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辰看见她的样子,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他想问安苏娜姆住得习不习惯,会不会觉得不舒服。可如今才明白,成年人眼中的这些艰苦,在孩子们的世界里完全不重要,住得舒服与否,她根本不在乎,她每天想的只是停留在这里,等母亲来找她回家。
帐篷的内设和贺辰想象中的差不多,只有一套简单的被褥与洗漱用具,地上放着一个小餐盒。安苏娜姆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摆在被子旁边,虽然有洗涤过的痕迹,但污渍明显没有除干净,仍顽固地粘在上面。
安苏娜姆乖乖地缩进被子里躺好,露出个脑袋,等待贺辰给他唱歌。
贺辰其实不会唱摇篮曲。
在他印象中,徐林枫只给他唱过有限的几次,小时候他每回闹着不肯睡觉的时候,徐林枫基本上都是给他拉琴。
他拼命地回忆,也只能想起熟悉的旋律,歌词则一片空白。
“哥哥?”
贺辰被安苏娜姆的声音拉回思绪,有些尴尬道:“我忘词了,能不能只唱旋律?”
安苏娜姆有点失望,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贺辰哼的是徐林枫经常拉的小夜曲,旋律舒缓优美,像恬静的月光慢慢拥抱住护栏,穿过阳台轻轻敲击窗户,继而惊起夜莺飞舞。
“我妈妈给我唱的不是这个……但真好听呀。”安苏娜姆抵挡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强打起精神问,“哥哥,这是你妈妈给你唱的吗?”
“是的。”贺辰点了点头,帮她把被子掖好。
安苏娜姆又问:“那你来了这里,会不会想她呢?”
“……”贺辰没有回答。
安苏娜姆以为贺辰不想,又说:“其实我很想我妈妈,还偷偷哭过几次……哥哥,是不是等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就不会这样了?我想快一点长大……”
贺辰避而不谈,把旁边的小台灯关上,微笑道:“睡吧,可爱的小公主。”
与贺辰在一起待了那么久,安苏娜姆已经很疲倦了,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贺辰蹑手蹑脚地把她放在床边的衣服收起来,默默地打了盆水帮她搓干净,晾在了帐篷前面。
“嗨,你在写什么?日记吗?”
贺辰正在unas上输入文字,被拍了一下肩膀,贺辰回头,看到是那个金色头发的同学。
“嗨,马瑞恩。”贺辰和他对碰了一下拳头打招呼,说,“给我男朋友写的,等有信号了再发出去。”
“嗳,感情不错嘛。”
“必然的……”贺辰说,“你不给你女朋友发吗?”
“她还在气头上,我不敢联系她,她准骂得我狗血淋头。”马瑞恩耸了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哈哈哈,只能祝你好运了。”
第二天一早,图林军事学院的学员们动身出发前往亚姆战地指挥部。
安苏娜姆早早地起床,连头发也没梳,只简单地弄了下发箍就来跟贺辰道别了。
“哥哥,你如果见到我妈妈,一定要记得告诉她,我在这里等她噢。”安苏娜姆强调道。
贺辰蹲下.身,与她平视,摸了摸她的头,郑重道:“好的。”
安苏娜姆被他一摸,立刻忍不住了,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哽咽道:“哥哥,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的,可爱的小公主……你别哭,你别哭……”贺辰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
贺辰犹豫了一会儿,又掏出随身携带的便条本,写下一串数字,递给安苏娜姆:“这是我的号码,你可以给我打电话,你要收好,不能丢了,知道吗?”
“嗯……”安苏娜姆哭着点头,两只眼睛通红,像小兔子一样。她断断续续地把号码念了几遍,似乎要把它背下来。
贺辰极为难受,抿唇站了起来,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说:“等信号恢复了你就能给我打电话,你想打多少都行……哥哥要走了,再见,安苏娜姆。”
“好的,哥哥,我一定会来找你的,哥哥再见……”
马瑞恩伸手把贺辰拉上了车,贺辰挥手与安苏娜姆道别。
随着发动机的声音响起,战地的卡车越开越远,安苏娜姆小小的身影孤单地站在茫茫天地间,微风卷起风沙,吹拂她及腰的长发,盖住了她清秀的脸。
贺辰给她拍了张照片,再也无法控制住情绪,转身蹲了下去。
马瑞恩用膝盖撞了他一下,问:“你昨天认识的吗?”
“嗯……是遗孤,她母亲三天前已经确认遇难了。”
马瑞恩叹口气,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低声说:“愿神能保佑她平安地长大。”
“到指挥部之后,我会跟我爸爸说一下这边的情况,让他抓紧把这些遗孤安置好,这里像安苏娜姆的孩子肯定不止她一个。她还这么小,怎么能一直住在这样的环境里。”
马瑞恩拍了拍他的肩。
十分钟后,一道划破天际的亮光忽然在他们身后炸开,司机猛地踩下刹车,所有学员站立不稳,险些在车厢内摔倒。
随即震耳欲聋的声响堪堪响起,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倏然爆出了一朵蘑菇云。
那是他们昨晚寄宿的村庄。
众人闻声望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时间竟万籁俱寂。
贺辰震惊地望着那个方向,愣了几秒后,忽然跟疯了一样用手肘撞击驾驶室后方的窗户,吼道:“开回去救人啊,走啊——!”
维顿城,国防部,卫星监控中心。
“你们是白痴吗,啊?!”沈思远怒火攻心,指挥台上一篇狼藉,图纸和仪器到处都是,“我才离开多久,卫星就被入侵了,这么大的导弹,你们都没看到是不是?!”
他愤怒地点着雷达地图,好似要将屏幕戳穿:“告诉我这是什么?你们说,你们说,这是什么!”
所有人被他训得寒颤若惊,大气也不敢出,今天这次事故严重到可以记入图林的史册。
“导弹都打到家里来了,你们是不是□□长大的?!那么明显的侵入信号,竟然没一个人发现?!我走之前,是谁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能把卫星的事情处理好?你倒是处理啊!你他妈自己的卫星都守不住,还想去搞别人的?谁给你的自信,告诉我!”
小助理战战兢兢地把掉在地上的图纸收起来,小声说:“沈顾问,您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我要怎么冷静得下来?”沈思远红着眼睛吼道,“这是普通的事故吗?你知道你们的疏忽会造成多少人死亡?这是打仗不是演习!你们到底明不明白?!连最基本的卫星都守不住,你们还有什么脸去面对前线牺牲的战士?他们在那里奋战,放心地把背后交给你们,你们就用这个结果来回报?懒散渎职,玩忽职守!”
他因情绪激动身体微微颤抖,宣泄了愤怒后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我只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去与装备部接洽wx-2导弹推进系统改进的事宜,你们就让自由联盟戳瞎了眼睛。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沈思远严正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掷地有声道,“后续该如何做,还需要我多说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小村庄的中央是一个直径五米的焦黑大坑,还冒着滚滚的浓烟,爆炸波及之处一片火海。
刚刚与他们亲切交谈的村民们,此时已变为了面目全非的尸体,扭曲地倒在地上,皮肤无一寸完好,正渗出汩汩令人作呕的组织黏液。
幸存下来的人大多残肢断臂,意识模糊地呻.吟。
“先把伤员搬走,提防下次袭击!”指挥官命令道,“注意别造成二次伤害,等基地派直升机过来!”
随行人员中并没有医生,村庄里临时安排的军医也已确认在袭击中丧生。所以外伤的处理非常棘手,药物也不够,学员们只能将伤员先搬离现场。
“我的手,我的手……我的手还在那边……”有人哭号道。
“诺拉,把他的手拿过来,快去。”马瑞恩对同学使了个颜色。
诺拉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说:“已经焦了,接不上了……”
“……”马瑞恩迟疑一会儿,认命道,“还是带上吧。”
贺辰焦急地在尸体与伤员中搜寻,声音颤抖道:“安苏娜姆,你在哪里,安苏娜姆——”
他仓皇无措地四处奔走,安苏娜姆还那么小,小到只有自己的大腿那么高,她会不会幸运地躲过这一劫?
忽然一只肉乎乎的小腿闯入了他的视线。
贺辰呼吸一窒,赶紧过去查看情况,整个场景展现在他眼前时,他却膝盖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
安苏娜姆安静地躺在血泊之中,一块铁片穿胸而过,锋利的边缘还滴着血。
那双黑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扩散,无辜地看着天空,手里依然紧紧地攥着贺辰写给她的便条。
☆、第69章 苏醒
“喂?”
“我在,有事吗?”
“没有……因为导弹打的是你在的那个区域,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刚刚才抢救村民回来……我昨晚住的地方已经被炸平了。 ”
“营救工作顺不顺利?”
“还行,活下来的已经送去了医院。”
“可是你声音听上去不太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可能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贺辰……”
“思远,没事就别占线了,把通讯网络让出来吧。”
“……”
“我挂了啊。”
“……好。”
他话音未落,贺辰已经急匆匆地切断了通讯。
沈思远:“……”
贺辰的状态明显不对劲,饶是他能掌握住战场的一切动向,但也无法确认那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只要贺辰安全就好。
被入侵的卫星已经被他给解决了,第二次导弹偷袭没有来临。
沈思远不敢去看实时的滚动新闻,即使在电视上,死亡只是一个不断攀升的,具体而冷漠的数字。
这次的失误不仅造成大量平民死亡,并且对军队的士气是一次致命的打击。
宣布加入自由联盟的国家已达17个之多,越来越多的国家在他们的压迫下选择与图林断交,没有人看好图林会胜利。
这场战争的实力对比太过悬殊。
沈思远从未如此焦虑过,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事情永远做不完,国安局,国防部,军事武器研发中心,还有梅普尔公司……来回的周旋让他头一回感到力不从心与疲惫。
他们必须要赢得这场战争,阻止自由联邦的成立,让世界保持现状。
时间真的太紧了……沈思远闭上眼睛,过多的信息量储存在大脑中来不及整理,全部混在一起,已经明显影响了他的日常工作。
他一边休息,一边一点点地把脉络理清楚,好完善下一步的进攻计划。
“思远?”有人敲了他办公室的门。
沈思远坐起身回头,来的人竟然是贺翌。
“殿下?”
“我是来告诉你,自由联盟那边已经有意向要购买图林的军火了。”
这对他们来说是个非常好的消息,沈思远这两天已经把有瑕疵的图纸整理完毕,就等着贺翌的这个消息以确定把这批武器投产。
“好,明白了,殿下。”
“你也别太累,有些简单的事情不需要亲力亲为……你眼睛下面都是黑的,等贺辰回来,他得心疼死。”
沈思远闻言抬头,发现贺翌自己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双眼写满了疲惫。他从开战以来,就没睡过一次好觉。
“嗯,我明白。”
“对了,你做手术的事情我也联系好了,是个经验非常丰富的主刀,风险不大……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做?”
“二十天之后吧。”沈思远说,“机甲的程序到现在我还没写完,还有卫星的事情也需要解决。国防部那边……一个能用的人也没有。”
沈思远话说得重,但贺翌无法反驳他,两次被导弹轰炸已经把他们的士气消耗殆尽,而后一次明显是可以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