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漏夜结霜

“《被剪掉刺的玫瑰》。”

秦陌说着回屋，展岚也跟了上来：“手写的那个？”

“对。你收哪了？”秦陌拉开书桌下面的柜门，里面的物品一丝不苟得让人无从下手。

“扔了。”

“扔了？！”

“你写得那么乱我还以为是草稿呢。”

“我那是一本五线谱啊！”秦陌踢了脚柜门，一字一顿地确认道：“你、扔、了？！”

展岚理所当然：“扔了啊——而且，不是叫你退出那个乐队了么。那还有什么用。”

“什么叫没有用！”心里那团火终于腾地烧起来了，秦陌抓狂得大叫，“而且我还有比赛怎么能退出你什么时候叫我退出！”

展岚比秦陌还要吃惊：“那个比赛还没有结束吗？！”

“没有！你到底有没有仔细听过我说话？”秦陌从书包里抽出记事本打开一页伸到她眼前，脑子里那根绷着的弦终于无可避免地绷断了，“每天就知道问问问，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当没听见？！你之前不让我收拾你的房间又凭什么自作主张扔我的东西？！”

秦陌丝毫没注意展岚发抖的手，继续大声控诉着：“一直都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从来不顾及我的想法，之前我都还可以忍，最近你都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你真闲得慌不要就知道折磨我好吗？！”

秦陌懒得数这是这个月以来第几次争执以及……脸上挨得第多少个巴掌了。

一气之下还穿着在家穿的衣服就跑下来了。旧运动裤的口袋拉出来一分钱都没有，连个电话都打不了。

烦死了……

秦陌想着到最后自己还是得回去低头认错，就觉得万般无奈。

而且，现在几点了呢。

好像晚上出来散步的人也渐渐少了。

一阵风裹着树木的香味吹过来，卷起了路边的落叶，还是凉嗖嗖的。

是秋天来了吧。

沿着小区里的石子路漫无目的地走，昏黄的路灯看了让人更觉得凄惨。一只灰白花纹的小野猫从草丛里跳出来，迎着秦陌走过来，一点也不怕人。

“喵。”

秦陌插着口袋回过头，捏起嗓子学了声猫叫。

小猫像是找到同类似的停住了，也回过头看了秦陌一眼。

然后又自顾自地迈着猫步颠颠地走了。

……人倒霉的时候连猫都不爱搭理你。

唉。

想到这倒也平静了许多。又走了几步，就看见前面一个身影急匆匆地冲过来：

“秦陌你怎么还在这瞎晃。你妈都急死了。赶快回家。”

一只脚刚踏进家门，就一把被展岚慌慌张张地拉住：“跑去哪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而且满是自责。

“就楼下……没走远……”秦陌被她拨弄得好不自在，毕竟……auntie还在旁边看着呢。

展媛在一旁笑容满面地打着圆场：“就是，我还当多大的事呢。快坐下好好说说，没事了啊。”

秦陌跑出去之后，展岚一开始还是生气，几分钟之后就紧张得不得了，知道他没带钥匙，怕他回来家里又没人再跑掉，所以也不敢下去找，想来想去也只能给展媛打电话。正巧展媛在这边有个饭局刚结束，就顺路过来了。

秦陌看了一眼钟——这是几点？自己出去好像才半个多小时吧。

“快去洗澡做作业，早点睡觉。”

看起来这是要促膝长谈了。

“哦，好。”

作业也写得安不下心来。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以前比今天严重多的事情都发生过，也不见妈妈向谁求助过，而今天自己只是走开一小会就能把一年也见不了几面的妹妹找来。

虽然是自己话说得过火了吧。

可这是怎么了？

秦陌盯着刚写下的自由落体的公式发呆，鬼使神差地想到学校鬼楼那个跳楼的女子。

难道是……精神病？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最近妈妈只是压力大，有些焦虑也是正常的怎么会是病呢。

秦陌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接着就听到展媛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

“那个官司你当时打得没有任何漏洞啊，怎么还会被翻案呢……还倒打一耙，亏他做得出……”

安静了一会，不知道展岚回了什么，又听到展媛有些为难的语气：

“姐，实在不行……你要不去找他吧……我觉得他会帮忙的……”

接着就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应该是两个人进卧室了吧。

对话就再也听不见了。

他？还是她？

谁呢。

望着旁边空白的试卷和练习，秦陌哀叹一声，想到被扔掉的乐谱，也只能再赶一份出来了吧，好在还有些印象，就当再编一遍好了。

CHAPTER 29

“小心点啊别扎着我。”

“知道知道你别动。”

大桂站在肖杰身后帮他用别针把号码牌固定在运动服上，又细心地用胶带把四个角也贴上。

肖杰动动胳膊，发现不影响活动，就开始做准备运动，眼睛不停地在四周和终点处扫视着。

“别找了。我刚去问过了。”大桂把胶带套在手指上转着玩，“他们班的人说他上午走完队列就走了。”

“哦，是么。”

肖杰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开始压腿，老师就拿著名单走了过来：

“无关同学请退场。下面点名……”

大桂拍拍他肩膀：“我撤了，终点等你。”

“好。”

“加油！”大桂竖个大拇指给他就跑了。

听着周围沸腾的人群声，肖杰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

保持着节奏和呼吸跟紧前面的人，第六圈跑到一半就感受到了极限。

身上的汗把衣服紧紧地贴在前胸后背。脚下的塑胶跑道都被太阳晒得像个烤盘。

距离好像和前面的人拉开了一些。

周围陌生的面孔都很兴奋。肖杰阔步跟上去一些，却觉得肌肉的运动都怪怪的。

陌陌。

要是你在就好了。

跑完第八圈的时候，又听到大桂和班上另两个男生喊了声阿杰加油。

极限已经过去，还有四圈半。

肖杰看到第一阵营的几个体育生已经甩过最后一名将近一圈的距离。

坚持就是胜利。

越到比赛尾声，看台上的欢呼声就越像炸开锅了一眼。恍惚中肖杰还扫到了看台上秦陌他们班的牌子。

一直跟在自己后面的那个好像贴得更紧了。定了定神，集中精力逐渐加快了脚步和呼吸。

有人在终点等。

四个体育生早了大半圈就冲过了终点，接下来只能竞争到五到八名才会有好看的分数。

最后二百米跑得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心跳和呼吸都乱成一团，汗又从额头上甩下来滴进眼睛里只能猛眨几下眼睛继续冲。转弯的时候更是怕被超过去。

最后一百米。

“阿杰快点啊！”

“你后面的要超了！”

“拯救地球就靠你了！”

“肖公子加油哇！快看你家陌陌在这！”

……

靠，谁这么丧心病狂。

肖杰乜着一只眼睛往前面看，果然是刘芸那个八婆。这种时候了，也不管是谁的鼓励都照单全收，肖杰拼了老命甩开膀子就冲过了终点线。

“第七。”

“第八。”

后面那个也紧跟着过了线。一过线，就掐着刘芸不放：“班长你哪头的啊不带你这么吃里扒外的！”

噗原来是他们班的。

肖杰汗如雨下，扶着膝盖直喘。

“别停别停再动一动。”大桂把毛巾拍到肖杰后背上就要拉他起来，直接被那条湿漉漉的胳膊滑了过去。

肖杰摆摆手，话都说不利索：“我没事我没事……有水么。”

大桂拧开矿泉水，却没有要递给他的意思，只是把搀了起来：“张嘴。”

“啊。”

大桂象征性地滴了几滴给他。

肖杰不乐意了：“你喂猫呢。给我。”

“喝多水会死的你个笨蛋。”

大桂把水瓶拿远，快走了几步，谁想到肖杰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从后面跟了几步就腿一软栽到自己后背上。

“你干嘛？！”

“没事没事……腿酸。”

肖杰正拿着大桂当扶手，就见刘芸面含春意地跑来邀功了：“肖公子，怎么样，最后我很支持你哦。”

“我谢谢你。”肖杰每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楚。

“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嘛。”怎么说平时拿了这么多零食也要回报一下才对，刘芸咳了一声，“不过不好意思，你家陌陌早就请假回家了。”

“嗯我知道。他跟我说了。”肖杰扯了个笑脸说。

无缘无故连着打了三个喷嚏，秦陌快速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

又是对着小木块打子弹。那个小车是来干嘛的。

看了两遍题，又扫了眼下面那道电磁综合题配的分外复杂的图。秦陌摇着头把笔放下了。

五点半了，妈妈应该快回来了。

前几天这人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把本来配给秦陌的家门钥匙收了回来不说，还把家里的座机取消了。

这摆明了是软禁么？

那天展媛走之后，几乎每天半夜都能看见展岚房间的门缝里透出的微弱的光，有几次秦陌出来喝水，隐隐约约能听到里面的烦躁而尖锐的人声，有的时候还有几声不易察觉的啜泣。

是在打电话吗？

跟谁呢？

也偷着翻过手机的通话记录，可是从来都是空空如也。

打一通电话就清除一下记录吗？要不是这样，那就是在……自言自语？

是不是应该找机会问问auntie。

没有现成能吃的东西。秦陌又把那几罐啤酒和一个装着半个洋葱的饭盒关回冰箱里。

厨房的窗子映进来一方夕阳的光，一些积攒的灰尘让厨具显得不那么光亮了。

这人不是很爱搞卫生的么。最近又懒回去了？

似乎闻到了邻居家的做饭的香味。

有点饿了。

无时无刻不是煎熬。

秦陌对于展岚每天经历的事件和情绪都一无所知，只能时不时从展媛那里了解到一些宣判似的信息。

“调查结果对她很不利，如果她不能为自己辩护，以后恐怕很难在这行做了。”

“她……被查出得了抑郁症，要是配合调养的话是没有太大的问题。”

……

诸如此类。搞得秦陌已经条件反射地觉得，现在见到auntie就可以得到她带来的什么新的……坏消息的。

问多一句，都会让对方缄口。那样子好像在说“你只要知道这么多就够了”。

只是夜里从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实在让人无法心安。

一个单身女人全部的愤怒和无助、焦虑和怨恨，都在那个房间里相互冲撞，撕扯不清。

迁怒依然是存在的。不管展岚是不是真的在某个人对话，秦陌都是现实中她唯一可以直接发泄情绪的对象。隔三差五地起争执，一句话说不对劲就摔东西。碗碟碎了一个又一个。摸摸木桌上一块块难看的掉了漆的坑，秦陌真想把碗都换成不锈钢的。倒垃圾的时候引来邻居侧目，更觉得无地自容。

至于动手更是家常便饭。可是每次歇斯底里地打过他，展岚又会懊悔地跑过来，然后手忙脚乱地抱他吻他，掀开他的衣服给伤口上药。

秦陌从来都死咬着嘴唇把自己抱成一团，不哭不闹也不还手，等到被展岚轻声细语地哄上床睡觉之后才想起来掉一两滴眼泪。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心就像被填满了千斤重石那样累。

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学校的事了，成绩如何。

他也不知道该去找谁诉苦。

Auntie？还是肖杰？

这两个人好像都很合适，可是又不觉得他们和自己亲密到可以展示伤口的地步。

没有人愿意听悲伤的故事，就像海边那晚没人愿意听那个白裙女子唱的逝者的歌一样。

月考秦陌不负众望地在班上垫了底。

没有哪个班主任喜欢拖后腿的学生，三番两次请家长都无回应后也只能对秦陌施加压力。

混沌着，孤独地舔着自己的血泪，通讯稿上写的金秋十月就这样过去了。

CHAPTER 30

这个比赛拖了这么久，大家的兴致也在无形之中减退了不少。

这天终于还是来了，大家一致认为的big day。

星期天上午的电视，不是电视剧就是昨晚的综艺重播，吵吵闹闹得让人心烦。

这几天又降温了。秦陌在白熊的T恤外面套了件蓝色开衫，窝在沙发上无聊地换着台，一边留意着时间，等展岚办事回来然后送他去比赛。

这是讲好的计划。

展岚开始是百般阻挠，只是为了秦陌一句“这是决赛了比完了我就不玩了，保证是最后一次”才勉强点头。

虽然事先也没跟肖杰告诉自己要退出的打算。

想到以后就不能总见到他了，等他毕业后……心里总是有些不舍的。

不管怎么说，肖杰还是对自己很不错的。

等到展岚急匆匆地拿钥匙开门，带着几分寒意冲进来，却当他是空气似的直接进了房间，秦陌就感受到那种不好预感又强烈了一些。

秦陌靠着门框看着展岚又在找东西，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咳，妈。”

“嗯，什么事？”展岚飞快的翻过一个又一个本子，似是恍然大悟地停了手，“哦。坏了。”

“什么……什么坏了？”

“我忘了你的事了……”展岚嘴上说着，却没有半点歉意，“我送不了你了。”

“我可以自己去啊。”秦陌紧张地笑笑，“比完赛我就回来。”

“不行不行……”都是这个破比赛闹的，再出事可怎么办。展岚自顾自地说着，把几个本子和一叠文件塞进包里，“你哪都不许去。”

“这可是你答应过的。”

“是，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你不能一个人出去。”展岚拨开他就往门口走，秦陌也跟了过去，沉了口气：

“妈。你不能这样。”

展岚听出秦陌危险的意味，便把包往地上一扔，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回以同样不善的语气：

“你想怎么样？”

秦陌不想起争端，态度也软下来了：“你给我钥匙，我自己去。就这一次，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看到展岚骤变的脸色，秦陌就知道这下是真的要坏了。

就这样冲出去行不行。

……她要是再动员更多的人到处找自己怎么办。

可是讲道理又讲不通。

“我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你就别再添乱了好不好？！”展岚眼眉皱成一团，大声呵斥道，“我还要谈很重要的事情，你觉得让我还为你担惊受怕你心里痛快是不是？！”

“我没有……我可以自己去……我都这么大了。”

“你可以什么啊你可以。哪儿都不许去，你就让我踏实一会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