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乱绝情龙（5）——涂沐

很可惜张仲文每天上下班的小巴路线不路过这神圣的区域。

因为他每天从育母之巢出来之后会搭车南下回家，作为这个县城血小板也好白细胞也好或者说感冒病毒也好，会途径县城的另一条血管也是三位一体之：生命的摇篮。

好吧就是那条可以听到在中国真正最火最流行歌曲的那个所谓商业街。

生命的摇篮里堆砌着人类生存所需要的各种必需品，且街道上的商品摆设区域离育母之巢越紧，意味着这些商品物质越重要，这个街道的由内向外的延展状态是：

电脑、手机、家电、药房、洗化用品、奇怪的没有人知干什么但是常年开张的店铺。有两个项目可以随意无规律但一定旺盛密集地安插在街道的首中尾任意地点，那就是房产中介和彩票投注站。当然街道是有两侧的，另外一侧全部是饭店，重庆和韩国是关键字，鸭脖子和沙县机动安插。再当然，这个街道两侧中的任何一个小径和胡同都可以通往医院或者诊所。

除了主要的三位一体区域之外，一个县城当然还有其它补充部分，但是这些部分对于很多人来说，是可以主观选择不去接触和忽略其存在的。比如张仲文如果乘坐小巴车到终点站再换另外任意一班远途客车，他就可以欣赏到例如冒彩烟流黑水时而车轮滚滚昼夜不休时而鬼影幢幢人去楼空的工厂与车间，那些大大小小的方块与圆锥建筑，就是守护三位一体的“卡尔弗里德里希的束魂之匣”。再向外围行进，那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下那片广袤田野与农舍，就是县城的外围虽然虚空而又必要的地带，象征一切从无始来的：“绝望深渊”。

不过张仲文很幸运，他住在县城元素中最平凡也最飘渺的那个区域，这个叫作三重洞天——就是远看是《新闻联播》近看是《参考消息》仔细看是《科幻世界》，但是生存其中的人类们可以自我调剂视距。在共富县，就是指张仲文搭乘38路小巴——出了育母之巢之后在生命的摇篮的半途就会变成招手停所以也说不好有几站——在鑫悦福超市下车，马路对面的那个菊花胡同及周边区域。

县城世界的超市命名规则字典中大概只有七个字，家，佳，乐，悦，鑫，发，福。所以张仲文在这个小区住了半辈子其实也记不太清家门口这个超市到底叫什么，不过张仲文的妈妈乔月兰一般禁止他在这个超市买东西，乔月兰的说法是这里的东西贵，但是张仲文觉得那是因为妈妈对这个超市有着发自肺腑绝对忠诚狂热的爱，所以只有她可以去这个超市里采购家里全部所有的需要，家里任何其它人在这个超市里购物花钱都是在浪费和抢占她的消费机会，这是不亲不孝的行为。

“啊！快来帮我拎东西！”

张仲文刚一下小巴，就被提着两个大购物袋的乔月兰在下车点给拦住了。张仲文这个孩子学习不行体育不行工作不行赚钱不行但是就有一个优点，那就是着家，每天准时准点地回家，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到大学毕业再到去信用社上班，除了极少数的出差或者去亲友家探访，从无夜不归宿流连在外的记录，风雨无阻最迟不会超过20分钟就会按照规定的时间回家，所以乔月兰见今天天色尚好交通舒畅，就非常有信心地在购物完毕之后，掐算着点在小巴停靠的位置等他。

“哦。”张仲文支应了一声，从乔月兰手里接过购物袋，瞥了一眼，发现很多很多的汤圆。

“妈，现在都四月末了！”张仲文痛苦地嘟囔。

“我一盒一盒一袋一袋地检查过保质期，放心吧，很安全。超市大促销，买这么多，我一共节省了85元！”乔月兰非常满意地拍着胸脯说。

“当然会促销，要给冷库里腾地方啊！哎呀这个东西很甜的，你都不担心高血糖么？”张仲文愁苦地低下了头。

“没关系你大舅二舅他们过几天来玩，全家分一分几天就吃光了。哎呀小文我和你说，中午我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大海，海上有一个好大好大的宫殿——”

“现在的糖尿病医院都这样。”

“去你的，你听妈说啊，我在梦里梦见你了呢。你也在那个宫殿里呢，你穿着好像唱戏的那种大袍子大袖子的衣服，头上还带着古代皇帝似的那种发夹？还是什么东西……总之看起来老贵气了！你身边还坐着一个金衣服的仙女儿，圆圆脸，大眼睛，非常的俊。那个宫殿上还有好多好多的仙女啊，就好像画上的古代大美人，就和妈年轻的时候一样俊，可惜妈没有那些漂亮的彩裙子啊发钗啊珠子什么的。那些仙女啊，围着你，给你跳舞，唱歌，对你非常非常好的样子，就好像你是个大领导，她们都宠着你，讨好你，呵呵呵呵，我心里那个舒畅啊——”

“妈，你别瞎琢磨了，结婚的事过几年再说吧，等宝宝大点儿，至少等她上了小学。”张仲文回避着乔月兰好像沉迷在美梦中的表情，同情地望了一眼在胡同口卖烤地瓜的小梅嫂——天气并不寒冷，但是她却带着口罩遮住半张脸，这意味着可能昨天夜里又她被喝醉了酒回家的谢铁驹给打得鼻青脸肿，谢铁驹是一个无业的流氓，偶尔有点儿工作，就是给附近的洗浴中心或者歌厅看场子，小梅嫂年纪不大，不会超过30岁，但是女怕嫁错郎，这个两年前还略有姿色的女人现在已经满面尘灰烟火色憔悴难见人形，没文化没户口的她只能靠摆小摊维持一口生计苦苦支撑着她的那个所谓家。

“唉……下周六我们学校退休教师集体去龙眠山旅游，你也和我一起去吧！”乔月兰一计不成心生二计。

“不去，你们老头老太旅游拉上我干嘛，再说了我要在家里照顾宝宝，我爸会乱喂她东西的。”张仲文加快了脚步，试图与老妈拉开距离。

“你必须得去。你知道么，退休办的干事长黄胜曼，我给了她你的照片，介绍了一下你的情况，感觉她对你印象不错，所以我和她说好了，下周六带你一起去旅游，你们俩接触一下。”

乔月兰小跑着追着张仲文兴致勃勃地说。

“妈，我知道母亲眼里看儿子可能会加几分，但是你真的以为我有那么受女人欢迎么？”

“黄胜曼比你大七岁，三婚，有小孩但是都跟前老公家了。”

“妈，你真的以为我有那么不受女人欢迎么？”

“那好吧，我带你去龙眠山，是要把你推进在水潭里，要里面睡觉的母龙把你吃了！气死我了，挑三拣四的……啊！你先回家吧，我在楼下聊会儿天，记得回去把米饭做上。”乔月兰在小区门口群聚的阿姨和老太身上嗅到了敏感的气味，   眼神雪亮地朝人堆跑过去了。

不知道是谁规定的，每个县城都在发展旅游产业，那么没有旅游景点，劳动人民就动手创造旅游景点。共富县西北边的龙眠山森林公园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在张仲文的印象中，那里从来没有过山也没有过森林，但是好像就在两三年前，共富县人民突击造山造林，用很多黑松枯树围起来一个土坡，再在上面挖了个人工湖弄出来几条小河，又种了些花花草草盖了几个凉亭，然后几乎是一夜之间，共富县就病毒扩散般地流传起一个蹩脚到极点的神话传说。

六百年前Blablabla共富村里来了一条恶龙blablabla恶龙化为俊俏妇人Blablabla开了很多的银楼当铺药房贩售金银首饰开毒方子卖假药搜刮了无数民脂民膏坑害无数性命置百姓于水火之中Blablabla一个叫西天圣母的慈祥美丽的大神仙云游至此Blablabla施展仙术将此恶龙镇在山顶的水潭中永远沉睡Blablabla这恶龙在睡觉的时候会打鼾把吞进肚子里的金银财宝吐出来所以山间的河流中偶尔会有善良正直的人捡到黄金白银钻石或者长生不老药。

所以，大家来旅游吧，来农家乐吧，来水潭子里看龙吧，来泉水河边捡金银财宝长生不老吧——共富县城五星级酒店住宿包车门票只要180元。

张仲文拎着两大袋子汤圆钻进了菊花胡同58弄40号541室楼，两居室55坪小户型，温馨得有点儿复杂和困难。他掏出钥匙开门之后，先把汤圆放在堵住进门走廊的那个木桌下面，然后爬上桌子，从桌子左边下地，捡起汤圆，来到厨房打开冰箱的冷藏柜，叹气。

冷藏柜是满的，里面有鑫悦福超市几周几月甚至是几年前折扣大倾销的动物的尸体或者吃了之后能让人变成尸体的东西，不是张仲文和乔月兰不想偷偷地抛弃它们，而是它们已经在漫长的低温中永久地与冰柜合为了一体，看那样是生生世世很难分开。

于是张仲文决定把这些汤圆放在菜板上，让永远正确的乔月兰自己寻找让这些汤圆在视线中消失又不会导致全家人高血糖的方法。他拉开储物柜找米做饭，他找到了乔月兰下午去超市的原因，却没有找到米。

“哇哇！哇哇！”张匣姑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和厨房里的响动，在客厅里狂躁地喊叫起来。

张仲文飞速地冲进卫生间里脱了外套，洗了一下手，热水器坏了半年了没热水，他就用吹风机把自己的手烘干烘暖和，再次爬过堵住走廊的木桌，喜不自胜地扑到沙发上，与张世荣肩并着肩坐在一起，张世荣把怀里的胖孩子塞到张仲文怀里，然后起身去拿了一双毛拖鞋，蹲在张仲文面前，伸手去扒他的袜子，嘴里嘟囔道：“地板很冷的呀，袜子也得换了。”

张仲文呲牙咧嘴地和他的女儿对着瞪眼睛，匣姑耍赖，觉得自己的眼睛没有爸爸的大，就伸出舌头去舔张仲文的脸，张仲文假装嫌弃地怪笑起来。张世荣给张仲文脱了袜子，摸着他的脚背说：“我给你烧点儿水你烫烫脚吧。”

张仲文懒懒地扭了扭脖子，发出一声接近否定性质的“嗯——”

张世荣笑着站了起来，在张仲文的脑门上弹了一下，乐呵呵地爬桌子去了，刚爬到桌面上又喊了一声：“你把鞋穿上啊！”

“爸，家里没有米了，面也没多少了，面条早上最后一顿吃光了。我妈去超市就带回来几吨汤圆。怎么办啊？”张仲文玩着匣姑，对张世荣预警。

“我出去买吧，我把水烧上，你记得洗脚。小文，你想吃烧鸡么？”张世荣在厨房里喊话。

“不吃！不过我想吃猪头肉！宝宝也想吃！”张仲文举着张匣姑非常兴奋地欢呼。

“哇哇！”张匣姑似乎永远赞同老爸的意见。

张世荣默不作声地出门去了，张仲文搂着继续对他又掐又咬的小姑娘，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啊，宝宝最喜欢的神龙勇士要开始了哦！”张仲文抓起一个苹果，啃了一口，目光发怔地盯着电视屏幕。张匣姑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好像在说：“整天欺负我不会说话，假传圣旨曲解本宝的意思，分明是你最喜欢这么弱智的动画片好吧？”

不过张匣姑也不想扫老爸的兴，她耷拉着眼皮勉强欣赏起这个只适合子宫里三到五个月发育水平的胎儿级神作。这个又臭又长的故事到第一百二十六集主角才打到倒数第二个Boss，而且按照目前主人公的实力和怪物们繁衍生息的水平，想要看到传说中正义战胜邪恶充满幸福与泪水的结局还真是遥遥无期啊！

“宝宝，救世主凯奥尔已经拿到了神龙剑和神龙圣衣，只要他能打倒IQ魔女，就可以解放小动物们居住的十六个幸福岛啦，小动物们会使用幸福的呼唤，开启通往冰之圣塔的彩虹桥，那里他将与最终的大魔王决战，然后他就可以回到神龙国那个充满幸福与快乐、光明与希望的地方！”张仲文在动画片开场的主题歌声中，精神矍铄地对着匣姑喷苹果渣子。

“哇哇。”匣姑用小手擦了一下脸，倦怠无聊地喊了几声，意思是说：Whatever.

“但是IQ魔女非常厉害，她驾驶着自己的超魔神机甲战斗机器人登场啦，哇，好激动，好紧张！”

“哇，哇哇……”匣姑的意思是说：Yeah， who doesn't.

“好了，你不要出声了，看电视！”

“哇哇！”匣姑的意思是说：You shut up！

动画片刚刚开始，张仲文却把孩子放到了沙发上，起身快步来到了客厅的窗前，怪异地观察着那没有阳台也没有花草的窗前。他突然举起了手，对着空气抓了一下，迟疑地看着中指，呆呆地说：“什么啊这是？”

在他那纹理祥和血肉丰满的中指上，粘着几片微凉的黑色的冰渣，仔细看，薄薄的，仿佛又是雪花。

“呃——谁家空调漏水么？”他匆忙地甩了一下手，关上了窗子。然后从茶几下抽出消毒纸巾擦了擦手，继续抱起匣姑，非常兴奋地看动画片。

第一百八十九天

4小时28分钟之前。

“大家不必惊慌，我只用几句话就可以让李青的部队全线撤退。”

英持龙女说完，接过靖刃抱来的黄色水泡，拍在弹板上，然后提着皇妃法袍的裙子，绕到弹板另一侧，深吸一口气，猛地一跳，好像一块蓝色的大扫把般站上了弹板，黄色的水泡向西边的墙壁上飞去，折射，击中中了屋顶上下垂的其余四个黄色水泡，五泡连爆，天空噼里啪啦地闪动很多水花。

“玄持，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些话，你出去和李青说。五龙戏珠的游戏只要开始，除非分出胜败中途任何情况不能终止，嘿嘿，你以为骗李青当托，我就会中你的计么？”英持龙女眉眼不善地瞥了一眼水帘对面手舞足蹈地穷忙活的化蛟，再次调整弹板的角度蓄力为下一次发射做准备，现在的局面大好——屋顶上很有可能形成八枚绿水泡连击，那种爆裂感和消除感是天龙之魂的意志，是让英持龙女无法抗拒的快感。

沧海皓津玄持亲王如同大海中一朵漆黑的浪花，连扑带滚到来到英持龙女身边，英持龙女对他俯首耳语几句，亲王愕然，懵懂地说：“臣不明白，这怎么可能？”

靖刃又搬来了一枚黄色水泡，英持龙女将其夹在腰间，又快速对张仲文补充了几句话。

但是张仲文翻起了白眼，傻傻地说：“可是钱不还是李阿姨的么？”

英持龙女挥袖，一下子把他弹飞，然后扭头对着正在贵宾观礼区里提着玉壶给领导倒酒的慧醍龙女喊道：“Kara！出去对李青和她的爪牙说说，为什么我们懒得理他们！”

“Excuse   me.”慧醍对着身边的流口水的老头笑笑，嫣然抽身，长袖一舞，踩着群下流云，化为一道青虹，昭然嫦娥奔日地飞上了高空。慧醍龙女醉意微醺，却不失风度地舒玉带展慧光，用穹宇龙鸣之音对着两公里开外的空中堡垒不卑不亢地说话了：

“李主任，别闹了，您现在情绪不稳定，可能会产生判断性失误，所以我们总监在十五分钟之前，已经冻结了您个人及炼尘祠旗下所有公司与单位的资产。也就是说，您暂时无法给您收手下的飞行员技术员工程师和部队官兵们发工资啦。我们真龙五族无力也无意与您的坚船利炮抗衡，但是您别忘了，您个人所有的财产，和您手下全部科研部门公司工厂的财政业务，从一百二十年前就是由芍露崖接手管理的，您的钱和你公司的钱，所有的账目和数据，都存放在天龙宝物库中和保存芍露崖的系统里。您一时意气用事图个痛快，将摘星楼内大小老少龙族诛灭殆尽，倒是易如反掌，不过你能别忘了，这么做还会产生一个后果，那就是您也会破产，您手下的员工和将士们全部下岗失业，未来至少二十年内他们一分钱也从您那里领不到。呵呵，就拿您带来的空军部队来说吧，他们八千五百四十七名将士四月份的工资还要等我周一上班之后才能签单发放呢，我有个三长两短无伤大雅，但是您再培养一个会计师出来需要多久呢，就算您训练出新的财务接班人，我们龙族亲友谁有敢理他呢？一句话，芍露崖是金融财政系统，你消灭了我们，也等于消灭了您自己的经济。不过您要是真豁得出去，那就按几个按钮，把我们和地球一遭都毁灭了吧，到那时候谁也不用给谁开工资发薪水拿钱养家，谁也不欠谁，清爽利落万事无忧，呵呵。我说完了，您好好想想，想好了下来吃饭吧，今天的草莓果冻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