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纳斯的眼膜上好像蒙了一层脏污雨水做成的眼罩,他看不清眼前莫悱的表情,但他还是平静的说完了最后一句话:“这是你的手机,还给你。”
他在莫悱面前蹲下,从裤兜里掏出那只拴着大脸猫挂坠的黑色触屏手机,递给莫悱。
他的手固执的伸着,刮痕遍布的手机外壳被雨水击打,像是下一秒就会因为进水而爆炸。
他的手固执的伸着,面色不善的大脸猫玩偶被雨水击打,像是下一秒就会因为撑不住水的鞭刑而破烂。
他的手固执的伸着,裸.露在外的那苍白细瘦的手臂被雨水击打,像是下一秒就会因为受不得雨水与心伤的重量而断折。
他掌心内的重量一轻,他在凄迷的暴雨中,好像露出了个庆幸而欣慰的微笑。
然而——“疯子!”
小胖子接过手机,就把这硬壳的电子产品当做了逃生的急救武器,他蹿上去,用手机狠狠砸上安纳斯的额头!
“疯子!疯子!神经病!鸡.奸的变态!”
他几乎是在一刹那吼完了一连串压抑许久的怒骂,手上的动作完全不像一个肥硕迟缓的小胖子做得出的,好像一记狠砸就能见一记血花,而且血光一串连一串,像是要绽放出一枝映山红。
“去死吧!”杀红了眼的莫悱一脚就踩上了终于倒地的安纳斯的腹部。反正雨大,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莫悱只当紧闭双眼的他有着金钟罩铁布衫、连柔软的腹部也承得住大胖子的暴力踩踏了。
“哈哈,”莫悱看他毫无反抗,方才所有被他压制的惊惶无措、屈辱自卑全化作了报复味十足的残虐杀意,小胖子践踏着高高在上的他,就像践踏着曾经嘲笑过、殴打过、鄙夷过他的所有人一样,他一脚一脚踩去,重重的碾压,“哈哈哈哈哈死吧,鸡.奸变态!”
【我这是为民除害,小白脸,社会渣滓!】
【我爱你?那我还不如去死!】
【做什么白日梦,傻逼!蠢蛋!什么穿越、三年后,鸡.奸疯子,自己找只鸡去捅.屁.眼啊!怎么现在没死还没死还没死还没死还没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安纳斯再也耐不住,偏头吐出一口暗绯色的东西,莫悱才从“成神”般的错觉中惊醒,小细缝般的眼睛瞪大——【他要死了?!】
虽然诅咒着安纳斯的死亡,莫悱却担不住那杀人的大罪。
毫无承受力的小胖子又陷入了恐慌。他颤抖着收回脚,颤抖着看着安纳斯蜷缩起身体,紧捂腹部激烈咳血,颤抖着看着他睁开被雨水冲刷至虚无空茫的异色眼睛、望向自己——
莫悱逃跑了。
他将手机丢进了河水中。
他在逃跑途中回看一眼,更是悚然:安纳斯爬了起来!
莫悱惨叫。
他跑出了迄今为止最快的速度,若是他的体育老师看了,肯定会跌掉大牙。
风与雨扑面而来,小胖子却顾不得了。他必须逃出这个地狱,这个有着鸡.奸犯的地狱。
直到跑上了大街,跑过了公交车站,跑飞了鞋子,他还在跑着。
就像他无数次挥舞小短粗腿,只为拼命跑出那些找乐子的流氓围堵他的包围圈一样。
就像他无数次挥舞小短粗腿,只为拼命跑出那些低贱软弱无能耻辱可悲的处境一样。
他跑着,跑着,跑着,他想逃离一切,逃离轻视他无视他漠视他的一切。
他跑着,跑着,跑着,直到,遇上了——
莫悱,其实错了。
安纳斯起身,并不是想追他、打他、杀他,而是想下水抢救那黑色手机。
他紧捂腹部,双腿打颤,竟是摔入湍急的河水中。
就算雨大、河水暴涨,河道毕竟浅,安纳斯一个接近一米八的少年摔下去,一下子就砸到了腿,膝盖火辣辣的疼。
他以为,腿快要断了,就像一根筷子砸上石头一样,不断个完全,也只剩一点竹渣相连了。
但是,就算腿断了,手机还是得找到。
如果这个世界的莫悱不要,那么,他的手机还是应该被自己保管。
那只黑色的手机,还存着他发给自己最后的短信——
【我爱你】
安纳斯跪在河水中摸索,他眼中充斥着雨水与血水,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了。然而他还是专注的摸索,手掌扎入玻璃渣,手指被棱角尖锐的砂石刺破,他还是摸索着。
他记得这条河,这条见证了小猪仔与他相遇、替他撑伞的往事的河。
他很清楚,河底长着很多水草,应该能拦下那部手机——
他无声的笑了笑,扒开塑料袋与头发丝等等杂物,双手捧出了那部沾满污泥的黑色手机。
安纳斯跪在水中,用衣襟擦去了手机上、大脸猫挂件上的污渍,就像他曾经用莫悱的衣襟擦去手上的水与泥一样。
安纳斯摇晃着,忍受着膝盖与小腿的麻痛,淌水,爬上岸,歪歪倒倒走向长椅,却也不坐在椅子上,只是席地而坐、倚靠被雨水冲刷的石椅。
他看着又灰转黑的眼前景,听着雨水的喧闹与河水的燥骂,仍由风雨的抽打,却是将手机和大脸猫玩偶紧紧抱在胸前,深深低下头。
似乎在抽泣,又似乎没有。似乎在哽咽,又似乎没有。
全因为雨太猛,风太大,天地太渺远,命运太无情,而他太渺小,太柔弱,太重情,如此而已。
安纳斯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抬起头,松开怀中物,颤抖着手,凭着记忆按下了开机键。
手机经过白魔女加固,经过撞击与冲刷,仍旧功能正常。
于是,手机开机。他又凭记忆按动屏幕上的几个键,然后将手机置于耳边。
那就像,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拨通莫悱留下的手机的号码,再自己接听自己拨通的手机,做白日梦般自我催眠:小猪仔就是自己,他听着自己打来的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The number you have dialed is busy, please try again later.”
自己给自己打电话,终究是接不通的。
安纳斯曾经有那么多机会给他打电话,可是他没有。
到了现在,他失去了自己的手机,拿到了莫悱的手机,他不再有能够拨打电话、倾诉心声的人,他再也打不通他的号码,再也不会有人接听他的电话,因为那个人早已灰飞烟灭,魂散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