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开承露院的院门,白幕立即傻眼了,李轻饶哪里有什么被打的样子,正兴致勃勃的与朴朔对坐在一池碧荷旁悠然的下棋,李轻饶眼风了瞧了眼白幕,立即道:“来了,还不快进来”朴朔捻着枚白子不耐烦的敲着棋盘沿,“快点下,磨蹭什么”顺便抬头对白幕微微一笑:“来了”
白幕有一种被人当猴耍的感觉,心里虽然气得格外厉害,但仍笑眯眯的坐在李轻饶旁边的凳子上,“我本来是要来看你死成什么样子来着,原来还活着呢”
“怎么失望了?”李轻饶冰雪的脸上微微一动,微笑起来。
“的确有点失望”白幕捻起枚黑子掂在指间玩弄。朴朔插话道:“有什么可失望的,你以为他真的没挨揍”朴朔从鼻子里不屑的哼了一声:“那个被王爷扒了裤子摁在床上挨巴掌的也不知是谁”
白幕擎着清风刚奉上的一盏雀舌,刚饮了一口,闻言嗤的一声喷了出来,大声道:“朴大公子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李轻饶满不在乎的盯着棋盘,饶是他脸皮再厚还是忍不住红了红,摸着鼻子微微侧头道:“说这些干嘛”
朴朔一手托着下巴,指了指垂着头的冰冷着一张脸默不作声的李轻饶,嘲笑道:“挨都挨了,还怕说”望着白幕温婉的微微一笑道:“当归来找我时,我正打算去看你呢,听说李大公子又在不怕死的拔虎须,还很不小心的把老虎拔火了,所以我特意跑来看热闹来着,只是……”朴朔轻轻扫了一眼立在李轻饶身旁安静微笑的清风,回忆着缓缓道:“我来的时候正看着清风趴在门上,肩膀一抖一抖的,我还以为王爷又下狠手,把他家主子揍得谁也认不得了呢,原来”顿了顿,接着笑道:“原来是让笑给憋的”
“你在外面偷看了?”李轻饶抬头盯着清风,声音平平静静,听不出任何波澜:“还笑话我了?”
“主子”清风苦着一张俊俏的脸,偷瞄着李轻饶的脸色,又委屈的望着朴朔道:“朴主子不说话,王爷也不会拿您当哑巴给卖了,何苦为难我这奴才”说完又可怜巴巴的望着李轻饶,“主子”
“朴大公子,继续说呀”白幕兴致勃勃的屈起右手中指敲了敲桌沿:“然后呢?”
“然后?”朴朔微微一怔,眸里清澈的笑纹逐渐晕开,理所当然道:“王爷赏了他十几座五指山,就在他屁股底下坐着呢”
“活该,明知道蔑析不好惹,还故意惹他生气”白幕沉吟片刻,疑惑道:“说真的李大公子,你到底怎么惹着他了,我听着今儿个你说的话怎么……”白幕越加困惑的看着李轻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大胆。
“怎么惹着他了?”李轻饶抚着一枚棋子,眼角存着丝明亮又邪气的笑意,漫不经心的随意道:“也没什么,不就是我不小心要了他一晚上而已”
李轻饶说的缓慢而清晰,白幕惊得啊的一声,掌中的茶盏应声而落,溅了一鞋面茶叶沫子,甚惊诧:“你可没胡说?”
“你觉得呢”李轻饶挑衅似的瞟了白幕一眼,目光温润的落在很安闲的朴朔身上,嗓音里携了丝讽刺:“这还不是拜你们两个所赐,我还想应该怎么好好谢谢你们呢”
白幕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半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自从上次下药的事过去之后,李轻饶不知怎么的忽然变的格外古怪起来,每日闭门在承露院,谁也见不得他的尊容。
白幕约摸着李轻饶大概又陷往事的仇恨了拔不出来,又怕他因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惑乱了本心,若解不开他的心结,恐怕对谁也不好。白幕窝在他的屋子里苦恼的想了几日,仍想不出一个绝佳的对策。
有一日,朴朔上门来瞧他,见白幕因这个而苦恼的眉头难舒,就有意无意的提点了他几句:“你有没有见过王爷喝醉酒的样子?”朴朔不待白幕开口,别有深意的挑起眉梢,声音清清凉凉道:“王爷一喝醉酒或者迷了心智时,他整个人的智慧和能力就像抛上天空坠落而下的石子,后退到连三岁的娃娃都不如,又哭又闹又无赖,只三个字可形容他的丑态:傻、憨、笨”
白幕似有所悟,手指缠着前襟的墨色发梢沉吟许久:“所以……”
所以白幕和朴朔寻了一个天清气和的好日子,合力把叶蔑析灌醉在朴朔院里那株桃树底下。又差了当归和文宝把叶蔑析给扔进了李轻饶的承露院里。至于后来的事,白幕的确一无所知,白幕一向滴酒不沾,那日为哄叶蔑析上当,他不仅破了例,还硬着头皮连干了满满三杯酒,这酒原是朴朔费了一番心思特意让铜勒给他送来的烈酒,初入口时绵软清醇,只是后劲颇大,但白幕不晓得酒的厉害,而朴朔有心看白幕的笑话,也不曾有只言片语提醒过他。小风微微一吹,不胜酒力的白幕一下栽在桌上,这一栽,就不曾再下过床,每日赖在床上,迷糊了好几日才渐渐清醒过来。
白幕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看着李轻饶,仿佛看怪物一样眼里闪烁着惊异,伸手紧紧扯住李轻饶一截衣袖,感慨的几欲落泪:“李大公子,你居然还活着,居然还活生生的坐在我眼前,不是梦吧?”伸向李轻饶的手在半道上微微一顿,立即转向朴朔的胳膊,用力猛得一掐,朴朔一下跳了起来:“干什么你?掐我做什么?”
第三十章:霉运来
“我以为我做梦呢,原来不是”白幕笑眯眯的望着朴朔:“实在对不住了,朴大公子,让您受苦了”
“白幕的快乐一直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朴朔瞪了白幕许久,终是无奈泄了气:“我还是离你远点吧,你一捉弄人砸东西什么的王爷不仅不责备你,还时常夸你身体养得不错,有精力捉弄人砸东西了就是好事,若换成是我,那个偏心鬼非揭我一层皮不可,你可是他心尖上的宝贝,我可不敢动你半根毫毛,我认了”
白幕极谦逊的一笑,无辜的耸耸肩:“你朴大公子真会说笑,我病奄奄的药罐一个,哪里是什么宝贝”却蓦然想起,昨日与叶蔑析初次欢爱之时,叶蔑析口口声声低沉着嗓子唤他“宝贝儿”,且那日又是他厚着脸皮要求的脸上不自主得烧得通红,连带着头又往下垂了垂。
朴朔揪住白幕的后领,往后一拽:“额头快碰上桌沿了,小心伤着”望着白幕红彤彤的脸颊,困惑的皱了皱眉头:“咦?你怎么脸红了?”
白幕立即垂下眼睑,又掩饰的转头望着旁处,狡辨道:“我哪有,是热的”
李轻饶懒洋洋得一手支起下巴,望着白幕的眸子里,笑意如冰雪初融般,轻轻化开:“对,的确是……热的”热字咬的极重,的字后面却拖出一个千回百转极其轻淡的长音。
白幕只觉得脸上像是泼了辣椒水,火辣辣的烧去了耳后根,羞恼的拿着节袖子往脸上一遮,下意识的把头往下一垂,许是垂的太急速,也没怎么注意力度,只听咚的一声,额头结结实实的磕在石桌沿上,立时鼓起一个大包来。
青瓦朱门上铺了层柔和的光芒,照落在窗前一排随风摇曳盛放的丁香树上,散开一地斑驳碎影,拂开阵阵清香。石阶下置了张翠色竹几,常思握着一把密色六角紫砂壶仔细沏着花茶,推青立在一旁的药架边,专心翻拣着晒在架上的药材,时不时透过药园前一丛丛一片片树影看看徐苌楚和叶蔑析。
徐苌楚的百草院格外的大,院如其名,种满了山姜、天门冬、茹草、鬼目草、杜若、续断、款冬等上百种药材,药园里又分别种了几株高大粗壮的木兰、篱障、合欢、羊踯躅,在一片绿得格外青翠的树影下掀起一片白色的衣角,隐约间有两个人在低声说话。
“你说小幕已是病入骨髓?”叶蔑析不敢相信低声惊呼:“怎么可能!他还那么年轻”
“怎么不可能的,年轻又怎么了?早年英逝的人不在少数”徐苌楚抬头清淡的看了叶蔑析一眼,低头不动声色的瞧着叶蔑析脚下踩歪的一株远志,微不可察得扯了扯唇角,语气格外平淡:“白幕是天生携下的病,除了好生调养,也别无他法,只是医到尽时,药到穷处,任谁也是回天乏术,白幕这年比来时虽好了许多,但也弱了许多”轻飘飘扫了眼叶蔑析,淡然续道:“别太依着他的性子,我给他开得那味药膳虽难吃了些,但对他百利而无一害,也许吃上几年,说不准就能好了呢”
“小幕还有得救?”叶蔑析睁亮眼睛,激动得往徐苌楚跟前迈了一步,期待的将他望着。
徐苌楚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清清淡淡得往叶蔑析脚下踩歪的连翘上一落,旋即移开,眯眼笑道:“有”接着道:“不过,白幕今年病发得太早了,连我都不曾料到,小六儿,你得对他在上上心,否则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叶蔑析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
徐苌楚拂开低垂的篱障枝叶,走到一株独活旁,在根处埋了几捧土,拍着指上的泥,撩了撩袖间灰尘,神情冷淡得扶着一枝篱障枝,沉吟片刻,道:“你想再多又有什么用,徒添烦恼而已,你若真希望他好,抽出些时间来,好好陪他练练剑,写写字,画画山水什么的,总好过让他每日赖在床上睡觉强”唇边勾起一丝嘲讽:“李轻饶不是很能折腾么,哦,还有朴朔,让他们两个多陪陪白幕出府走走,散散心岂不是很好”
“饶儿他最会给我闯祸,坏心眼比谁都多,把小幕交给他,非给带坏了不可”叶蔑析拂在芍药的手恶狠狠得一抓,几片碎叶从他指间飘零而落,徐苌楚带笑得脸上渐渐冰冷下来,眼角积下得笑意里携满戏谑,偏偏叶蔑析仍不自觉,愤愤的握拳道:“他们三个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尤其是饶儿”顿了顿,叹气道:“我现在最担心的只小幕一个”
“是吗?”徐苌楚冷笑道:“担心白幕?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叶蔑析怔了怔,脑子里立即闪过一片明亮,后背犹如阴风窜进骨髓里,冷频频的冒了一脊梁骨的冷汗,他觉得自己今天算是倒大霉了,明知道徐苌楚爱药材爱过人的性命,自己还不要命的跑他药园子里来,偏偏自己还那么不小心,毁了他不止一株草药。叶蔑析一下想起徐苌楚治人的手段,仿佛那根根明晃晃的银针已经到了眼前,泛着银闪闪的寒光往他身上扎来,叶蔑析狠狠抖了抖身子,一抹额头全是冷汗,颤着心脏一抬头,就看见徐苌楚长身玉立在一棵繁茂的百合树下,正似笑非笑懒洋洋的将他望着,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几乎弯成了一抹苗条的上弦月。
叶蔑析心肝又颤了颤,眼皮也迅猛的跳了一下,他实在太了解徐苌楚,往往在他笑得和煦如春风时,也是他最危险的时候。叶蔑析望着徐苌楚笑弯的眼睛,心里一惊,心乱了,脚底下也跟着乱了章法,胡乱的后退了好几步,步步不曾踩空,脚下踩歪了一棵石斛,一棵黄连,一棵屈草,还有一丛回草和一株赤芝。
“苌楚……”叶蔑析心惊道:“我,不是有意的”
徐苌楚的脸几乎冷成一块寒冰,板着一张脸,唯有眼角得笑纹却又深了许多。
“哦”徐苌楚极清淡得一个字,却听得叶蔑析极心惊胆战。
常思往药园子里瞧了一眼,把竹几上的茶具仔细打理了一番,向叶蔑析恭敬得作了个辑,又向徐苌楚礼貌得一礼,缓缓道:“昨日我在碧慈池旁遇见了清风,听他说他主子那里新得了几斤上好茶叶,说要送给师傅品品的,我这一忙,反倒给忘了,此时方才记起有这么一件事来,我已耽搁了好些时候,若再不前去,恐怕清风又不痛快了”微微一停接着道:“王爷,师傅,我先去了”
“去吧”徐苌楚摆了摆手,想了想微笑道:“多要几斤回来”
第三十一章:府外游玩
“推青”徐苌楚捋了捋袖口:“特意为白幕白公子准备做药膳的药材你可送去厨房了?”推青恍然一拍额头,轻笑道:“亏了师傅提醒,我显些给忘了,我这就去”提起药架上包好的一团不知什么的纸包,步履从容的走了。
叶蔑析干干的瞪着眼睛,看着推青出了院子时,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竟给闭严了院门,心里不由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
徐苌楚已经走到竹几旁,右手里捏着一杯茶,仿若无意般问:“自己动手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叶蔑析不动声色的站在窗子前的树底下,皱着眉头思考着如何措词,才能躲过这次惩罚,好言好语的拍拍徐苌楚的马屁,可惜徐苌楚素来性子格外冷淡,尤其烦这些奉承之言,不说还好,若说了惹得他心烦更得吃苦头,自己好歹是个王爷,地位在那摆着呢,徐苌楚怎么也得给些面子,可却让他不小心回忆起过往的一件事来。
先前徐苌楚的药园子初种上药材时,叶蔑析觉得有趣,也时时跑来玩玩,有一次却是不小心踩坏了一株新长成的却蝉草,那时叶蔑析觉得不过一株草药而已,自己怎么说也是王爷,除了那次喝醉酒,不小心调戏了徐苌楚,自己理亏,让他扎了靶子以外,自己就没在做过让他发火的事,想来他不会真为一株却蝉草而抓着他不放的,谁知那时叶蔑析一直是位心气颇高的王爷,几句话不和与徐苌楚起了争执,且端起了王爷的架子,居高临下,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言辞犀利得指责徐苌楚太斤斤计较,为了株小药材都跟他没完没了,有失男子的气度什么的,又说些他不尊重王子,不懂尊卑,是犯了什么大不敬的罪过。叶蔑析足足说了两柱香的时间,且越说越带劲,只到说得口干舌燥了方到处找茶喝。
徐苌楚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曾驳过,清清淡淡的扶着下巴,眼角得笑纹几乎深成了皱纹,满目怜悯得笑着望着叶蔑析,沉思片刻,不太确定的问:“你说我犯了大不敬的罪?”微微一顿:“那,我就让你好好记住什么才叫大不敬”
当日一顿活靶子当下来,一直认为自己是男子汉的叶蔑析赤着身体趴在徐苌楚的大床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很没形象。打那以后,叶蔑析在也没敢在徐苌楚面前摆过架子,亦是一句不敬的话也不敢说。
叶蔑析瞧着眼下的形势,觉得自己就像砧板上的肉,左右是要挨一刀,自己倘若武功好逃了也便是了,只是无论剑术还是轻功徐苌楚都略高他一筹,况且徐苌楚若记他的仇,他这下半辈子可就算掉进苦海去了,若再想爬出来当真比登天还难。
徐苌楚轻轻瞟了一旁脸皮皱巴成一团的叶蔑析,缓缓摆开不知何时拿出来的银针包,正拿着一根明晃晃的银针冲叶蔑析微笑:“可想好对策了?你打算用什么理由让我饶了你?”略微歪歪头思考片刻,眼神和煦的带着点笑:“我一直比较喜欢听话的孩子,小六儿,你一定要慎重考虑哟~”坏坏的晃了晃指间的银针,徐苌楚唇角难得露出一点坏事得逞的小得意。
“苌楚……”叶蔑析一阵痛苦的纠结,他这根小胳膊是无论如何也拧不过徐苌楚这根大腿的,望着徐苌楚的目光不觉变得可怜巴巴起来:“你呆会儿下手一定得轻点啊,我不想再变刺猥了啊啊……”
徐苌楚轻轻一笑:“再说吧”
……
从聚仙楼里出来之后,李轻饶故意对着白幕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千年不变的冰雪脸上依旧没有半点表情,毫不在乎的舒展着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