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所有的一切都被夺走了,被一种称为母亲的咒符。
他被囚禁了,被血浓于水的牵绊。
被从前的庆辅最忌讳厌恶的名为「血缘」的障碍物,由庆辅自发地义无反顾地追随而去了。
对千里而言这无疑是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冲击。
明明认定只有这个选择是完全不可能的,十年的记忆丧失的同时任何事物都归了零之后,这是最糟糕的开端。
——犹如晴天霹雳。
不仅输给了「妻子」和「孩子们」这过去的残骸记忆,也输给了母爱,这样的事实犹如闷棍袭来,她愕然了。
不要啊。
骗人的。
——不可以。
千里与庆辅没有结婚,不生孩子正是她想要的至高无上的爱的形式。
不需要多余的牵绊,纯粹只是两人便构造而出的二人世界,是他们完美的爱的形状。
借此她打败过庆辅的「妻子」,打败过「孩子们」,然而,却在最后关头输给了完全没有放在眼里过的「母亲」。她曾经以为屹立不倒的世界因为这预料外的意外摇晃了。
弄错了吧。
太怪异了吧。
因为——不应该有这种发展的。
看着被媒体死命纠缠着的庆辅的身影在人群中淹没,千里感觉脚下的地板都跟着摇晃起来。
* *
*
真山瑞希在三楼疗养者专用食堂吃过午饭后,在返回房间前去了一楼的小商店,跟往常一样只买体育报。
“瑞希酱,今天也是大采购啊。”
已经完全变得熟稔的小卖铺阿姨笑着对她说。
明明是十多岁的少女,买的不是漫画杂志而是中年大叔热衷的体育报,并且,成捆地买。【科普:日本有许多体育报,在地铁里发行量最大,均以娱乐与色情吸引读者,为难登大雅之堂的报纸。】这种行为,很诡异……正常的情况会被这么认为,但是此地,是聚集抱着不知名烦恼压力的各种人群的疗养所,这个女孩也并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作任何解释。
瑞希面无表情地付了钱,这也已经成为她,正常的表现了。
与其说她是单纯的冷漠,不如说经过这一连串的事件,瑞希已经忘记如何笑了。
笑出来,她做不到。脸颊、嘴唇都很僵硬。
即使如此,仍然活着。
——为了什么?
这样的自问也已经停止了。因为如此消极的思考也不过仅仅是循环再循环而已。
把买回来的报纸摊开放在床上,瑞希在其中寻找的只为一桩。无论是体育或是赌博亦或色情她都零兴趣,她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所以,可以吸睛的报道早已确定,那就是关于「篠宫庆辅」的资讯。
通常,病房内是不备电视的,患者若是想要看时就前往各层的谈话室或是一楼的前厅。
即使如此,早间报道或者中午的综合节目这类新闻播报受到时间限定的影响只会流失掉情报,因此瑞希能够做的就是细细阅读报纸了,虽然体育报里写的不全是实情,但对她来说情报量越多越好。
仅仅只是看看新闻而已,这样的行为做起来心里的负担已经可以比以前减轻一些了。
——当然不是的。
她是担心姐姐千里才这么做的。
有余力去关心别人的话,先把自己顾好比什么都强。大概,千里知道肯定会这么对她说吧,但是,瑞希真的很为千里担心。
上次,千里终于过来探望的时候告知,打算庆辅出院后仍旧一起住,非常自然的,没有任何目的性的口气。对于千里来说,那是没有任何疑虑的天经地义的事情。
然而,电视上报道的,根本完全就是另一个后续。
庆辅已经与老家和解,出院之后除了搬回去与母亲同住不作二想。
虽然在瑞希看来,正常地想的话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但那是个把妻子逼死都可以不动如山的男人,那么他的思考方式根本就是不正常了,想到这些,她又觉得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或许真的是事实也说不定。
(因为,那男人把自己的孩子打入地狱过着贫困潦倒的生活,却支付着外遇的妹妹去贵族千金学校的费用啊。)
这样想着,瑞希自嘲了起来。
虽然凭借着庆辅的支助生活上没有丝毫困难,并且自己也没有任何疑问地享受着快乐的学校生活的瑞希,或许也根本没有资格和权利对这件事作出这样的批判。
(为什么,可以如此泰然地对待那样的事情,她无法理解。)
为为了那种男人全身心地付出的千里……感到悲哀。
金钱和宗教可以使人改变。但实际上爱上一个人也同样会使人发生质变,虽然世上没有人这样说。在瑞希的眼里看来,千里根本就是陷入爱情的迷宫里找不到自己了。
建立在别人不幸之上的虚伪的幸福。
每次这样想着的时候总会忆起尚人被怒意浸染的阴沉的脸以及他锐利的言词,即使是如今仍然让瑞希胆战心惊。
虽然来到疗养所以后她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好多了,但刺入内心深处的毒针肯定是拔不出来了的。
【你也已经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关者了,而是把我们打入不幸深渊的加害者之一。】这是那天,尚人气势汹汹地打入她心底的控诉。
什么都不知道叫做,无知。
闭目塞听叫做,傲慢。
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叫做,厚颜。
这些自己做过的事,回想起来都再再撕裂瑞希的心。已经破碎的心,无论经过多长的时间都是无法愈合的。
【你还真的是,完全不顾及别人痛处的最低劣的人种。】比起被痛斥,这样的语言更让她痛苦不已苦涩不堪。
那个时候,瑞希觉得自己的人格都全盘被否决了,脑袋因此炸裂了。
即使是如今,自己到底是那句话说错导致他如此激烈的回击……她也仍然是完全不知道。
只是,来到这个疗养院之后有一件事她弄明白了。
——为什么?
——怎么?
——不理解她呢。
为了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那样地去责难别人是不会让心里的痛楚消失的。
连带这过于让她痛苦的实情,
以及这让她过于艰辛的现实,
如果不正确地去接受,是无法正视自我的。这件事,她终于知道了,不……是被提醒不得不认知到的。
一直代替父母疼爱自己的姐姐的幸福,即使是现在她也是打从心底期盼着。
只是,姐姐的幸福是建立在尚人他们的不幸上才得到的东西,这件她已经知道的事实,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当作不知道。
她不能为了千里的幸福而对错误的事视若无睹,因为那只不过,仅仅是虚伪而已。
矛盾的心情使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心动荡不安,她到底应该,做什么怎么做——没有头绪。
千里即使是现今,为了庆辅仍然是忘我地付出,这一点是绝对的。
因为千里的心里第一顺位,是庆辅。
然而,那样的奉献完全得不到什么好的评价,不如说,从旁人看来对她那根本是患上恋爱中毒症的自我言行满怀嫌恶感。
只是看体育报而已,就体会得到千里的信念与世人的常识有着洪大的偏差。那最具代表性的,已经被醒目地被标榜出来了。
【庆辅氏,沉重爱情的逃避之旅】
【记忆失去的同时命定的爱情也随之消散】
【最后选择的幸与否】
【小三与母亲的争夺战一促即发】
虽然标题的切入各不相同,但大家要表达的意思实属一个。
就是,因为记忆的丧失,篠宫庆辅终于从脑细胞生蛆了的混蛋情侣八点档中杀青了。但是,庆辅若是回了老家兄弟间的争斗肯定是激化了吧,而把这份廉耻公众于世的情妇的行为也是让人毛骨悚然。这围绕着庆辅的矛盾剧从第二幕上演开始越来越让人移不开视线了。
概括地说,几乎都是诸如此般的报道。
媒体们尽可能地煽动剧情吸人眼球,这等行为估计是要到下一次大事件引发骚动为止。说白了,就是这么回事。
千里输给了庆辅生母的母爱。无论哪篇报道,都提及此。
无论是多浓厚的真爱,都无法战胜究极的母爱——写着这样的字句。
那字里行间尽是讽刺与嘲笑。这样想着的,也只有瑞希这般挑着字眼的人吧。
但是,就报道的内容来看,庆辅最后选择的人并不是千里,这反倒让瑞希松了一口气。如果千里要她出院后与庆辅一起生活,对于瑞希来说那与能够回去的家已经没有了是同一码事。
千里把待瑞希的身体养好后三人再次同住视为理所当然,对于她此任何疑虑都没有的想法,瑞希不寒而栗。
所以,她试着硬着头皮问了。
“我问你啊,姐姐,如果我和那个人,你只能和其中的一个一起生活的话,姐姐会选择谁?”
千里瞬间瞪大眼,紧接着,唇角泛开笑靥。
“瑞希真是的,哪可能出现那种‘如果’啊,庆辅SAN是姐姐最重要的人,瑞希是重要的可爱妹妹,要哪个,根本没有办法选择的吧?所以,我们三人要再次和睦地共同生活哦。”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瑞希一直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庆辅一人在操控主导,而千里只不过是受到「命定的恋人」这种类似恋爱妄想的牵引而随之起舞而已。
但是——不对。
对与庆辅的恋情依附信仰着的是千里。
所以,庆辅选择的不是千里而是他的母亲,真的是太好了,这样一来待自己的身体完全恢复以后,她们就可以回复到从前姐妹两人相依为命的宁静日子了。
她对她的学校没有留恋,并且在考虑这点之前,长时间休学的瑞希的学籍肯定也已经被注销掉了吧。
从今以后与千里两人平静地活着,除了深切地祈祷着这个愿望能够实现瑞希再也没有其他想法了。
《 兄弟 》
父亲的病状并不乐观,这连带带动了零及其家人陷入各种意味上越来越苦楚的氛围里。
虽然抑郁症这个名词,在现如今的社会已不是少见的病症,但仅仅只是认识这个字眼与身为实际患上此症的家属,其肩上的负担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因为智之患上忧郁症有着那样的过程吧,家里的空气出奇的沉重。如果打开窗户换气的话,久居此地已凝结成顽固硬块的空气即使被如此骚扰引诱也未能散去。
痛苦并不仅仅是沉淀下来,而是犹如严寒的暴雪般不断地降落把这个家密实地覆盖住。
这个家是否会在不久后被这份过重的负担击垮,这样不安的想法挥之不去。
由于零的虚弱体质,虽然任何时候卧病在床双亲总是担心不已地守在身边,但小小的心里早已自厌的无法自持了。因为自己的原因常常导致家庭活动突然中止,这也让他苦闷不已。
一到那种时候,父亲他总是,
“零,感觉痛苦吗?没事的,爸爸会为你施布尽快康复的魔法。”
这样说着,一边用他的大手温柔地抚摸零的头。
说着「乖乖、乖乖,痛痛都飞掉了!」的固定模式的安抚,哼着某个不知名的即兴曲调。虽然烧不可能马上就退下,痛苦的感觉也不会消失,但在生病的时候,父亲仅仅在身边陪伴鼓励就感到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