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自从宫变之后,本王就没过过一天安稳的日子。每晚皇兄和母后都会出现在我梦里,母后责怪我没有保护皇兄,皇兄则在黑暗的囚笼里冷眼看着我。他过着囚禁的日子,而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独自逍遥快活吗?”
“王爷,谋反可是大罪,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这事,你想怎么堵上我的嘴?”
慕容嘉宁稍微冷静了些,道:“我就不绕弯子了,原本就想要你知道的。我要你加入我这边。”
长生笑了两声,道:“王爷,你可真会说笑,你有什么理由让我为你卖命?”
慕容嘉宁仰头喝下银杯里的烈酒,道:“第一,你中了奇毒,只有我能暂时给你解药,不然你会活活疼死。你还记得前段时间的疼么?那可不是什么风湿骨痛。第二,匈奴的恭亲王独孤慎已答应借兵给本王,你若是不答应也罢,大可拖着病痛的身子与他去打。第三,我拦了你的述职信,并且已经拦了两回。现在朝中许多大臣认为你有反心,争相在慕容朝晖面前参你,就连他恐怕也对你有所怀疑了。第四,你觉得慕容朝晖值得你卖命吗?他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出征前对你关怀,边患解除便对你冷淡。你若是跟了我,我能许你更多的好处。”
“你给匈奴许了什么好处?!”
“呵,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金银珠宝牛羊马匹,还有……北方的五座城池。”
“你这是在卖国!”
“是,我是在卖国,不过你管不着。为了我想要的,我可以不惜一切!长生,我可是怜惜你才跟你废话这么多,若是你加入我这一方,事成之后我可以给你分封土地,甚至赐你为异姓王。”
长生气得双手微颤,慕容嘉宁微笑道:“我现在也不逼你,你好好想想。若是想通了,随时来凤翔王府找我。”说罢他悠然整好衣装,披上披风出了营帐。
长生气得全身发抖,厉东进了营帐问道:“怎么样了?”
“他果真是要谋反的,竟然还毫不避讳地拉拢我为他卖命。厉东,去给我拿纸笔来,我要将消息告诉圣上。”
厉东迅速拿来纸笔,纸笔就在眼前,长生提起笔来写了二字突然想起方才慕容嘉宁所说之话,颓然放下了笔。
“将军,怎么了?”厉东问道。
“这行不通,天水郡是他的地盘,他连我的述职信都能拦下,拦个急报又算什么。”
“这可怎么办?凤翔王私购军火,现在人赃俱在,不然直接将他拿下?”
长生摇头:“虽说我手上握了虎符,但现在并非交战之时也无突发的外敌进犯,动用军队是不合情理的。捉拿亲王涉及皇室血脉更是需要圣上授意,我无权擅自做主将他拿下。况且,我还未必能拿的了,他恐怕自有脱身的办法。”
“这可怎么得了,难道就任由他去吗?”
长生叹了一声,道:“我再想想吧,你先下去歇息。今日之事,依旧不要声张。”
夜,风雪袭来,帐外风声呜呜作响。经过刚刚的事情,长生没了睡意。
慕容嘉宁到底有多少人马?他如此狂傲,是否有足够的把握?长生翻来覆去地想,脑中形成一个大胆的念头。若是……他假意服了他,不是就能知道慕容嘉宁的计划了?到时候想办法与慕容朝晖联系来个里应外合,倒是个不错的计谋。
长生吹灭了床前昏暗的油灯,枕着枕头,想着楚地的初春。如果慕容朝晖不再是皇上,如果……他在混乱中将他带走,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长生摇头,不敢再想。虽说他觉得这样也不错,但他不会背叛他。
今日雪停,长生一大清早骑着马从关山脚下到了天水城。凤翔王府内,慕容嘉宁枕着玉枕,半躺着擦拭一把短剑。
“怎么?想清楚了?”
“你开出的条件是真的?”
“当然。不过……我想先知道,你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长生凝视着他手中的短剑,说出早已想好的说辞:“我犯不着跟自己的命过不去不是?我的命现在捏在王爷手里,王爷不也是胸有成竹地认为我会倒戈么?我这回过来,还请王爷将解药于我。我知道你平日里给的并不是解药,只能缓解部分药性罢了。”
“解药在事成之后自然会给你,目前的话,你还是喝我给你的缓解药,不然我可没那个把握拽住你。理由就那么简单?我还想听听别的缘由。”
“我想请你放过慕容朝晖,就像当初他放过你和仁帝那样。”
慕容嘉宁嘴角微微扬起:“看不出你对他还挺痴情的。他现在高高在上,你没法拥有,一定很苦恼吧。到时候他低贱如尘土,我可以让你随意处置,只要你能让他没法东山再起便行。”
“多谢王爷。”
慕容嘉宁将短剑收回剑鞘,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来你还是挺识相的,没辜负我的心意。你等着,我这就让人把药带过来。用完了便来跟本王要,以后记得乖乖的,本王不会舍不得给你。”
长生将情绪隐藏,冷眼看着眼前之人。
“王爷跟独孤慎有来往?”
“嗯,自然。”
“不知他肯借多少兵,我想知道到底能有几分把握。”
“不久我便会见他,你跟着过来便是,有许多问题,还需仔细考虑。”
第六十四章:心意
龙城的皇宫夜正深沉,纷扬的雪花轻飘飘地落在殿顶。明日便是除夕,慕容朝晖握着一壶温过的酒,倚在窗前看雪花飘落。
听说关山十分寒冷,每年十月左右开始下雪,直到来年五月冰雪才会消融,不知长生在那处冻着了没有?他很久没见过长生了,他现在是瘦了还是胖了,过得开不开心?慕容朝晖盯着清新殿内桌上唯一亮着的花灯,伸手去扶上面细细的花纹。他真的是寂寞了。除夕这样的节日,竟没有一个知心的人在身边。长生与他闹了别扭,一时半会儿估计也不乐意回来。他想一道诏令命他回龙城,但长生刚走不到一年,似乎也不太合适。明年吧,明年开春皇家狩猎的时候他便下诏让长生回来。
“李清,新派去的暗卫到关山了么?”
黑暗中李清跪地,回道:“算时日应该已经到了,过几日便能往龙城发来消息。”
慕容朝晖点点头:“很好。你先下去,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朕。”
“是。”
自从上回长生发现了李清之后,他便没有再派暗卫跟着他。但长生离开的日子长了,他心里就安定不下来。长生很久没有往龙城寄述职函,朝中大臣颇有非议,但他觉得长生不过是在同他闹别扭罢了。兴许再过些日子,他气消了便好了。
除夕之夜,凤翔王府中歌舞升平。长生来晚了一刻,厅中其余二人皆已就坐,舞娘在正中迈着轻盈的步伐,跳着时下最流行的胡璇。他将身上的披风脱下递给厉东,对另外二位抱拳道:“抱歉,是长生来晚了。”
慕容嘉宁笑眯眯地看着他,道:“不算晚,晚宴才刚刚开始,快坐下。来,我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恭亲王。”
长生在座位上坐下,将目光放在那位从未见过的恭亲王身上。恭亲王独孤慎大约三十来岁,身材适中,眉目和善,不像擅长马上作战的匈奴人,倒像个江南的教书先生。他朝长生微微笑了笑,道:“凤翔王说的不错,孟将军果然一表人才。”
“恭亲王过奖了。”
恭亲王是匈奴王唯一的弟弟,在朝中颇受重视,不过长生知道,他与匈奴王独孤厉并非一母所生。皇室兄弟相争长生亲眼见过一回,恭亲王愿意将兵马借给慕容嘉宁,长生不得不去想其中是否还有阴谋。据说他与独孤厉兄弟二人感情极佳,独孤厉对他颇为放纵,令他握了不少兵马。然而他若也是个不安分的,恐怕借兵给慕容嘉宁不只是想要北方五座城池那么简单。
“长生,别只顾着喝酒,也多看看我王府里漂亮的舞女歌女支,她们难道不够美么?”
长生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抬头去看献舞的舞娘,舞娘虽然美丽,但对于见惯了宫廷宴会歌舞场面的长生来说早就提不起兴趣,况且他心有所属,不觉得舞娘有多美,宫里的那人才是他心里最美的存在。
“王爷府上的舞姬自然是难得一见的漂亮,不过长生更爱美酒。”
慕容嘉宁摇了摇温过的银酒壶,倒出一小杯酒,道:“长生,自从在天水见你,你便一直身着戎装,今日将戎装换了,倒又像从前那般了。”
今日的长生没有着戎装,披风下面穿了一件普通的黑色直襟长袍,袖口有两处白梅图案,点缀得恰到好处。肤色黑的人穿黑衣不好看,长生的皮肤白,穿了黑衣倒更衬得肤色白如凝脂。头发束了起来,只用一根普通的檀木簪子簪住,发式是最常见不过的式样,但人长得好看便格外不同一些。他从前便觉得长生长相好,这几年倒越发俊朗了。他的舞姬媚儿前几日还说她的主子他是天底下最俊美的主子,这不,跳着胡璇还边偷偷往长生那边看,有两拍都没跟上。
长生听了此话也微微感慨了一番,他的确很久没有穿过这类衣裳了,平日里不是戎装盔甲便是轻巧劲装,这一年来几乎都是如此。今日是除夕,也不知他在宫里过得好不好。他是一国之君,事务繁忙,或许早就忘了他也说不定。他现在也不怨他了,朝晖想要个孩子,他的确给不起。他想,朝晖若是能跟金娜或是莲漪过得好,他也开心的。虽然想是这么想,但心里总有种钝钝的痛,慢慢撕咬着他,令他不得安宁。
“是啊,我很久都没有穿戎装之外的衣裳了。从前的日子,不管怎么说,总是让人回味的。”
酒过三巡,慕容嘉宁拍拍手,歌舞伎和乐师都撤了下去,只留了三人及其亲信,热闹的大厅内顿时空荡荡的。“我们倒内间去谈吧。”慕容嘉宁道,给他二人指了指方向。三人都只带一个亲信入内,偏厅内方桌上铺了一副羊皮地图,是燕国的地图,绘制精细,还用红笔标注了一些位置。就长生的了解,那些地方是重要的粮仓或是关口,以及主要的驻兵地点。这图甚至比他拥有的作战图更精细,有些地方竟然是他所不知道的。看来,慕容嘉宁倒准备得挺充分,重要的地点都给打探出来了。
“此次计划有了长生绝对是如虎添翼,省去了不少麻烦。”慕容嘉宁笑盈盈地看着长生,长生却没来由地心里一紧,生出些许愧疚。他觉得这样做背叛了慕容朝晖,虽然他的意图并不是背叛他,不过假意迎合罢了,但那日他是真的生出叛乱之后带慕容朝晖远走高飞的想法。他垂下眼帘,轻轻回了句:“王爷过奖,长生不过是想得到自己想要的。”
初三,年味正浓。慕容朝晖倚在窗前,看殿外屋檐边角挂上的红色灯笼,生出些许寂寞。良久,他关上窗,对着看似空无一人的清心殿轻轻问了声:“李清,你来了吗?”
黑暗之中,传来清楚的回答:“是的陛下。”
“那边的情况怎样,今日拿到消息了么?”
“陛下,关山那边的动向似乎有点奇怪。”李清并没有直说,单膝跪地,只等着主子的回问。慕容朝晖皱了皱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哦,怎么个奇怪法?长生的身子可好?”
“据手下人说,似乎并不太好。孟将军时常头疼,凤翔王倒是时常来看望他。”
慕容朝晖有些坐不住,走了下来,道:“把纸条给我吧,我自己看看。”
李清将怀中的信函递给慕容朝晖,又点燃了两盏灯,清心殿终于明亮了起来。慕容朝晖将书信拿在手里,在灯下翻读。翻过一页,脸色渐渐变了。
“这是什么意思?……长生有可能被人控制住了?他要背叛我?”慕容朝晖没有料到,许久未得到长生的消息,如今知晓,却是长生有可能背叛他。慕容朝晖震惊后勉强稳住心神,却又担忧起长生的身体。
李清见慕容朝晖脸色大变,连忙道:“陛下息怒。属下分析,孟将军没有向朝廷求助,恐怕是因为凤翔王私自拦下孟将军述职涵的缘故。孟将军驻扎在城外关山脚下,毕竟注意不到凤翔王城内的动作,等他注意到的时候,很多地盘已经在凤翔王的控制之下了。他向朝廷求助无门,又不好动用手头上的军队,所以……”
慕容朝晖冷静了下来,复将信件看了一遍,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你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陛下,不管孟将军是不是真的要背叛您,但他现在确乎处于危险之中。不如……找个理由将他召回朝廷。”
慕容朝晖来回踱着步子:“你手下的暗卫说长生像是中了慕容嘉宁的毒,被控制住了。我担心,若是把他召回,没有解药供给该怎么办?”
“陛下,朝中有这么多良医,试一试也未尝不可的。况且……属下觉得,现在更重要的是,孟将军的心意是怎样的。”
“对……,他的心意。”慕容朝晖喃喃道:“长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怎样的人我自然清楚。他不会背叛我……”
想起长生临走前说过的话,慕容朝晖的心猛地一痛。他的长生认为他不在乎他,所以才赌气走得远远的,是吗?他想他了,他想告诉他,他在乎的人只有他一个,这样长生应该就不会气他了。
“我想见他了,今年把春狩的日子提前,我下诏让他回来。”
第六十五章:相见欢(一)
二月,本是江南开始回暖的日子,关山却一如既往地寒冷。近日如往常般断断续续下着雪,索性雪下得并不大,不妨碍出行。
风雪渐小,长生走出营帐,骑着马往高处去。现下刚过十五,一轮孤月朦朦胧胧地照着,没有星辰。行至高出,长生从袖口中抽出一把竹笛,放到唇边缓缓吹奏。关山很冷,风夹着雪花吹上他的面颊,他开始想念楚地的初春。每年此时楚王宫里的梅花开得正好或将落未落,红红红白白开了一大片,幽香四溢。他吹了一曲梅花落曲,想及关山没有梅花,倒是可惜了。
朝晖……,许久不见那人,他没有把他忘掉,反倒是愈加想念了。这种思念深入骨髓,他常常在梦中与他相见,这种虚假的相逢在近日越发多了起来。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长生想大概是最近太想念他的缘故,连小时候不注意的小事都回忆了起来。他在关山孤立无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做出的这个决定也不知是否正确,只愿一切顺利,能让他在慕容嘉宁动手之前将一切告知慕容朝晖。
夜里,有马蹄踏雪之声自山下传来,惊破思乡人的梦。长生定睛一看,是他的副将厉东骑马而来。厉东见了长生爽朗一笑,道:“将军,有好事,皇上的信使到了,末将请您即刻回去听旨。”
“是吗?”长生一喜,立即将马牵至身边,翻身上马。
回到营帐前,果真是宫里来的信使,高头大马,手握明黄圣旨,正等着他的到来。长生下马听旨,脸上不露声色。他知道,这军营中或许藏着慕容嘉宁的探子,他若是表现得过于喜悦就太惹人疑窦了。
“春狩将至,陛下邀孟将军回宫参与春狩,请孟将军尽量于三月初六前回到龙城。”小太监并未通读圣旨,只是捡了最重要的一句说与长生,便将圣旨交到他手中,这倒像是慕容朝晖一贯的风格。长生接下圣旨,心中一喜,这正是他想要的。有了这个契机,他可将最近探听到的事情告诉慕容朝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