黑色圣光 上——素长天

“叫我安吉啦～”安吉尔斯笑眯眯地凑上来。

“好吧，安吉。”精灵居然从善如流，继续露出对安吉尔斯而言相当于禁咒的迷人微笑，“您也看到了，我一不小心误撞到您的枪尖上，眼下这伤口虽然用过了治愈术，可这里毕竟是缺乏光明之力的黑暗原地，所以还是疼极了……”雅蓝说着，尖尖的耳朵微微颤动这，垂下眼轻轻按着伤口，顿时令安吉尔斯更加心疼无比。

他的脸色糟糕透了，精灵的感官本就比人类更敏锐，他肯定疼坏了！安吉尔斯自责地想着。

“不不不这全都是我的错！你是那么高贵美丽而又强大的精灵！”安吉尔斯扑上去，试图扶住精灵纤细的腰身，不过雅蓝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那两只狼爪。

“我是说……哦，这样的请求真是太难为您了，但是……”雅蓝咬着嘴唇，犹犹豫豫地说着。

“哦！光明神在上！你尽管吩咐，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安吉尔斯兴奋地嚎叫着。

“虽然您刚刚也说耗尽了魔力，按理说我应当保护您的，可是我……”雅蓝捂着自己的小腹摇晃了一下，安吉尔斯的心顿时停跳半拍，“我实在是太疼了，可能都没有办法再战斗，所以……”

雅蓝说着露出惭愧的神色，那对尖尖的耳朵都耷拉下来，安吉尔斯心底立刻升起一股强大的保护欲：“没关系！我的武技很一流的！再加上我的魔法药剂，那些不死生物绝对碰不到你一根头发！”

安吉尔斯说着，撸起法袍的袖子，露出的胳膊居然肌肉结实漂亮，完全像是个长期练武的战士才有的身材。

“真的吗？那太麻烦您了！眼下这些就交给您了！”雅蓝开心地说着，伸手比了比安吉尔斯背后。

大法师一回头，沉默地面对一大群腐烂程度各异、姿势各异、颜色各异的不死生物，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光明神会保佑您的，我会在这里给您祈祷，快上吧！”雅蓝微笑着摆出祈祷的姿势，一丝重伤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安吉尔斯呆呆地张着嘴，忽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为什么要去城中分殿？即便那里曾经是光明聚集之地，眼下也只怕早都变成废墟了，哦，别天真，这种时候对着光明神徽记祈祷是没有用处的！光明神祂老人家只负责接死后的你去神之花园。

但是米诺并没有提出质疑，首先海连纳的气势实在令人难以质疑，再则黑暗神官本就比他更擅长处理黑暗原地，所以他想应该是神官有了什么计划——当然不可能是去祈祷这种馊主意啦。

海连纳一路上都把手收在袖子里，连法杖都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所以米诺只好自动自觉地上前，砍翻接二连三冲上来的不死生物。

米诺深吸一口气，调整姿态，再次飞身跃起把一个扑上来的骨头架子一脚踢飞。

“咦，这里……有个活人！”米诺落地的一瞬间，似乎看到那一堆还未变成不死生物的尸骨中央，有一只胳膊动了动。

海连纳在他身后无声停下，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看着骑士激动地扑上去，小心翼翼地扳开那些残破的尸骸。果真，最后露出了年轻男子苍白的脸。

那人状态极其不好，瞪着污浊的眼睛，僵硬地看着米诺，满身都是血迹，眼底似乎布满血丝，不知为何，那血丝似乎都爬到了脸上一样，突起的血脉向心口处蔓延。

“一定是藏身尸骨中央，不死生物没能察觉到他的生气！”米诺喜悦地说着，低头去安慰那个看上去像个佣兵的幸存者，“别怕，现在你安全了。”

似乎好半天，那人才明白过来把自己挖出来的是个人类，活生生的人类。然后他的眼睛慢慢有了一些光彩，突然抓住米诺的胳膊，力气极大，米诺这样的骑士都感到一丝疼痛。

“好了好了，你别紧张，我们——”

第18章：黑暗原地的绯色圣堂（六）

温热的液体迎面溅了满脸，一两滴飞溅到眼中，米诺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个幸存者的心脏处已然穿透了一只支黑暗箭，像一道纯黑色的光，就和那天在荒镇上初遇的时候，一模一样，只不过一次带来生机，一次伴随死亡。

“你——”米诺难以置信地扶住那佣兵软下来的身体，生命漫漫消逝，那个夺走生命的人依旧将双手拢在袖子里，神情漠然。

“你怎么能这样平白无故，就夺去他人性命！”

海连纳微微仰头，骑士正带着满腔愤怒站在他面前，脸上血迹还未干涸。

“如何？”海连纳冷漠的态度令米诺再也不能压抑愤怒。

“请您，给我一个理由。”米诺一字一顿地说，手中的剑慢慢扬起，但握剑的手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

海连纳甚至不曾看一眼那个佣兵，也不曾看一眼米诺年轻的脸。

法师的声音沙哑，极轻，但在黑暗中清晰可闻，连那话语间夹带的轻蔑都一清二楚：“你以为你是谁？这世上能命令我的，唯有影月之君。”

米诺握剑的力道逐渐加大，指甲刺破了自己的掌心，带着圣光的血液滴落，周围的不死生物纷纷躁动起来，那充满生命力量的鲜血，让它们像飞蛾，即使知道会被烧死，也奋不顾身。

不死生物慢慢围拢过来，而骑士手中的长剑，依旧笔直而坚定地指着神官，毫不动摇。

“就算您贵为司影神官，也不能毫无理由，任意夺走他人性命！肆意威胁民众也就罢了，但您如今却对一名无辜幸存者痛下杀手！”这一回米诺的声音里只剩下坚定，长剑稳稳地直指海连纳命门，然而海连纳丝毫不曾退却，他甚至上前半步，那锋利的剑尖直刺他印刻的月痕的额头，一行黑红的血缓缓顺着坚挺的鼻子蜿蜒而下，划过浅色的唇，让那张脸看上去像是巫妖一般。

充满黑暗之力的血落入大地，周围的不死生物折服于这强大而霸道的威压，纷纷后退，却又不能割舍近在眼前的美好，一时形成一个巨大的圈，牢牢围住了两个对峙的人。

海连纳似乎笑了笑，他的声音依旧冷漠：“无辜幸存者……这世界上有谁真的无辜？”风帽落下，额头被刺破的月痕光芒更甚。

“你既知我是司影，还敢在我面前造次！”他忽然轻喝一声，手腕一翻，竟然一把握住剑刃，鲜血顿时顺着剑刃流淌。

米诺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阴暗气息猛然袭来，沿着他的剑刃一路逆行，握剑的手只觉得瞬间冰冷无比，心口像被什么重重击打了一下，骑士登时闷哼一声，半跪于地，手按胸口。

“竟敢在黑暗聚集之地，挑衅暗的领袖？”海连纳居高临下，手中鲜血混合着庞大的黑暗元素，压缩凝聚成一柄长剑的形状，他双手持剑，缓缓将剑尖压在骑士的后颈，“哼，当真，后生可畏啊。”

冰冷阴暗的元素顺着后颈贯注全身，仿佛灵魂都被冻结。

时间如同在这一刻静止。

那一瞬间米诺感觉到死亡如此之近。黑暗神官从不在意一个无辜者的生命，高高在上的司影眼中，圣殿骑士并不比一个佣兵的分量大，而圣殿，也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圣骑士，就与整个黑暗信仰开战。

海连纳缓缓挥动长剑，剑刃扬起一道黑色的光。

米诺轻颤一下，一头金色的长发已然纷纷落下，像阳光照落在大地，点点金芒四散而去。

只余齐肩短发的米诺诧异抬头，司影神官已然挥手打散了那柄凝聚而成的剑，转身漠然离去。

他一路所过之处，那些低级的不死生物皆跪地朝觐。

骑士握紧了剑，慢慢跟了上去。

米诺并不深思为何司影在最后一刻放过了他，毕竟身处与外界隔绝的黑暗原地，就算他杀了自己，只要与圣殿说自己乃是战死，连圣殿都会无话可说，而他在司影面前，毫无胜算。

他也并不为自己捡回性命而庆幸，他依旧跟在了司影神官身后，只是握剑的手更加坚定，眼神如同点燃的火炬，黑暗原地之力都无法侵蚀。

……就算这世界无人真正无辜，也不能允许，肆意生杀予夺！

昔日光芒笼罩的圣殿分殿，此刻已然沉寂在永不亮起的夜色中。凉薄雾气弥漫在整座神殿中，冰冷绝望。

此时此地并不是一个适合与司影神官谈论正义的好时机，他早该明白，那人是高高在上统御黑暗的司影，就算平日里安静地宅在学院的实验室里，却也从不属于这里，而他怎么竟然会觉得这个人和他是一路人呢？

光与暗，从来泾渭分明。纵然一千三百年前战争止息，两者也只是共存，如同日夜交替，相交，但从不会相融。

镇上的分殿并不算大，只是一座有着高高拱顶的细长建筑，曾经有很多人觉得这造型简直像在竖起中指问候光明神，不过眼下这纯白的建筑却如同撕裂阴暗的天空一般，执着地指向天空。

阴暗大地里，最后一抹亮光。

神官拾级而上，径直推开那扇虚掩的大门。

而殿内的景象令人无言。

米诺看到匍匐一地的白衣祭司，这些祭司的修为并不高，脸上大多还保留着临死前的惊恐。圣殿分殿内的守卫骑士都不在这里了，他们多半已然战死、或随着难民出逃。残留在这里的二十余位祭司似乎是想要守住这座殿堂等待救援，却被亡灵之力侵蚀而死。

修为不够，微薄的圣光之力只能让他们死后不会化作不死生物，仅此而已。

然而米诺立刻发觉了异样——光明神徽记的正下方，有一个半跪于地的身影，穿着圣殿分殿驻守骑士的铠甲，是一地祭司尸体中唯一一个骑士。

海连纳随手划出一个法阵，旋转着的黑色火焰腾空而起，只片刻，那些白衣祭司的尸身就消失无踪，只余下一捧一捧黑色的灰烬。当生命结束之后，不管生前有过什么，身后不过一捧灰烬，千百年后，姓名都无，再无人知晓。

殿堂里只余下那个委顿于地的骑士。

第19章：黑夜退却的黎明之初（一）

地方分殿的骑士并不一定都是光明系骑士，那只是一位普通骑士，但那个骑士的尸身却意外地、似乎在有意抵抗着黑暗之力的侵袭，浓稠到实质化的亡灵之力像是一道道锁链，缠绕着那个还很年轻的骑士。

“等等……”米诺忽然察觉到不对，抢先一步冲上前去，挡在司影神官面前。

“他还活着！”米诺惊诧地看到那个分殿驻守骑士握剑的手指轻颤了一下，眉宇间弥漫着痛苦与挣扎，“光明神在上，他还活着！所以亡灵之力的侵蚀会被活人身上的生气自发抵抗！”

米诺立刻转身拔剑，面对缓缓走来的海连纳。

“司影大人，这一回，我绝不会坐视不理。”米诺手中长剑翁鸣，“要想杀他，先杀我！”

海连纳微微抬眼，空气凝固一般，他在骑士面前停下脚步，轻笑一声：“不需我动手，不出片刻，这骑士也就死透了。”

米诺依旧握着剑，却稍稍回身，查看了一下那名骑士。

他的脸色青紫，血脉变成一种可怖的黑色，透过惨白的皮肤，清晰地浮现出来。

“只需一会功夫，亡灵之力就会彻底侵蚀他，他就会转化成不死生物。”海连纳不无恶意地说着，“你想要保护一个不死生物？”

米诺的呼吸微微加重，他也看得出，这名骑士没有任何生还希望了，即便大祭司在此，也不能挽回他。

“您究竟，意欲何为！”米诺低喝一声，并不放下手中的剑。

海连纳忽然笑起来，黑雾在他手中慢慢凝聚成刚刚那柄张扬的法杖，他径直走上来，米诺竟然一瞬间忘却了阻拦，那苍白的长发飘起，有一种说不出的凛然与孤绝。

“处理黑暗原地，本就是影月职责。”他背对米诺，冷漠如斯。

米诺忽然觉得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他与神官完完全全分割在两个迥异的世界中。

“退后。”海连纳低声道。

骑士挣扎了一下，慢慢将剑收回剑鞘，缓缓后退。

海连纳缓缓走到那名骑士身前，微微低头看着那张年轻、英俊，但写满怨恨与不甘的脸。

他轻柔嘶哑的声音在整个殿堂中回荡：“真是，好强大的愿望。”

法杖忽然点在骑士青紫的额头上：“当真如此怨恨？”

米诺手按剑柄，诧异地看着司影神官居然笑着问那个早就听不到外界声音的骑士。

“那你可愿……”海连纳扬着嘴角，黑暗元素在他身边聚集，暴烈难以抑制，甚至扯碎他的衣袖与长袍的边缘。

“我可以帮你完成你的愿望，但，作为交换，你将成为我的力量。”

米诺隐隐觉察到不妥，他的心跳极快，似乎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你可会后悔？”

神官冷漠地垂眼，最后一次询问。骑士垂头跪地，并未回答，但司影神官似乎得到了答案。

“……呵，好一个‘将来后悔了再说’……”海连纳忽然再一次露出笑容。

庞大如潮水的黑暗之力在殿堂上空聚集，米诺只觉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以当代司影，海连纳·凯拉奇维亚·帝凡那之名，在此时此地，向永寂的黑夜寻求指引。愿以我永堕黑暗的灵魂为引，挽留，这个本该离去的名字。”

“提尔·撒因斯彻，在黑暗君主见证之下，我与你，结此契约。”

米诺被殿堂里激荡而起的风吹的睁不开眼，他现在隐约猜得出海连纳在做什么

——当时他问的那个问题……您也有保留意识的不死生物吧……司影脸上那时候的神情——

海连纳站在骑士面前，如同接受灵魂效忠的君王。

他收起法杖，再次用黑暗元素化出一柄黑色的短刀，神官伸出他苍白纤长的手，缓缓握住刀刃，刀刃沿着掌心，径直划过小臂，可能是动脉被割破，鲜血喷薄而出，从头到脚将那个骑士整个淋湿。

“愿，以我之血，为你之血，从此，你将只能使用我的姓氏，当我的血液进入你体内时，提尔·撒因斯彻已经死去，再次站起的，将是提尔·帝凡那，我最忠诚的死亡骑士！”

他忽然扬起匕首，倒转刀刃，直直对准自己的心口。

“以我心头之血，驱动你本该死亡的躯体，挽留你本该逝去的灵魂，从此以后，你的身体属于我，你的灵魂属于我，你的力量属于我！我是你的主人，你当臣服于我，顺从于我！”

“杀死我的肉体吞噬我的灵魂，是你唯一能重获自由的方法，不过在此之前，你必须无条件听从我的命令！”

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心口，一捧鲜血骤然飞溅而出，司影神官口中念出一段晦涩难懂的音节，那些血液一滴都不曾飞溅到地上，反而全部吸附在刀刃上，紧接着海连纳猛然刺出匕首，那匕首带着满满的鲜血，径直插进骑士的心脏！

最后一丝心跳停止，随后一抹余温退却，庞大的黑暗元素疯狂地汇集，如同一场巨大的风暴，从即将诞生的死亡骑士头顶灌入。

遍地盛开着白骨组成的花朵，如同坟前用以祭典的白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骑士在一瞬间猛然张开双眼，璀璨的紫黑色灵魂火焰从他青白的眼眶中亮起，黑暗元素急速灌注于他的身躯，流动着黑血的血脉在皮肤上清晰浮现，如同一道道束缚他的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