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今被由矩提及,雅纪不由的在心里苦笑。
(他们之间的违和感一看便知了吗?)
雅纪认为,比起与沙也加的疏远,她愿意参加祖父的葬礼才更是蹊跷事。
“差不多,是这样吧。”
话至此,雅纪已无意多说,由矩叹息。
“那么,沙也加为什么突然想去留学,你也毫不知情了?”
“是的,完全不知道。”
(留学啊……)
为什么,是现在。
不惜如此作法,也要离开日本的理由。
执拗于留学——吗?
(难道,因为讨厌媒体的纠缠……这种理由?)
说起来,他好像听到尚人转述过零的抱怨。
——已经到了无耻程度的纠缠了,真想骑着自行车就碾压过去……零君说了非常偏激的不好笑的笑话。
虽说笑不出来,倒也仍然怎样都无所谓。媒体的语言暴力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只要没有波及他们兄弟三人,雅纪压根无须也不会关心。
那个时候,尚人如此说。
——相比起来,我还有裕太真的是太过幸福了对不对?因为,小雅是最强的守护者。
雅纪条件反射般瞬间把尚人紧紧抱进怀里。
是家人,是尚人——是所爱之人给予了他护花使者的权利。从雅纪的角度来看,却是自己完全暴露独占欲的行为有幸被接受了,他能够守护可以呵护的心情有了尘埃落定的踏实感,这才是任何事物都无法取代的幸福。
所以,如零那般,突然不请自来瓜分那份幸福感的行为自然会让他涌现嫌恶感和警戒心了。
但话说回来,对一个他已经舍弃了她的一切的人他也没有多大的感慨,在雅纪心里,早就已经做好了明确的区分。
(或许留学这件事意外的,合乎常理。)
一旦被人捅中脊梁骨,人类的反应通常归为三类。不惧对抗,迎合现状,或者,转身逃走。
无论是哪一种,都将会给人生带来巨大的改变。
所作的选择正确吗,
——或许不吧,
答案,无从知晓。
只是,对抗的结果即使是失败也可以坦然面对,因为没有被他人所牵引,纯粹是自己的信念,而这,理所当然转化成履历的经验值,为自己的前行打下基础。
但是,若是贪图安乐迎合现状就等于放弃自己的权利,便再也找不到借口反驳和制止,只能随波逐流。
若是逃走更不用说,终究会受到或大或小的悔恨情绪所困扰。
这是抱持着对尙人的爱意而终日不敢回家在外颓废过日的雅纪的深刻体会。
与世沉浮毫无意义,恐惧逃离终尝悔果,最后他终于明白,只是消极的把问题向后推移并不是解决之道。
(把留学作为后路……吗?)
真是悠然呢,他想。
又要,再次逃走吗——他想着。
但是,也仅限于此了。认为太傻了,或者是,到底想要做什么?——这样的疑问是完全不会涌现的。
那是沙也加的选择,只是与雅纪的全然不同而已,为她烦恼的必要性是零。
想要保护的人以及,毫不相干的人之间的分割线,他划的很清楚。
“外祖父和外祖母虽然知道发展到这步田地的丑闻对沙也加造成了诸多伤害,肯定也为此感到心疼不已,但要去留学的话……”
当然是,不行的吧。靠退休金度日的外祖父母,肯定没有那种程度的宽裕的。
养老金……的话,虽然不知道到底能有多少,但无论这外孙多惹人怜爱,两老都不可能会为了她葬送自己正常的日常生活,若万一事与愿违,伯父他们肯定也会毅然阻止的。
“雅纪,虽然你肯定也是很忙,但可以跟沙也加好好谈谈吗?”
话已至此,他早已猜到由矩大概是会这么要求了,或者,这是外祖母的请求也不一定。
“无论如何你们是兄妹,沙也加不想和外祖父母说的话,如果对象是你就会敞开心扉不是吗?”
那么做不过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为了一个舍弃了的人被如此烦扰,说实话,麻烦至极。
况且,沙也加也摆明了不想向雅纪求助。
雅纪和沙也加之间的裂痕并不是一句「因为是兄妹」就可以修复的浅伤,那已经成为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疮疤。
“伯父。”
“怎么?”
“我光是保护家里的弟弟们就已经精疲力竭了,没有办法连在加门那边生活的沙也加也一并顾全,说实话,太过沉重了。”
而由矩,是什么太过沉重?——或者,她的什么做法让你有如此压力?——类似的问题,他没有开口询问。
即使没有问,但沙也加根本是到达凶横暴戾程度的重度恋兄,是亲戚们都有目共睹的事实。
由矩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沙也加的人生由她自己决定就好,她也已经到了可以分辨可行与否的年纪了,而且,要想留学的话,首先必须能够自立吧,如果自己可以挣钱,无论是留学或者其他出路都任由她的喜好,我只能言尽于此。”
说清楚讲明白,雅纪办事从来不拖泥带水。
“——我知道了。”
“对不起。”
“不,你做得已经过于出色了,所以我不由就会想着,如果事情交给你肯定稳妥……这么一个不可靠的伯父,我才该感到抱歉。”
太过能干的儿子。
过于优秀的长子。
但若是看到那隐藏于面具下的是一张极度自私的自我,由矩就不会这么说了吧。总之既然由矩作了这般的宣言,之后必将不再重谈沙也加的问题,这对雅纪来说是最属意的结果。
在与由矩通话结束后他深深叹息,正准备沐浴时电话再次响起。
“又是什么事,受不了。”
抱怨般地自言自语着,抄起电话定睛一看,这次是「篠宮秋穂」。
雅纪的脸色在看到来电名称的同时迅速阴沉了。
在知道庆辅被允许回到堂森老家时,在他心里就已经与祖母断绝关系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电话铃声不厌其烦地持续作响,终于,他无可奈何地按下通话键。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意欲何为,但接听总比无视之后不断被骚扰要强。
“——我是雅纪。”
在他像平常一样自报姓名的同时,耳边似乎听到一声倒抽气的惊喘。
这反应比起出乎预料,这种时候或者说是情理之中更恰当。抱着打电话试试的心态,一旦接通又会无言以对,如此一想,倒也是常有之事了。
——然而。
“……雅纪吗?”
突然听到这像是零落洒下的声音,一瞬,他愕然了。
像是掐住喉咙发出的刺耳的颤音。那不是属于秋穗的,而是如今最不想听到的——庆辅的声音。
到底,
——为什么?
怎么,
——是这家伙?
比起这些更早涌起的,是强烈的「被将军了」的感觉。
家里的固话已经把庆辅的手机和堂森老家的电话都拉了黑,事到如今,已无意再交谈……不,比起这个,实在是被那绵绵不绝的留言骚扰得烦不胜烦。
庆辅如今跟从昏睡中醒来尚不知晓自己失去记忆又无家人关怀黯然伤神时不一样,他来电找雅纪,录下向沙也加和尚人表达关心的留言,甚至连声呼唤裕太。
【我是爸爸。】
【都还好吗?】
【我想见你们。】
【我有话和你们说。】
【为什么一直都是电话录音呢?】
【怎么总是无视我的来电?】
在限定时间的电话录音里纠缠质问,即使如此仍然嫌不够地反复拨打,而且,他总是像瞄准了的一样挑雅纪因工外出的时机,时间凑巧到每次留言一被删除又立刻补上的程度。
一副自家人的口气听得酸水直往上涌。
——恶心。
——反胃。
——脑子进水了吧?
——完全是一个变态的行为。
所以,设置了拒听。
如此一来,起码是可以和庆辅的声音绝缘了。
这样的回应,即使是庆辅也应该有自己不受欢迎的自觉了吧。
而同样的,雅纪在更换智能手机时也建立了黑名单,未雨绸缪总不会错。
所以他才会借用秋穗的手机吧。若是由秋穗打来的电话雅纪就不会戒备,即使失忆,似乎这点常识还存在。
“雅纪吗?”
庆辅因为雅纪许久没有搭腔而焦急地再次询问。
没有必要确认这种事吧,干脆,就这样切断电话好了,虽然有一瞬间他冒出这个想法,但那家伙不惜动用秋穗的私人电话也想要与他取得联络的话,他也不会天真的认为这一次的拒绝就可以换来对方的放弃,况且,他也必须顾及家里电话的安宁。
无论怎么说,庆辅的脑海里现在只认定自己是伤员,和失忆前那个穷凶恶极的混蛋父亲的厚颜无耻程度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雅纪,我是爸爸。”
刹那,他险些失笑。到底用着怎样一张脸说着这样的话,一想到这里,雅纪的脸颊、嘴角都不禁扭曲了起来。
(痴人说梦。)
这样想着时,
“出来,见一面吗?”
居然,做出了这样的要求,雅纪实在有点无言以对了。
“为什么我必须要去做那种无聊的事?”
他终于以凉飕飕的声音作出回应。
耳边再次响起庆辅清晰的抽气声。
“事到如今我们再无话可说了,我们和你,早就形同陌路。”
庆辅沉默着。
“你已经从明仁伯父那里知道了吧?自己到底是如何的荒谬无耻,听到那些之后你还能够要求见面,对我来说倒是完全无法理解。”
把想要说的话一口气说完,这也是雅纪的真实想法。
现下见面已无意义。
他在他们眼中甚至失去了谈话的价值。
隔着电话这样听声儿都嫌恶心。
“即使你没有话,但爸爸有。”
(所以说,不要再自称「爸爸」了!简直让他反胃到克制不住体内的暴力因子。)
内心,咒骂着。
【父亲】
对于雅纪他们兄弟而言,这个字眼不是禁句而是死语,光是听在耳里郁闷值就狂飙涨至爆表,想要由他们嘴里唤出来的可能性绝对为零。
“爸爸有发表意见的权利。”
(意见权,呢。)
不是辩白,而是意见。简单一句话就暴露了庆辅自私自利的本性。
没有忏悔。
不会忏悔,反正,他也并不想听就是了。
——然而,
“要是你不想听的话爸爸就自己到千束的家里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