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蓝颜录 下——墨若蝉

作者:墨若蝉  录入:01-17

“师傅他瞒了我那么多年?”墨陵郎隐隐约约听出一些暗话。

青湘子点了点头,慢条斯理道,“离楼昨日才从我那里离开,之后我一直跟着他”轻飘飘望了墨陵郎一眼,风轻云淡吐出一句话来,“你师父对自己用了驱魂术”话音未落,墨陵郎嘭的从石头上跌坐在地上,白得如霜的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前辈与我师傅没仇吧,即使有仇,也不该这般诅咒我师傅吧”

“我和你师父怎么会有仇”不明深意的看着墨陵郎,青湘子眼中的盛着怜悯与同情轻声强调,“豺羽那一魄是来完成他的遗愿的,完成了,也便消散了,这些你早该清楚的,离楼来找你,也是为了你师父,而你,却把离楼困在幻影千鹤阵里”话说到此处,青湘子也不再说下去,只是叹气,“真是命运弄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这样,明明不会……”墨陵郎只觉得有道雷劈在身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一直以为是豺羽让离楼来带他回去的,原来竟是这种结果,自己当时疯了吧,居然看着幻影千鹤阵中的离楼是那么解恨,那么解恨啊,却害了豺羽。眼泪哗得一下落下来,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顿时觉得离楼恨他,是对的。

“豺羽瞒了你很多事,不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心理上有负担,他还是比较希望你像正常孩子那样活下去”青湘子回忆一阵,淡淡的说了下去,“你诞生的那日,恰恰是你娘亲毁灭之日,不足三年,玉幻就将你剖出了体外,听说身体羸弱的很不像话,生来仙根不正,灵心涣散,如此大病,豺羽少不得要费些心思好生将你护着,可是还是出了事,你八个月的时候,让妖族四殿下灏盏活抓去了紫矅清宫,九罚叉生莲台上的煞气几乎要了你的命,彼时,你师父刚刚历过天劫”不轻不重的看了墨陵郎一眼,缓缓续道,“可他为了你,生生将妖族的四殿下逼得毁了本体,落在了凡界,但他自己,也几近死了,若不是离楼渡给了他几万年的修为,今日哪里还有豺羽”

墨陵郎忍不住颤抖起来,脸色越加的难看,听着青湘子清清楚楚的话,仿佛是在梦里,不真切,却令他那么的难过。

“豺羽曾从我的濯梦山上讨过一株衔羽草,大概是在十四年前,他来的时候脸色就不是很好看,仿佛很疲惫,只说要炼什么丹,要得很急,所以我不便多问什么,我想,大概与你有什么关系”青湘子看着颓然迷茫的墨陵郎,轻轻笑起来,“大概就是怕你这副表情,所以豺羽才会瞒着你,看来他瞒你还是有道理的”

“似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的事,唯独我什么都不知道”墨陵郎苦笑,抹了把眼泪,不由自主想起碧落当日对他稀奇古怪的举止。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离楼断然不会见你的,你也不用去找你师傅了”青湘子负手而立,举目看着远方,“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些事了,离楼来找你,或许也是为了告诉你,只不过,你做错了事,眼下,我倒希望你去一趟音器山……”

“不,我要去找我师傅”墨陵郎固执道。

“离楼不会让你见他的,死心吧,如果离楼一日不来取你性命,那么,你师父定是没什么大碍”青湘子不疾不徐的劝他,“即使你去见了你师父,又能怎么样,徒增烦恼罢了,这其中许多的事,我也都是道听途说,你师父对你的保护这般谨慎,定然与当日丹药里那味合阴果有关,你倒不如去音器山见见凤昙仙君,许多事,他比你师傅还清楚”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墨陵郎被青湘子这些突如其来的说辞几乎撑破了脑子,一时之间难以消化。

“你不觉得看着一个人无助的痛苦,是件很有趣的事吗?比如现在你的模样,真是让人难以置信”青湘子沉默了一会,缓缓说出自己的想法。

“仙君说的是”墨陵郎紧紧抓着自己胸口的衣襟,几乎将衣服抓破,但的确又十分认同青湘子的说法,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一时之间,墨陵郎脸上扭曲变换的表情果真难以置信的让人怜悯不已。

“现在觉得痛了,你平日若肯多上上心,也早该发现豺羽对你的特别关照”青湘子回身拍了拍墨陵郎的肩膀,“豺羽给你一个安逸的生存环境,你便安逸的活下来,豺羽掏心掏肺的对你好,你也心安理得的接受下来,就不曾想过,豺羽为何那般对你,仅仅是师徒罢了,又不是亲生父子,他有什么理由,舍着命都要维护你”

墨陵郎霍然抬头,看着青湘子带着叹息的眸光,顿时僵住。

第七十九章:凤昙

为什么对他那么好?眼前忽然浮现出墨连朔无奈似的感叹,“陵郎啊,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敬你师父,你师父为了你,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做了,他实在不易呀”

墨陵郎呆呆的盯着地面,是了,他爹至死记挂的都是豺羽,墨陵郎咬着嘴唇想了想,“前辈,那我师傅呢,他真的会死吗?”

“这个”青湘子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会,淡淡笑道,“谁知道呢,也许会死,也许不会死吧”正眼看了墨陵郎一眼,不在意的拂了拂袖口,笑得越加轻松,“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是对你师傅最好的报答,你就高抬贵手,放过你师傅吧,他恐怕在不能为你做什么了”

墨陵郎忍了半天,终是没有忍住,眼泪止不住落下来,哽咽着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看着墨陵郎没骨气的眼泪,青湘子不由颦眉,凉凉的问,“墨陵郎,你该不会忘记你还是一个男人吧,在这里哭哭啼啼,是哭不回你师傅的”微一顿,含糊的提点他,“也许你想知道的一切,凤昙仙君都能告诉你”像想起什么似的,喃喃自语,“碧落大概就是想让我告诉你这些吧,他也看出来了吗?”末了,不明不白缓缓添了一句,“果真又是一个慈凌”

慈凌?墨陵郎皱眉,不明白的看着青湘子,识礼的对青湘子拜了拜,“前辈,求您告诉我您知道的一切,所有的一切,求您了”墨陵郎扣下大礼。

“糊涂!”青湘子骤然冷笑,“还真是一个等吃胡混的家伙,难道真让豺羽将你养成一个傻子了么?豺羽傻,你也跟着傻,不愧是师徒,原来是这种缘分,看来我的同情心用错了人,好心好意提点你几句,乳臭未干的野小子居然也敢得寸进尺!”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墨陵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青湘子的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的敲在墨陵郎的心上,他趴在地上愣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贴着地面的身体连颤抖都不会了,只觉得冷,由内而外,犹如掉进冰窟里,连疼痛都会忘记。

自己有那么不堪吗?墨陵郎瞳孔慢慢晕开一丝迷茫。

从小到大,只要他肯乖乖的听话,无论他做什么,豺羽全是不问青红皂白的责问离楼,像只被幽禁的金丝鸟一样,只不过衣食无忧罢了,但与此同时,豺羽自己,也一样限制了自己的自由,墨陵郎不是不记得,记得豺羽曾说过,离楼要带他去另一处凡世相守到老,只是,因为中间隔了一个他,让两个人的憧憬破灭了。一直都在责备豺羽对他的禁锢,可受伤害的总是豺羽,墨陵郎哪里知道,有时候,所谓的禁锢,是为了更好的保护。

音器山,凤昙吗?墨陵郎心里默默的想,那就去问个明白吧。

万物复苏,虽春风尚冷,但已经有不少顽强的细草破土而出,点染了绿意的天地,虽还是懵懵懂懂如个未睡醒的孩子,但这些可怜的绿色已经让冰冻已久的天地有了希望。

一路急行到了音器山,脚尖尚未踩上音器山上一揽无痕的山林,便见一群惊鸟呼啦啦从林里飞了出来,凤昙慵懒带笑的声音一层层如浪般荡了来,“我等你很久了,进来吧”墨陵郎却不由的一犹豫,虚踩着树顶一路向山顶掠去。

山高云薄雾气萦绕,那隐在薄雾间的大树,枝干缠绕间裹着座木屋,与大树浑然一体,屋顶上嶙峋的枝杆一波一波的往上生长,互相纠结,一痕衣影在粗实的枝干间微浮。

墨陵郎远远的立在十丈外的树顶,一时竟不敢靠近,若不是插在树干上那株耀眼的晚梅红的如火一样盛开着,只看着粗得诡异的大树与树屋,墨陵郎还以为是哪个魔王的居所。

“过来吧,我刚沏了杯茶,你来尝尝味道怎么样”从树屋顶上那缠缠绕绕的枝蔓里传来一声笑,墨陵郎愣了一瞬,脚下虚点,直接掠过去。站在树屋顶上撑起的枝蔓上,低头还未看清凤昙的模样,便被忽然伸手的一只手抓住领口直接拉了下来,“来,先尝尝我泡的茶味道怎么样?”墨陵郎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已经多了一杯茶,茶色清透如琥珀,还等不得墨陵郎赞叹,似是不耐烦一样,手里的茶杯已经强迫着墨陵郎将茶灌了下去。

“好喝吗?”凤昙背对着墨陵郎轻笑着问。墨陵郎拿袖口抹了抹嘴,敷衍道,“还好”

“哦,那再来一杯”话音未落,又一杯茶强灌进墨陵郎嘴里,这一次,灌得不是时候,墨陵郎一下呛了,捋着胸口咳了半日才缓过来。

“啧啧,可惜了我这么好的茶”人如声音那般慵懒自然,凤昙坐在一根枝蔓上,微斜着身子,懒洋洋的支着下巴,笑吟吟的看着墨陵郎笑问,“刚才喝了两杯茶,觉得有什么不同吗?”

墨陵郎本来就不是来喝茶的,更何况那种喝法,他怎么会喝出什么感觉来,一看凤昙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心里顿时就像烧了一把火,他心里可是着急的很呢。可凤昙又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只好继续敷衍,“还好,这茶”

“哦”凤昙皱了皱眉,喃喃自语,“看来珍藏十年的腊月雪水和刚集的腊月雪水泡得茶也没什么区别嘛”

墨陵郎忍不住嘴角一抽,这位凤昙仙君的爱好,可真是不同一般。将豺羽当年教的礼数一一回想一遍,墨陵郎恭敬的揖了揖手,沉声道,“凤昙前辈,我……”

“对了,现在冰河正开始消融,饿了一冬的鱼也该出来觅食了,不如,你陪我去钓鱼吧?”凤昙完全不打算听墨陵郎说些什么,兴致勃勃与墨陵郎提议。凤昙这道弯拐得太快,墨陵郎不由愣了一下,才点头,“好”

凤昙虽让墨陵郎进了音器山,可立刻被凤昙拐去钓鱼了,墨陵郎有苦难言,强忍着发怒的冲动,心不在焉的陪凤昙钓鱼。

河面上还覆了层破开的薄冰,有水鸟从河面上划了过去。凤昙仙君今天心情不错,一直笑得合不拢嘴同墨陵郎说话,一会感叹河边的树长得太细经不起风雨,一会又笑天上云彩变换太快,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墨陵郎提不起兴趣来,心里对豺羽的牵挂日渐沉重,本想来到音器山,问清楚就走人,可他没想到,凤昙仙君居然是这等心性,一见面,连句话都没有说完整,就稀里糊涂的跟来钓鱼了。

“你看你看,那河上的冰虽化了,可天气还是冷的厉害,不过,也到了鱼儿出来觅食的时候了,若是能钓上几条鱼来,今天中午就有鱼汤喝了”凤昙喜滋滋的弯了弯眼睛。

“鱼饿了一冬,肯定不够肥”墨陵郎搭了句话。凤昙笑了笑,“瘦鱼更有味道”

“前辈”墨陵郎鼓起勇气直直看着凤昙,凤昙眯着眼睛嗯了一声,转头恰恰与墨陵郎的目光撞在一起。

墨陵郎顿时有点乱,看着凤昙仙君俊秀的脸颊上漾着两个浅浅的酒窝,眉如细柳斜插入鬓,眉眼弯得如下弦月,只是那双眯起的眼睛里,温柔中淡然轻漾,那般慵懒的神态与心境,竟是有草木那般的自然亲近。

“唉”凤昙轻叹,“你居然这么不安,心也忒不清净了”

墨陵郎愣愣看着凤昙,一时委屈与懊恼齐齐涌上来,扑通一声跪在凤昙面前,“前辈……”低声哽咽着,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凤昙极目望着河面,伸手摸了摸墨陵郎的头顶,“若是想哭,就哭吧”微微一顿,叹了口气,轻声补充,“你有哭的权利”

“前辈,我……”墨陵郎抽抽搭搭了半日,终于开了口,却让凤昙伸手阻止了,凤昙笑了笑,“你既然来了,肯定要有一个满意的答案才肯离开,不过,在解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必须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几个问题”凤昙放下鱼竿,认真的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墨陵郎纠结了一会,迟疑的点了点头,“有”

“那你们之前可是有了那种关系”凤昙追问。墨陵郎微微侧头,脸上红得可疑,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那你喜欢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凤昙立即追问。

墨陵郎怔了怔,有些困惑的看着凤昙,很少有人会刨根问底问到这个程度,墨陵郎几乎要怀疑,凤昙仙君会不会连云雨时的体位一并刨出来。

“唉”凤昙忽然叹气,看着墨陵郎直摇头,“看来真让豺羽带坏了,居然也跟男人胡混”望着天际的眸光顿时变得深沉,“可你不是豺羽,豺羽爱得起,你爱不起”

“为什么?”墨陵郎更加迷惑。凤昙轻笑,“既然你来了,想必是带着准备来的,如此,我就告诉你所有的事”

“是,青湘子前辈提点过我了,前辈他……”墨陵郎抬头,凤昙一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用刻意告诉我是谁引你来的,是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既然来了,有些事,我都是迟早要与你挑明的”

第八十章:姻缘

凤昙说迟早是要与他挑明,那么如此想来,凤昙是真的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事,墨陵郎稍稍有点糊涂,青湘子让他来找凤昙,但当时并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他又什么都没有提,那么凤昙要挑明的是谁的秘辛?豺羽吗?

凤昙和蔼的摸了摸墨陵郎的头,示意墨陵郎坐下,抬眼看着河面,微微一笑,“有没有人说你像一个人?”墨陵郎不解的仰头看着凤昙带笑的脸,目不转睛的回道,“有”

“是不是说你像慈凌”凤昙低头轻轻掠了墨陵郎一眼,顺手将墨陵郎抬着的头往下压了压,轻快道,“傻小子,豺羽可没有教过你让你这样盯着长辈看”

“前辈”墨陵郎双手撑着地面,识趣的道歉,“对不起,前辈,是我失礼了”

“没事”凤昙坏坏一笑,抬手轻轻一拍墨陵郎的头,将鱼飘抛进水里,把鱼竿递给墨陵郎,细心解释,“一会说不准有鱼吃,虽然很瘦,但骨头嚼起来应该很有味道吧”凤昙弯着眉眼笑得很诚实,墨陵郎心里很受伤,有气无力的问,“前辈,您能告诉我,我师傅出了什么事吗?”他最记挂的终究是豺羽,可面对如此淡定自若的凤昙,墨陵郎连火气都升不起来。

“你知道慈凌吗?”凤昙完全忽略了墨陵郎的问题,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荼雪山的仙主慈凌仙君是我相识万年的知己,若谈起慈凌,就不得不提天族三殿下重颜,既提起三殿下,又不得不提那味合阴果”凤昙垂头一瞟墨陵郎,嘴角上扬,缓缓叹了口气。

音器山凤昙仙君,原是天上掌管草木轮回的仙君,管得既然是草木,那么长在天界苍涯之颠的那棵合阴树自然而然也归凤昙管理。

打十几万年前起,凤昙就已经看着合阴树十分不顺眼,一心想把这棵不顺眼的树连根拔了,只是天帝一句“万物皆是灵,随它自生自灭吧”就将他拖了很久很久。久得连这位掌管草木轮回的仙君都几乎忘了还有合阴树这么一回事,直到天帝遣着一位小仙子低调又神秘的来请他去见天帝时,凤昙也没有思索出半点头绪来。等见了威风八面的九五至尊,凤昙仙君还是糊里糊涂的,偷眼瞧着缠龙宝座上的天帝,虽看起来还算和气,可那微微攒起的眉梢让凤昙隐隐察觉了什么,保不齐凤昙一句话说得不顺天帝的心,就会遭到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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