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我这身躯这颗心,再不会被你践踏了”
那条细小的门缝被合上,里面再没有半点声息
一片落叶悄然落下,停在夏云峰的指尖,很快又被风吹走继而有更大的风来,遍地的流丹朱砂红似火,头顶落叶翩跹,纷乱如蝶
再没有一片红叶肯停在他心头,印下朱砂,不肯远去
夏云峰的面上如同覆了一层寒霜,秋风已止,然他垂落的长发和衣袂却突然飘动起来,如同狂风乱摆,有落叶而下,瞬间化为齑粉
蓦然,那森寒眸光里蓦然闪出一道光亮,那只不敢向前的手猛地握拳,震碎了隔断他的车门,但他的手心发烫,整个身体被那股内力反震了出去
“阿弥陀佛,佛曰缘生已空,缘起即灭,既然缘尽,便不应强求”这慈悲又温和的声音突然从马车后传来
夏云峰急忙抬头,然那没有了门的马车里,他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玄衣裹身,冷漠而疏离
蓦然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他死死盯住那个背影,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快得疼痛起来,痛得他直不起腰,拿不稳剑
他慌忙想冲过去,不见和尚突然出手,他恍恍惚惚地也动了手,却觉这和尚内力浑厚无边,自己越急着靠近马车,出手越凌乱,但那人却从容不迫地应对,他武功盖世,此刻却无半分胜算
忽的几声马嘶,夏云峰大惊回头,只见暗沉的马车在红叶中疾驰而去,他脱口大呼:“阿月!”
回答他的只有马蹄嘚嘚,飘落的红叶遮了他的眼,他几步冲上去:“阿月!阿月!阿……”
他猛然一震,受了不见和尚一掌,但来不及回手,只是追着那马车,踏遍红叶流丹,这个人,这个魔头,他不能让他离去,无论用什么手段!
疾驰的马车突然缓了下来,他心中大喜,他轻功向来了得,更是加快了脚下速度,眼看就要近了,却见一物从车窗扔了下来,马车依然无情离去
夏云峰走得近了,才见红叶软径上静静躺了一柄长剑,纯银制的鞘,流云拂月的纹饰,剑柄上一颗豆大紫宝石,宝石之下流水般的隶书小字:揽月
他慢慢拾起这把剑,呼吸竟也跟着颤了颤,蓦然抬头,却是满眼冰冷,死死盯住马车离去的方向
提气,气沉丹田,一跃而起
红叶纷纷落满眼,像是燃烧的火焰飘了漫天,他有些看不清前面的路,听不清风声,直到迎面而来的利箭到了眼前,已来不及躲
有什么破碎了
血花落在空中,像火红的叶;红叶飘在风中,像落了魂魄的血
落魂谷中魂落尽,奈何桥上何断肠?
夏云峰觉得自己成了一片落叶,身体变得很轻很轻,飘落在半空中,满眼都是红,耳边有风声徐徐而来,隐隐伴着缠绵的歌谣: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大雪纷纷何所有,明月与我何相见
枕衿温软,雾袅朦胧,隐隐可见窗外飘落的飞雪残影,偶尔传来一声脆响,是大雪压断了树枝的声音,越发显得雪夜孤寂,仿佛这世间,再无人烟
夏云峰坐在床边,茫然地看着一炉香慢悠悠吐出烟丝,是淡淡沉香,他觉得有些陌生,眼中还有挥之不去的红色残影,那纷纷落叶仿佛扑火的蝶,漫天席地,无穷无尽
屋外传来了轻响,脚步声渐近,接着房门被打开,灌入风雪,吹得烛火疯狂摇曳,风雪之中一人玄衣如墨,黒巾蒙面,独留一双眼露在外面,露出几分狂喜
葛渊连忙关门,匆匆跪到夏云峰面前行了一礼:“庄主重伤昏迷数月,可算是醒了”
夏云峰的目光缓缓落在他身上,脸上的表情淡漠而苍茫:“我记得,我已经死了”
“属下找到庄主时,还有一丝气息,那箭……偏了半寸”
夏云峰一手摸着自己的胸膛,感受那里的疼痛,恍惚道:“阿……”他张了张嘴,那个字却卡在喉咙里,任由他如何努力,发出的声音犹如哽咽,破破碎碎,他努力了很久,发现自己再叫不出那个名字
阿月……
想起那人,心口的伤痛瞬间炸开般,满眼都是飘落的血
葛渊明了道:“属下派人去追,没有追到那人行踪,金凤教神出鬼没又擅蛊,苗疆处处险恶,属下无能,连他们的总舵都未找到”
夏云峰在嘴唇忍不住颤动,揪住胸口的手指紧得发白,那里,好像还插着一把剑,从未拔下
葛渊发现他的异常,连忙扶他躺下:“庄主切莫多想,一切等伤好后再说”
夏云峰看着头顶雪白的纱帐,眼神苍茫,他望着那里许久,又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天青色芙蓉香炉,那烟丝一缕一缕散在空中,不是他所熟悉的味道
第二日一大早白柠便被抓来夏云峰的房里把脉,把了脉又换药,换了药又针灸,夏云峰一声不吭地任由他折腾,脸上的漠然如同覆了一层冰霜
白柠瞧他这死样,不屑地撇了撇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百般算计,连自己一颗心也算了进去
他正收拾药箱,一少年慢悠悠地踱了进来,一身红衣如火,偏偏衬着他俊秀好看的容颜显出几分阴冷,这人也有一双桃花眼,轻轻看来,便觉满目风情
白柠对着这双桃花眼,翻了个白眼
这几个月来,他最看不惯的便是此人,不知哪来的妖艳贱货!
他便抱着药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说你找我”少年倒了杯茶随意坐在凳子上,慢悠悠说着,眼睛却看向夏云峰身旁的葛渊,桃花眼一转,含了几多风情
夏云峰淡淡看了他一眼:“你的目的已达到,临江山庄不必再留你”
少年“啪”地放下茶碗站了起来:“夏云峰你什么意思?我让你杀了步月!杀了他就必须要见到尸首!否则我会让你……”
“痕儿,你闭嘴”
葛渊的声音有些低,有些温柔,但少年立马就闭了嘴,有些委屈地望着他
夏云峰依然淡淡看着他,眼里仿佛什么都没有
那痕儿道:“步月杀了我师父,我必要为师父报仇,葛渊哥哥,你也答应过我的,只要步月一死,我可以将《临江七剑》的最后十式交给夏云峰,但你必须要跟我走!”
“我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不会忘,但步月……”葛渊的声音越发温柔,看着少年的眼神好似蕴了一潭水,又糅合了为难
痕儿被那样的目光看着,整个神情都柔了下来,脸颊泛着红晕,却还道:“见不到步月的尸首我决不妥协,就算是葛渊哥哥也一样”
“好,一切都依你,庄主的身体不好,我们先回去”
葛渊双手揽着他肩往外带,高大的身形将娇小的少年罩在怀里,紧实的肌肉贴着少年单薄的后背,这男人浑身散发的气息都让痕儿迷醉,一颗心忍不住砰砰跳个不停,红着脸,任由他将自己带走
他刚踏出几步,忽觉腹痛如刀绞,他顿了顿,身子无力地向后倒去,身后结实的胸膛却往后退了几步,他倒在地上抽搐,嘴里不断溢出腥甜的鲜血
他颤抖着抬起头,那黒巾蒙面的男人居高临下,很是冷漠地看着他,他忍着疼痛向他爬了几步,那男人慢慢地也走了过来,他心中欢喜,看见那人伸出宽厚的手掌,却不是抱他,而是放在了他的天灵盖上,轻轻一按,结束了他的生命
至始至终,夏云峰只是淡漠地看着这一切,苍白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
葛渊命人将尸体拖走,血迹很快擦洗干净,屋中淡淡沉水香立即掩盖了那抹血腥味,烟丝笼罩下,夏云峰的面容依然苍白而冰冷,又隐着一丝癫狂和绝望
“派所有人手深入南疆各地,一定要将……”他艰难地张着嘴,无论怎样努力,依然唤不出那个名字,心口又痛得难受,顿了许久,他才道,“将他带到我面前”
葛渊思索片刻,为难道:“若将暗中分布在江湖的人手都派出去,恐怕无法压制其它门派,我们筹谋许久,万不可在此时……”
“那又如何?”夏云峰抬眸,双眸一片沉黑,仿佛压抑着无数汹涌的情绪,“我只要他活着在我面前,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葛渊慢慢垂下眼眸:“是,庄主”
“更何况,那些武林门派元气大伤,根本不足为惧”
他的话音沉沉落下,大风忽然吹开了紧闭的窗,寒风夹着雪花落叶纷纷灌入屋中,散去了暖香,一片刺骨寒凉
却寒不过他眼中的冰霜
六个月后,正是夏至日短,小暑炎炎这节气却一直落着小雨,绵延水汽润泽云梦,不知谁人惆怅
亭亭荷花开满莲池,云梦泽的雨水却缠绵了整个天地,打在湖水里的涟漪,落在枝叶上的颤抖,跳跃在青石板的水珠,都蒙着淼淼水汽,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朦胧,就真的好似梦里仙境
黄叶舞碧空,临水处、照眼红苞齐吐柔情媚态,伫立西风如诉遥想仙家城阙,十万绿衣童女云飘渺,玉娉婷,隐隐彩鸾飞舞
樽前更风度天香国色,曾占春暮依然好在,还伴清霜凉露一曲阑干敲遍,悄无语空相顾残月淡,酒阑时、满城钟鼓
狼毫扫过,俊逸的字体潇洒似他的剑,几分苍茫却实在耐人寻味
这几月养伤,夏云峰时常练字,听窗外雨声,看着笔下走字,满室书香中,微微闭上眼,就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烟味,萦绕不散
忽然有人走近,侧面的光线随即暗了下来,桌案上投下一个人的影子,带着茫茫水汽
夏云峰的笔停在了半空,他缓缓抬眸,与那人对视了一眼,冷硬的面容却没有过多的表情
他继续写着字,口中淡淡道:“你还知道回来”
那人冷漠地看着他,不开口,不动作
于是他也不开口,写完他最后的几个字——残月淡,酒阑时、满城钟鼓
然后站在他身边的人开了口:“步月死了”
书案旁的人影猛地一颤,毛笔失神一滚,在整齐的文字间落下污痕
夏云峰缓缓抬头,他的脸大部分埋在阴影里,双眸泛出一种癫狂和迷茫的光:“你说什么?”
被雨水打湿的乌发黏在夏初临的脸上,显出几分苍白和冰冷来,她牵起嘴角,似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声音依然是冷的:“他重伤未愈就临产,就算武功再高,终究没熬过去”
夏云峰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的脑子还在嗡嗡嗡地响,不敢置信地盯着夏初临:“你在说什么?什么临产?”
夏初临冷笑道:“他既然可变女子,就有可能受孕,你杀他时,他早已有了你的骨肉,哼,你如今已成为武林盟主,仁义无双的英雄大侠,而这就是你为自己的野心所付出的代价”
阴影中那人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眸中的光芒一点一点暗下去,无声无息
屋外雨打窗棂,细雨声声,极是缠绵,却衬得整个屋子安静得令人窒息
昏昏光线里,夏初临看不清他的神情
这世上,一动一静,一谋一算,谋不准人心,算不过命运
阴影里的身体忽地一动,喷出口鲜血来,落在白纸黑字上,煞是鲜妍明媚,像一朵朵盛开的木芙蓉花,婉然绽放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这就是完结了,此乃某无良玲珑酝酿了许久的结局,写完了还真有点惆怅,爱情并不都是美好的,有时她是一把刀,能杀人,能诛心——我还想说的一件事,就是我原本准备了一个HE的结局,后面又觉得现在的结局最好,HE结局会在番外,从“露华浓”那一章开始,在阿月的番外更完之后,我会保留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后我会删掉,然后完结,所以,想要HE的大大们抓紧了时间看哦
第149章 南浦旧事
屋中笙歌艳酒,时高时低的调笑声伴着暖黄的光线溢出屋外,寒风呜呜吹个不停,夹杂了一点雪花,数九寒天的夜里,呵气成冰,这屋外是无一点人气
南浦却在屋外站了将近一个时辰,简直冻成了冰块,寒风如刀子般割过面颊,他已经感觉不到冷,绷紧的神情没有一丝松动,仿佛如冰雕的人般
一屋子春意融融,与他无半分干系
屋檐下的灯笼被吹得不断乱晃,暗夜里两盏明灯渐渐走近,明灯之后是顶杏色软轿,软轿在门前停了下来,伸出一只细长娇嫩的白玉小手,丹蔻点点,鲜艳夺目,盏灯的丫环扶了扶,轿中人才慢悠悠地下了轿,露出一张精心装扮过的娇媚容颜
南浦走至那轿旁行了一礼,尽力克制声音的平稳:“蓝烟姑娘,这边请”
那蓝烟朝他拜了一拜,声音清婉若山涧流泉:“竟累得公子在风雪中久等,妾身委实抱歉”
南浦道:“姑娘客气”言罢,已在前面带路
厚重结实的楠木大门一开,胭脂酒香伴着暖意融融扑面而来,南浦在外面冻得久了,忽的一暖,浑身如针扎般,脚下依然不急不缓地带路,低垂的双眸只看得见面前的路
绕过花团锦簇的屏风,拨弄琵琶的乐妓,曼妙生姿的舞姬,正厅的主位上铺了厚实的白狐裘,紫服华袍的男人懒洋洋坐在上面,身边几个女子正围着他行酒令
“楼主,蓝烟姑娘到了”南浦站在他身后,一板一眼地说着,依然老老实实垂着眸
那人微微回首,深邃眉骨下一双蓝色眼眸幽幽,高挺的鼻峰勾勒出面容的硬朗凌厉,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这是相思楼的楼主应天长
那蓝色的眼眸扫过他头上的落雪,狭长眸子微微一眯,柔情落在了仙云楼的花魁身上:“烟儿来”声音是醇厚如酒的,微微的慵懒,听着有点醉人,有点迷人
蓝烟顺势坐到了他身旁
南浦毕恭毕敬退下
“南浦”有点醉人的声音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南浦停下步子,怀中忽然被推入一个温软的身躯,胭脂香伴着酒香,沁入心脾是奢靡的俗香,他微微皱眉,不解地看向应天长
“你今年也十七岁,是时候让你尝尝这男女之事了,今夜就让她教教你”应天长挥了挥手,他对下属向来大方
南浦为难地看了那女子一眼,模样倒是精致,雪白面容上一双大眼很是水灵,对着他浅浅一笑,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
应天长正端了酒杯时,南浦道:“多谢楼主美意,只是属下还需当差,怕是无福消受”
“哦”应天长倒是有些意外,指了指其它女子,“你若不喜欢,除了烟儿,你任意挑选一个”
“属下……属下并无此心”
“莫非你是害羞了?”应天长挑了挑眉,蓝色的眼眸注视着南浦,他送几个女人给下属实乃常事,只是南浦是他看着长大的,一向当他是孩子,今日头一回想起来关心关心,竟是被当众拒绝了
南浦的头垂得更低了,被那深邃而幽蓝的眸子一看,只觉浑身都在发烫,越发不敢看那人:“不是,属下……属下还小……”
然而,应天长却似发现什么有趣的事,轻轻问道:“还小?那里还很小么?”
南浦愣了愣,恍然明白他话中意思,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脸红得都能滴出血来
应天长哈哈笑了起来:“我以为你长大了,原来竟还是个孩子”
蓝烟在一旁劝道:“既是个孩子,楼主便莫要取笑他了,妾身来得晚,劳这孩子在门口冻了许久,妾身恳请楼主让他好生回去歇着,莫要冻出病来才是”
应天长斟了一杯酒:“你喝了这杯酒,我便放你离去”
南浦早已羞得恨不能钻个洞将自己埋了,此时如蒙大赦,接过杯子将那酒一饮而尽,再不敢看别的,低着头逃也似地跑了,身后还能听见应天长开怀的笑声
那笑声一阵一阵,醇厚低沉如上好陈年佳酿,穿过丝竹歌舞,艳酒红颜堆,就从背后入了南浦的耳,光是听着,便觉浑身酥醉,耳根发烫,但他脚底下溜得更快了
屋外的风雪一吹,他身上脸上那股燥热才渐渐退去,耳中依然听见自己心如擂鼓,好似做了什么天大坏事
《芙蓉月》完本[古代架空]—— by:长生醉玲珑
作者:长生醉玲珑 录入:0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