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警官笑,“邵安可是什么都招了,你不用为了名声就为他脱罪。这件事我们答应了秘密办,就不会公开受害人的姓名。”
孙敏出离愤怒了,猛地站起来抖着声音说:“你要听我说什么?说我被高宸QJ了,还是被邵安QJ了?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的结果你们才满意?”
王警官皱眉,“一个女同事,不要这么口无遮拦。身体上受到伤害,也不要为了所谓的名声去隐瞒。”
孙景宏夫妻两个是中午赶到派出所的,孙敏已经不想再开口说任何话。她避开和王警官同样选择不相信的孙母,看着孙景宏的眼睛一面流泪一面道:“爸爸,非得要我被怎么样了才算是说的实话吗?我没有!邵安把人打走,我不想衣衫不整的回去,我怕被门岗看到说闲话,我心里谎得很,怕让你们知道。我当时……我当时怕到走不了路。我选择了在办公室休息一晚。邵安一直在门外坐了一夜,我们什么都没做啊爸。”
孙母忍不住跟着流泪,“要是真有什么……”
孙敏怒吼,“我没有!”
孙景宏转头低斥孙母,“你快闭嘴吧!”
孙敏没让孙母陪伴,一个人出了派出所。她对这个社会感到绝望,为什么这种事一定要有个过程?似乎只有这样,才算对所有人有个交代。她对自己的母亲感到失望,她甚至不明白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难道自己的女儿被人侮辱了她才高兴?
孙景宏没能成功把邵安弄出来,但好在对方因为证据不足,先放了邵乾出来。高宸消失了,警方到他租房的时候发现根本没人,追到他老家,家里的老人反问他们——高宸不是一直在市里吗?他说忙,暑假不回来了。
派出所接到上级局里电话的时候,已经又是两天过去了。邵安身上的伤没好全,走出派出所大门的时候有种重获新生的奇妙感觉。他听工地上的人说过,一个工人因为偷钢筋进了局子,被派了两年,出来的时候都没人样了,看见个头大的人就下意识的躲。并不是所有有警察的地方都没有公正,只是他们有自己的套路——觉得所有的狡猾的人都挨不过他们的“暴力”。邵安此时倒是体会到了,别人也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先上拳脚。
邵安抬头看看太阳,努力把因为疼痛佝偻着的背挺得直一点。莫桐从一侧走过来,站在他身旁片刻,听他发觉才开口说:“邵安哥,你要回工地吗?还是先找地方住两天?”
“啊!”邵安总算回神,“回工地吧。”又后知后觉地问:“你怎么没去上课?”
“今天星期天哩。”莫桐停了下又说:“邵乾好像去公安局(总局)了,他不知道你今天出来。”
“昂。”
莫桐一路陪着邵安走到工地,这才说:“邵安哥,你别告诉邵乾我来接你,我俩吵架,不想和他说话了。”
“咋了?他欺负你了?”
“没,就是烦他了。”莫桐笑,“我走了,有同学找我玩呢。”
邵安摆摆手,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回了工地。不少工友远远的看见都迎过来。邵安的为人他们大多都知道,但那一夜邵安确实没有在工地,便也总会有人忍不住猜疑。相识的人再相识,也是看不到内里的。谁能保证还算不错的人,做不出坏事呢?
有工友问:“解决了?”
“昂。”邵安不愿多说。
有个年轻的笑着道:“你不会真把那个孙老师睡了吧!看不出你还挺啊!”
小年轻的话在一声痛呼中戛然而止。邵安手里攥着砖头站在他面前,全身都散发着怒气,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得吼:“你们都他妈的给我听好喽,我什么都没做!孙老师也没被欺负!谁再给我嚼舌根,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小年轻被砸到肩上,好在邵安拿捏着分寸并没有直接往脸上招呼。但有句老话怎么说着?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邵安如今这副架势,就是不要命的样子。其他人都有些讪讪,摆摆手无语地各自散了。
孙敏来找邵安是在半个月后,她辞了工作,去了一所幼儿园。邵安叹息,“连累你了。”
“怎么能叫你连累我呢?我害你被关了那么久。”
“那有啥,也没少块肉。”
孙敏笑。过了片刻才看了眼四周说:“出去走走吧。”
邵安低着头率先抬腿往外走,他也不希望一群工人看猴子似的看着他们。
“时间过得挺快的,这楼都起得差不多了。”孙敏主动说:“工地没人为难你吧。”
“没有。”
“这人吧,有时候是最可怕的,经过这一事,我倒是看明白不少。”
邵安不知道怎么接话。孙敏抬头看着他道:“我以后再来找你,你不会拒绝吧?”
“经常来工地,不好。”
孙敏笑,“那你就努力从工地走出来,我看看你能走多远。”
秋初的风微凉,已经有些树叶迫不及待地开始泛黄。邵安低着头和孙敏一起走在林荫道下,远看去,是一对很完美的背影。男的高挑精壮,女的身形妖娆。中间有太阳的光透过来,将两个人的影子划开了一道金色的河。很窄又很宽,需要一个人努力跳跃,才能跨过。
莫桐拿着画板坐在天井一角的石凳上画初秋的天井小花园,有女孩子披散着长发趴在不远处的石桌上做作业,还有男生两三,盘腿坐在另一边的石长凳上看书。他现在过的不错,有女同学以姐姐的身份疼着,有一起打球的新朋友,还有不错的成绩。他不用每天一放学往餐厅跑帮着某个人卖饭了,也不用操心后面那个人最近是不是过的不好,更不用时时刻刻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心情跟着他的变化而起伏。
两个人彻底的冷战了,冷到莫桐没有一丝想要和好的意思。邵乾似乎也把自己封闭起来了,除了梁山、李明伟这几个还算熟悉的朋友,在教室已经不怎么说话。如果不是刻意注意,你根本不会发现教室的后面还有这样一个学生。
邵乾本来话就不多,后来有莫桐每时每刻的闹着,有一段时间在班上还算活跃。如今又变回入学时的状态,倒是没多少人觉得奇怪。上次他在班上冲莫桐那一吼,给班上几个本来还觉得他性格很好人又帅的女生,留下了其实人很凶残的印象。不过他倒是一点也不在乎,没人搭理更好,可以全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更集中精力地学习。
第二年的春天,教堂完工,内部装修的问题,估摸着正好延期到暑假。莫桐顺利地通过莫良玉的关系替学校要到了为教堂画壁画的机会。是的,替学校。
莫桐去找了班主任刘铭洋,说看看班上谁画画不错又有经济困难,可以考虑过去。莫桐不去,他说自己不喜欢画这种中规中矩的画。当然,这理由刘铭洋也觉得合情合理。莫桐不缺钱,更不用为了一点比较高的工钱就去没日没夜的忙。
刘铭洋找到邵乾和梁山的时候,邵乾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实话他很需要有这样的机会,他不可能因为和莫桐冷战就放弃这个机会。
不过这种想法若是被莫桐知道,肯定会忍不住冷笑。这哪里是冷战,这明明是已经绝交了。
本来邵乾以为莫桐也定然会在这批去教堂画壁画的队伍里,没想到学校绘画老师带着他们过去的时候,除了他和梁山,只有另一个艺术班的男生而已。
邵乾郁闷地埋着头搭脚手架,梁山仰着头看宏伟(相比之前)的教堂拱顶,连连赞叹,“发展真快,这一条街好像和我读小学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另一个男生刘威笑,“这都多少年了,就是种棵树,长八九年也成精了。”
“这比喻,哪儿跟哪儿呀。”梁山笑,捣一下一言不发的邵乾道:“喂,怎么了哥们儿,最近都把自己憋成忍者神龟(87年TV化)了!”
邵乾不说话,梁山也没期待他能说什么。反正这人神神叨叨的好久了,似乎内里憋着一股子邪气,又总是没地方撒。
“不过,看不出来莫桐还挺有能耐的,这活儿都能给揽下。”
带队的老师拍手让他们认真一点,“好不容易要来的活儿,都别耍懒哈。一天一个人二十块钱,干两天比我一个月工资都高。”
梁山笑,“我们可不会偷懒,保证按时保量完成任务。临摹这事儿,对邵乾来说不在话下。”
第43章
邵乾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这活儿,肯定是莫桐要来的了。他们当初拉过勾,说好要一起读Z大的。他们还说好,好做最好的朋友。他似乎还说过——这次我先原谅你,下次就不会这么容易原谅了。邵乾似乎忽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心里愈发觉得难受。
马上要高三了,他要专心于学习了。邵乾觉得自己如今的状态,实在是对不起每日劳作的邵安。邵安换了工作,学校工程告一段落之后,他就回了老家。暑假前专门来了学校一趟,告诉邵乾,自己要带上几个村子凑上的年轻人,去外面打工。他机缘巧合,转包了一点工程。
邵乾想着,这个暑假应该见不到莫桐了。可真的暑假过去大半也没有见到时,又觉得无端的气恼。起先带队的那位老师怕几个学生不能按要求完成壁画,后来发现把活儿交给这三个人很让人放心,便也不常出现在教堂。
新建的教堂很高,大大的拱顶和巨大的窗,空气流通起来很凉快,但对于一直仰着脖子的他们还是有些炎热。另外,画壁画的颜料不似他们平时用的水彩,更多的丙烯成分让整座讲堂都充斥着刺鼻的味道。
莫桐拎着一袋子冰棒过来的时候,邵乾正打着赤膊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认真地画着《最后的晚餐》中耶稣附近两位表情激动的圣徒。面部他先留白,实在是没有勇气下手,想着等带队的老师过来再说,看是不是让他补上。人的表情是最不容易画的。
从莫桐的角度看过去,邵乾背后的窗外是祥和的外景,明亮的天空在他头上仿佛形成了一道光环。情境像极了他手下正画着的画。莫桐仰头看了一会儿,扭头认真看他们已经完成了一半的壁画。中规中矩,糊弄那些不懂画的人,已经足够了。
还是梁山先发现了他,人还站在架子上就跳起来招呼:“莫桐,是不是给哥哥带好吃的了?”
“冰棒,红豆和香草的。”莫桐晃了晃手中的袋子示意。
“唉呀,一暑假憋家里干嘛呢?还以为你要经常过来玩。”梁山赶紧从脚手架上来下,先不管口味拿了看着最大块的塞在嘴里才拍了拍莫桐的肩膀以示感谢。
“天天事儿多着呢。”莫桐回答,给刘威也递了一根,剩下的也没别扭,直接挂在邵乾所在的那个脚手架上,等着他下来取。
“你能有多忙?”梁山嘲笑,“别是又抱着书啃书呢吧?可快别学了,回头把自己学傻了。”
“我是在学习呢,正考英语,回头看看能不能出国?”
“出哪锅?”梁山哧溜哧溜吮着手上的冰棒,口齿不清地问:“你是要出哪国?冷不丁的。”
“去美国啊。”莫桐笑着答:“其实当初中招的时候我爸妈就想让我出去呢,不过我没同意,觉得还是咱们这儿好。不过现在没所谓了。”
“咋,现在觉得比咱们学校好了?”
“那倒也不是。”莫桐呵呵的笑。
梁山从脚手架上的人招手,“先下来吃根冰棍儿再接着干。嗨,老八要出国呢。”
脚手架有点高,邵乾往下看的时候总觉得看不清莫桐的表情。他似乎是在笑呢,可看着怎么觉得那么压抑呢?邵乾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盯着面前的圣徒多马和大雅各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梁山又叫了一遍,才慢慢地下了来。
梁山递给他一根冰棍儿,皱着眉说:“老八要出国了。”
“昂。”邵乾看看手里的东西,很不在状态地吃了一口,“好事。”
出国对他来说太遥远了,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走出中国这片土地。在他的人生经历中,也没有谁出了国。但毫无疑问,如果能出去,那必定是很优秀才可以的。邵乾觉得莫桐确实很优秀。很聪明的人,如果他想,大可以考到年级前几名;如果他想,画也可以画的很好;如果他想,还可以做很多很优秀的事情。
“等开学,我不一定到学校上课了。”莫桐也不看邵乾,似乎只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我报了补习班,在你们高考之前就去考试了。”
“不是吧我靠,你拿着两个破冰棍儿来告别啊。”梁山瞪大眼睛叫。
“请你们吃饭呐。”莫桐冲刘威扬下巴,“一起啊。”
“别,你们老同学的告别宴,我还是不去凑热闹了。”刘威摆手,“我还在旁边工地吃,回来给捎个鸡腿儿就成。”
梁山也没说什么,看看莫桐又看看邵乾,总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儿。莫桐从脚手架的横梁上滑下来,“你们继续干活儿,我到处逛逛,等你们下班再一起去吃饭。”
“行。行吧?”梁山不确定地看着邵乾。见邵乾点了点头,才摸了摸有点发毛的后颈跟着点点头说:“那,你先找地儿打发一下时间。”
莫桐挑挑眼角让出位置,走到教堂门口朝里看。背光,看不清邵干的表情,只不过那人手里的冰棍儿捏在手里没怎么吃,化掉的冰水在脚下淌了一小滩水渍。
莫桐没有走远,新修教堂附近防护网已经拆除,但一些建筑垃圾还在。他在旁边转了一会儿,在对面绿化带处的河道旁的垂柳下坐着,看着因为光影效果变成黑乎乎一块的教堂大门,思虑飘的有些远。
谁能一直保持一颗童心不变?那实在是十分幸运。这样的人不会经受挫折,一生平顺。莫桐觉得自己算不得幸运,他去查阅了很多书,国外的、国内的、好的、坏的。很不幸,自己是那么一批被人们不认同的人群中的一员。但也很幸运,自己能快速的成长,并且能在以后的成长中,努力改变生活状态,而不必成为那些在挣扎和自责中逐渐迷失的人。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一定有一处适合他的,能够面朝大海,体会春暖花开,没有歧视的地方。不管身边那么人是不是教堂里面那个,都好吧。
邵乾后面的活儿没能干下去,拿着巨大的画笔在颜料桶里搅来搅去,就是不能下手。虽然带着围裙,但他本来就洗的发白的衣服还是染上了很多颜料斑点。既然没有心情,干脆就盘腿蹲坐在子架上。下意识的摸摸口袋,忽然觉得空虚的很。
梁山在下面仰头打量他,认真道:“邵乾,莫桐这人吧,除了娇气点,其实没有坏心眼儿。他要是真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儿,你也让着点。你说,咱们班上真正将心比心交朋友的能有几个,有个铁哥们真不容易。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说句软话,人都要出国了靠。指不定以后都见不着了。”
邵乾脑子里有些乱,没有回答。梁山走过去敲了敲他身下的架子,“听见了没嘿,饭桌上可别犯浑。依我看呐,要不是你当着全班的面儿骂他,老八也不至于大半年不理你。”
两个人都冷战这么久了吗?邵乾忽然跳下架子,解了围裙扔在一旁,随手套上自己的短袖出门,一眼就看见了安静地坐在对面河边椅子上的人。邵乾也不知道自己这般走过去该说什么,又能说些什么。可似乎如果不这么做,以后就真的像梁山说的那样,怕是一辈子都见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