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途——海笠

作者:海笠  录入:01-21

文案:

人生在世,一拔腿便是畏途。但我享受一个人,我会自己走完。

……

短篇文集,正经凑足十篇就算完。至于哪十篇正经,详见封面。

风格混乱,有甜有咸,温馨重口皆有之,点开哪篇是哪篇。

以《鲸》为分界,前面是我十八至十九岁所写,后面是十九岁至现在所写。无甚进步,却很高兴。

自得其乐的人有福了,因为快乐终将是你们的。

上面这句话当然不是耶稣说的,是我编的。

以下为<阅读指南>,可对应具体章节选择:

轻松耽美向:《子非鱼》,《你说你说》,《浮生》,《小丑》

抑郁耽美向:《舌》,《飞鸟》,《狂喜》,《泥泞》

勤恳练笔向:《鲸》,《一晌贪欢》

崩坏吐槽向:《超现实主义》,《我的写文生涯》

可以无视向:《<子非鱼>后记》,《坦白》

恭祝各位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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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短篇文集

第1章:子非鱼

严绯第一次看到郑鸣义的恋人的时候,是在一个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的下午。

九月份一开学她就高三了,照惯例学校会在暑假组织毕业年级进行补课。可就算这额外的补课也不能缓解严绯她妈妈对于高考临近而产生的兵荒马乱之感。她通过多方打听,再三比较,终于挑中了一家培优机构,毅然决然地把自己女儿送去进行一对一的数学补习。

严绯自是一万个不愿意。学校补课已经让她奄奄一息,再加上星期天的一对一教学,她觉得可以扛个小土锹吭哧吭哧挖个洞把自己埋了。无奈她数学确实拿不上台面,理亏在先,高考又是一锤子买卖的事情,马虎不得,只好同意每周日顶着个大太阳去上课了。

第一次去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自家女王大人恶狠狠的威胁:“一百二一节课啊!你当我嫌钱多没地方花啊?还不都是为了你!元月调考看不到效果老娘要回来搞你的人!”

……为了我为了我,什么都是为了我,你们都没错是我错好了吧?!

严绯突然觉得有些委屈,站在公交车里望着窗外匀速掠过的店铺招牌,感觉自己的身体随着车子的前进一耸一耸的,车厢里翻搅的汗臭味熏得她有些恶心。

她恍然间有种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的错觉。

……

终于熬到了下课,严绯却在大门口磨磨蹭蹭起来。一方面不想走出门去迎接室外的热浪,另一方面又想快点回家捞冰箱里被剖成两半的无籽沙瓤大西瓜。在门里来回走了几步后,她终于眼一闭心一横,推开沉重的玻璃门,走到夏日里热气蒸腾的马路牙子上。

培优的地方位于一栋大厦的二楼。大厦两侧开了许多店铺,对面是一个看起来有些老旧的居民区。往右边走不到两百米的地方是一个十字路口,路口旁建有一个购物中心,来往的车辆行人都很多。

这处地段还比较繁华,只不过严绯的家离这有将近半个小时的车程,和学校又正好是反方向。所以她很少来这里,脑海中对这处路段也没什么印象。

她撑起遮阳伞来,动作极小地走到了一旁的奶茶店。天气太热,连空气都是滚烫的,吸入鼻腔里像包着一团火,能一路烧进肺里去。

“老板!我要一杯柠檬绿。”严绯把汗湿的碎发撩起到耳后,露出一张晒得微微发红的脸。

坐在椅子上正吹着电扇看报纸的女人起身,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拿起夹子开始往大塑料杯里放柠檬。

天气一热,人往往就倦怠了,连招呼生意的热情都像被闷没了似的,动作也随之慢了半拍。

严绯伸手扯住T恤的领口使劲抖,企图制造一点风来慰藉自己汗涔涔的脖子。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汗液顺着前胸滑进她的胸衣里,然后被兜住吸收掉,整个上身都变得粘糊糊。

她想,真恶心。

“老板!麻烦多加点冰。”她又喊了一声,从裤子荷包里摸出一块五的硬币按在台子上。

女人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又保持刚才的频率,不紧不慢地动了起来。她象征性地多加了两块冰,心不在焉地封了口,把柠檬绿往台子上一放,摸下两个硬币往零钱盒里一扔,就坐回刚才的位置,继续吹电扇看报纸。

真厉害啊,就像是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一样。

严绯这样想着,拿起柠檬绿茶狠狠地把吸管戳进去。

塑料膜被大力戳破发出一记不满的声响。她连忙吸了一大口,感受着冰凉的冷饮刺激着牙龈的奇妙感。

……总算活过来了。

杯身外壁凝结出了小小的水珠,它们渗入严绯的指缝,汇聚成细弱的水流沿着手腕滑落。严绯贪凉地就着满手的凉水抹了把脸,转身准备前往不远处的公交车站。

大马路上汽车呼啸而过,卷起一波波带着尘土气的热浪扫过鼻尖。她嫌弃地皱皱鼻子,刚迈出一步,身后不远处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心翼翼的语气参杂着莫名的欣喜。

“……严绯?”

严绯愣了一下,又转回身来,在晃得人发晕的浓稠阳光下,看到了刚从超市采购归来的郑鸣义。

还有他的恋人,周洋。

……

“喂?妈,今天我晚点儿回。”严绯坐在郑鸣义家的布艺沙发上,握着手机的手心有些发烫。

“不回来?怎么回事?”

通过电波传来的声音变得低哑。严绯咽了口唾沫,抬头看了一眼把刚买回来的酸奶往冰箱里放的周洋,又探过头去看了看在厨房里忙活的郑鸣义,末了压低声音含糊道:“就是……哎呀现在正下午呢太热了,我想去旁边的麦当劳里坐会儿,顺便吃点东西再回。”

“……你至于热成这样吗连家都不回。”

“妈~我上了一下午课啊你也不可怜可怜我……”严绯开始耍赖。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嗔笑道:“我看你是想一个人在外面潇洒吧,还说那么好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花花肠子……好啦,自己在外面小心啊,吃完饭就回听见没有。你明天还要去上学,别老在外面野。”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拜拜啊。”

挂了电话,手机屏幕上糊的都是汗。严绯盯着手机发了会儿怔,然后抽出一张纸,心不在焉地擦拭着上面的汗渍。

面前的茶几上突然放了一瓶酸奶。大脑正在放空的严绯吓了一跳,抬头正对上周洋挂着温和笑容的脸。

“天气热,先喝着吧,鸣义在跟你切西瓜呢。”

他边说边去摸茶几下面的空调遥控器,滴滴几声,把温度从初始的16度调到了24度。

空调是郑鸣义一回家就打开的,并且一打开就将温度一路狂按到16度。他贪凉,严绯记得。而且她自己也一样。

周洋注意到她的视线,笑着把遥控器放回到茶几上。

“他老这样,一上来就调最低温。我说过突然降温对身体不好,对空调也不好,他就是不改。”

严绯客套地笑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拿起面前插好吸管的酸奶小小地吸了一口。刚喝的柠檬绿茶还在她肚子里晃荡,稍微动一下都能听到液体击打胃壁发出的细小咕噜声。

如果可以的话她实在是不想喝什么东西了。只是现在没什么事情做,不喝又显得不太礼貌。周洋坐在一旁看着她,温温和和的目光轻轻落在严绯身上,却让她觉得比屋外八月的阳光都烫。

她只能低头咬着吸管。

在气氛趋于尴尬的当口,郑鸣义终于端着一个水果托盘迈出了厨房,托盘上是切成漂亮三角形码得整整齐齐的沙瓤西瓜。

“早知道今天碰见你,我就买无籽的了。真是难得伺候。”他一屁股坐在周洋旁边,长腿一伸够来垃圾桶,拿出牙签,开始把西瓜里的籽往外挑。

严绯嘴一撇。“你不是也不吃有籽的么,你好意思说我。”

周洋的眼神在两人中来回逡巡了一番,心情很好地笑起来。

“果然是兄妹……他嫌无籽瓜又贵又重,大夏天的拎着烦,买了有籽的又嫌吐籽麻烦不肯吃,每次都是我给他把籽挑干净了才下口。”

郑鸣义嘴角一挑微微上扬,伸手把挑干净籽的西瓜递给严绯:“怎么,我妹一来你就告状,想造反啊。”

“我哪敢啊。”周洋也拿起一块西瓜挑起籽来,挑完了顺手送到郑鸣义嘴边。后者一口咬下,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严绯坐在一旁,一边啃着西瓜一边看着两个大男人。她突然觉得这个画面很熟悉,就像她看过无数遍的她爸妈的情景对话一样。虽然家里那两位从来就没为对方挑过西瓜籽,但中间涌动的那股什么东西,她虽不太懂,却也认得。

那是一样的。

……

郑鸣义和严绯是表兄妹。

严绯是外婆带大的,和妈妈这边的人比较亲。她从小就喜欢粘着郑鸣义,像个小尾巴,甩都甩不掉。郑鸣义也乐得让她跟,成天带着她到处野,14岁年龄差产生的思想隔阂在这对表兄妹的身上像气泡一样,噗噜噗噜消无无形。

严绯从来不喊郑鸣义哥,她觉得肉麻,往往是颇有气势地直呼其名。家里大人都惯着她,被直呼大名的某人也丝毫没觉得不妥,只乐呵呵地应一声嗯。

那时候郑鸣义是大人眼里标准的好孩子。成绩好,品行好,长得好,街坊四邻都喜欢他。他以优异的成绩考进重点高中,然后又顺利通过高考进入了市内最好的大学。大学毕业后他出国读研,回国后被一家外企录取,慢慢做到了人事部经理的位置。

如此顺风顺水的郑鸣义自然而然地被家里大人们定成了严绯的标杆。她家女王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学学你哥!怎么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儿心!”

严绯一般默默听完这一长串老生常谈的唠叨,转头暗自翻个白眼,下一步就是跟郑鸣义打电话诉苦。

“郑鸣义!”

她气鼓鼓的。对面的声音听起来既无奈又欣喜。

“又怎么了,大小姐。”

“还不是因为你!哎我说你才是我妈亲生的吧?”

“鬼扯。”

发泄完一通,严绯气也顺了心情也好了,笑眯眯坐到桌子跟前乖乖写作业去了。

只是生活总喜欢捉弄人,也没有谁能一直过的一帆风顺。郑鸣义直到三十岁都没有女朋友的事实让严绯一直以来对儿子无比放心的姨妈终于坐不住了,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自己儿子的情感动向。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向郑鸣义念叨,隔壁老江家的丫头马上要结婚了,六楼老宋家的儿子也带女朋友进门了,就差没问你什么时候能带个儿媳妇回家了。郑鸣义只是闷头听着,也不发表个人意见,末了只不愠不火地说一句,妈,还早,不急。

严绯她姨妈差点掀桌。不急?!三十岁的人了还不急?感情别人家孩子都学会打酱油了再急啊!

谈话无果后姨妈一个电话打给她亲妹妹——也就是严绯她妈发泄不满情绪。两个女人一拿起听筒就说个没完,嘀咕个把小时,搞得在一旁试图安眠的严绯她爸痛不欲生。

后来有天晚上严绯和她家女王一起泡脚的时候,女王状若无意地挑起了话头。

“小丫啊,妈妈问你个事。”

严绯一听这难得出现的称呼立马绷紧了背。平日里都被直唤其名呼来喝去的,这凭空出现的脉脉温情让她觉得心里有些发寒。

“妈,有事就直说,别搞这么委婉。”

女王被自己女儿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伪装,感觉到为人母的尊严受到了挑衅,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气恼。于是她干脆也不装了,吊起眉毛命令道:“说!郑鸣义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严绯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探下身去洗脚脖子。

“我哪知道啊。你不会自己去问啊。”

女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脸上明明白白挂着【你这熊孩子怎么这么不上道呢】的嫌弃表情。

“我要能问到我还来找你啊,我有毛病吧我。哎,难道……他就没私底下告诉你?我看他总带你出去吃饭咧。”

严绯看着她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母后大人整张脸像被点燃了似的亮堂起来,带着无比旺盛的求知欲,心里偷偷感叹一句,好可怕。

她没接腔,只是从脚盆里捞出毛巾搭在小腿上,感受着毛巾湿漉漉的热气顺着皮肤渗入血管,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

厕所里沉默了一小会儿,直到女王突然压低的声音有些迟疑地响起:“哎,你说……郑鸣义会不会是同性恋?”

严绯愣了一下,随即反射性地维护郑鸣义。

“妈你别瞎猜,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乱猜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她心里有些莫名的慌。其实她早就想到这点了,只不过一直没说出来。严绯总觉得心里想是一回事,拿上台面说又是一回事。有些事情只能搁心里想想,一旦说破了,说不定就成真了。

“什么叫‘还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告诉你你妈知道的多着呢。”严绯她妈对女儿小看自己的八卦水平很不满,竹筒倒豆子把知道的都一股脑儿地说了。“你忘了啊,郑鸣义他研究生论文就写的同性恋呢。还有前两天他帮你姨妈抹窗户,突然问说,如果他喜欢男的你姨妈怎么办。你姨妈想着他肯定是开玩笑,张嘴就是一句老娘打断你的狗腿,结果吧他就没声儿了。现在你姨妈越想越不对劲儿,想再问清楚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严绯一边听一边默默地拧干毛巾擦脚。面对女王状似若无其事实则万分期待的眼神,她站起身来,顺手将毛巾丢回洗脚盆里,轻飘飘撂下一句,“你们折腾去吧。这是郑鸣义自己的事,我不管。”

她并没有打电话给郑鸣义通报这件事情,他们的关系也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只不过,严绯暗自在心底下了决心。假如郑鸣义后半辈子真找个男人过了,她绝对站在他那边,义无反顾地站在他那边。

管它什么世俗眼光伦理道德,见它的鬼。那可是郑鸣义,是她哥。

……

然后,像是为了印证严绯那个【有些事情一旦说破可能就会成真】的想法一样,今年除夕夜吃团年饭的时候,郑鸣义坦白了。后来严绯才知道,用专业一点的词来讲,就是出柜。

年夜饭按照惯例小辈要站起来敬酒。同样按照惯例,年龄最大的打头。郑鸣义端起一杯啤酒站起来,不知为何手脚有些慌乱,差点碰倒了邻座严绯她爸的碗筷。吵吵闹闹的一桌人很快安静下来,十几双满含笑意喜气洋洋的眼睛看向拼命舔嘴唇酝酿的郑鸣义。他也是笑着的,只是嘴角有些微的发抖。

严绯下意识地放了筷子。她莫名其妙地开始为郑鸣义紧张起来。

“……首先!新年到了!先一起祝每个人都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啊!单独说的话,希望外公外婆还有爷爷都身体健康!想吃什么喝什么都不要节约,现在是该你们享福的时候了,节约干什么啊。然后是小姨和叔叔……祝你们工作顺利!争取今年多赚钱换台新车!至于严绯,你就只有一条——好好搞学习听到没有?要努力考个好大学!最后嘛我爸妈……新的一年你们两个少吵点架啊,我一个星期就回来一次家里还老鸡飞狗跳的,你说我愿不愿意在家呆着。嗯……那就这样吧!新年快乐!我干了啊!”

“……哎好好好,一起干一起干啊!”

每一个人都在干杯。透过桌上电磁锅里蒸腾出的热气,严绯看到了郑鸣义仰起的脖子和喝酒时上下滑动的喉结。她看着他一饮而尽,将空杯子重重放回桌上,然后用手背一抹嘴,连带着脸上别扭的笑容也被这一下给抹去了。

推书 20234-01-21 :圈子轻语——阁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