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了省点事,还是让你们多猜猜”那人扔下这句话,阿魄便看着那人的身影隔着残败的花叶,在斑驳的黑影里身形一动,便窜到了几丈远的地方,很快隐没在了月与影之下
而那人的手下,也不知何时得到了那人的什么暗号,早就消失无踪
阿魄提着剑,在这桃花林中站了良久,他看到这白日里娇艳浓烈的桃花,月色下无论是影子还是花叶都这般张牙舞爪
它们静悄悄杵在一旁,阿魄得以知道,这附近,已经没了他人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阿魄喘着气,颤抖着身子,慢慢半跪下
接着“砰”一声,整个人倒在了那残叶落花的土地上
“阿魄少侠!阿魄少侠!”云乔小丫头哭着从那石缝中跑出来,赶紧跪在阿魄身边
人刚把阿魄人翻过来,看到他满头汗水,面色苍白,不由得又吓了一跳,哭得更起劲了,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帮我一件事”阿魄把那擦着自己额头的手帕推开,让那丫头擦自己的眼泪,“告诉肖十六沈骁如,让他们来找我然后你去找你们掌门,解你身上的毒”
云乔看着那满地妖怪一般的树影,想着被轻而易举捉住威胁的这几个时辰,害怕哭喊:“我不敢!我不敢!”
阿魄把长剑递到她手里,鼓励地微笑道:“去吧,让他们带些止痛的玩意来”
这毒实在厉害,心伤也莫过于如此吧
就连这递剑的动作,都有些吃力
阿魄也只能在另一只手捏着手中一个小瓷瓶,触摸着它瓶身的冰凉,这才好受些
香风拂面,花动有声
花雨叶千万花草,奇珍的宝贝满地皆是,随处可见
这千亩花海之中,也只有雨花楼前方圆之内的花,倒是与花雨叶外的几乎无异但一走出范围之外,那花草的个子与样貌便陡然变得怪异起来,像不是这人世间所拥有的东西一般
在花雨叶部分地方,那花草有一人高不足为奇
走在其中,路边的花草就像是海水一般淹没人之口鼻,遮掩人之视线
甚至耳边能听到的,都是风拂过花草摇晃的沙沙声,仿佛天地间自己不过是渺小的蝼蚁一般
但这声音舒服,深夜要是躺在其中听着,不过顷刻便能安然入睡
一行人在这名副其实的花海中穿梭着,所行之处花草摇动,奇香惑人
“丁宫主,我冒着生命危险、想尽了法子才把你带出来,你可别想着害我啊”邱灵赋抱着臂走着,对前边的丁宫主唠叨着
丁宫主回头讪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笑却是笑得不太尽道,像是已经乏了,仅仅画在脸上似的
“怎么不可能”邱灵赋语调轻巧,“连让我把周围监视你们的人点穴迷晕这种破釜沉舟的方式都不介意,丁宫主想做什么我可难猜了毕竟我可是害了丁宫主的人啊,丁宫主不蓄意报复我,我都不太好意思毕竟我被人害了,是肯定要报复的”
这邱灵赋说话就像玩似的,直白又吓人,不知真假,听得丁宫主心中慌慌可此时他像是能够忍耐了,便有意把邱灵赋明里暗里施加的那些词当做耳边风
他像是放弃了,直接道:“丁某知道邱小少爷在怀恨丁某设计邱心素之事......”
“难道不应该么?”邱灵赋随手一折,一枝花便拿在了手里,他拽在手里四处拍打着周围的花草,打得花瓣四处飞落,“丁宫主在一开始的时候,不会觉得害了我娘的声誉还险些害了我娘的性命,一点也不需要担心报复吧?”
丁宫主听了,一时哑口无言
沉默许久,连那背后跟着的一众弟子也没说话,只听到梭梭的行步声与邱灵赋满不在意打落周边花草的声音
“那也......那也不必......”丁宫主张开了口,却没把话说下去
“那也不必什么?”邱灵赋看着他,月光渡在他身上,整张脸白得像是非人的妖一般,笑的时候是神不魅形魅,出尘又惑人,“这可是江湖,恩怨是要用人命解决的难不成还是做生意陪几锭金子来解决么?那我可是要很多钱的”
“可是!”丁宫主实在绷不住了,“可是......”
“丁宫主还是别废话了,快说说你那主子是谁?”邱灵赋不耐烦了,像是走得困倦了,他催促道,“丁宫主非要带我来这里,那一定是他们在此设有埋伏是么?人呢?怎么不出来?”
第76章 花中人
“你......”丁宫主知道这邱灵赋聪明,定不会相信自己漏洞百出的鬼话可心里也掂量着邱灵赋大概也就只有自己一条路可顺藤摸瓜,便也只是彼此心知肚明却不动声色,来了此处
没想到,邱灵赋心里居然比什么都清楚
这么想着,丁宫主又忍不住试探,悄声道:“对方可厉害着,你一人恐怕对付不了那阿魄少侠今日是真的被邱小少爷带到了那洞里,还是你们......”
“是真的”邱灵赋说得快速,“他现在应该是在你们主子手里是么,难不成也在这......”
话到一半便止住了,“算了,我不想知道”
那阿魄是白门后人,要是这寻找邱心素之人对那秘密如此执着,定不会放过阿魄才对
没准能转移一些注意,让自家那不让人省心的娘能够缓一些被设计的可能
更何况,到时候事闹得足够大,娘这般聪明,便不会现身再想着自投罗网了
自私又完美的绝佳妙计
至于那阿魄......
那人自大无耻,以啖食自己的尊严为乐,是要看着自己在他面前屈辱地示弱、投降、颜面全无才甘心的
这样的人,死了也会挂着那讨人厌的笑容,阴魂不散地在梦里缠着自己吧
邱灵赋心烦意乱,手上忽然抽出了软剑,唰地横在了丁宫主脖子上
这个动作行云流水,邱灵赋却是愣了片刻,像是不知道自己所做为何但瞬间,他便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剑尖上,忘了方才所苦想的难题
“丁宫主!”那湘水宫弟子们顿时都紧张起来,手执武器围在一旁
“人在哪?”邱灵赋把剑尖往上抬了抬,“要不是怕你胡编乱造,大半夜的,我在床上睡得香甜,才不想和你来这鬼地方”
“还有”邱灵赋实在难忍,非要逞些口舌之快,他对那帮弟子道,“......你们这帮也别费劲了,每次我这般威胁你们宫主,你们都得装腔作势,要是我真要杀他,你们能止得住?我劝你们呀,湘水宫还是散了好,有天赋的都投些名门正派吧”
“这倒说得不错”
花草的后方传来阴冷的声来,带着寒寒的笑意
邱灵赋在风间花草声之中听着此声,微微偏过头来可下一刻便听到手边一声嗤响
再回过视线,只看到一瀑鲜血落在自己的软剑上那方才还惴惴不安担心自己名誉扫地的丁宫主,面上挂着闻声时的震惊,僵硬着身子,像是祈求原谅一般,径直跪在了自己面前
这跪着不过顷刻,又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那脑袋砸在地上,磕得又是一脑袋血,诡异地歪着
鲜血从那几乎断了一半的脖子处汩汩冒出,侵染着花叶碾尘的泥土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围湘水宫弟子皆是一惊,叫着嚷着便围了过来
邱灵赋看到自己剑身被一根长绳箍住,那长绳一直延伸到了花丛深处,那里花叶之后露出了一只眼睛,正看着自己
“啧啧啧”那里的人嘴里发出了怪声,“我要是你,遇上这害了自己的人,早就杀了,一了百了就像那日紫域紫湘楼,你杀那些埋伏之人一般......要逼问就用酷刑逼问,何必还得煞费苦心设计种种你方才不是说了么?江湖恩怨是要用人命解决的”
邱灵赋手中一动,那软剑像是入海蛟龙一般,轻而易举挣脱了那被斩断得有些奇怪的长绳,释放束缚的瞬间,便立刻腾身而起,朝那藏在深处的人追去
那花草深处的人见状,也不多言,转过身便没入了那峦峦的花草之中
随即四处剑破声便包围过来,邱灵赋却像是没听到一般,盯着那人的方向,受了魔障一般,一双淡色的眼眸像是要融化在月光之下
他丝毫不理会那危机四伏的花草密丛,软剑一转,将眼前的花草斩去一半,那剑锋锐气波及远处花草,起伏着如同掀动的海潮
身后那帮湘水宫弟子,有的蹲下来守在丁宫主旁边,脸上还不可置信地望着地上那摊鲜血
“丁宫主、丁宫主他......”有弟子一时结巴,语无伦次
“去,我们快去为宫主报仇!”有人立刻醒悟过来,拔出了佩剑
有人却犹豫,“可是他们......”
“宫主待我们不薄,湘水宫再狼狈再被小看,他也没有放弃我们就算不是为了湘水宫的名誉,我们可不能忘了这份恩情”说话的是在地上抱着丁宫主的大弟子,血早就染红了他的衣
这话音刚落,这四周花草之间人声将至,出现了四人
“就你们这帮纯粹的投机之徒,要报仇可还得看本事”
这声音......
这大弟子抬头起来,一下就认出了这西北方向的人,正是下午还在自家掌门身边的那个要挟者!
斩开一层一层扑面而来的花草,邱灵赋感觉得到那人就在前方不远,然而那花草就像是不断冲上岸的海水一般,阻挠着自己向前
邱灵赋将软剑一偏,往身边的花草拍去,轻身而起,身后残花飞谢,意欲踏这花草追去,好看清那人身在何处
但这花草生得巧妙,柔韧稀疏,极易缠身,又都是足足的一人高,这花海乘风破浪,竟比那一苇渡江好似还难上一些
好在素心剑法以轻功借力,轻盈飘逸诡变多变,邱灵赋尚且能借花轻身可这花浪好歹也有一人高,当邱灵赋专注寻查,那人却早已经不知道缩身躲在何处
胡乱寻了一轮,心知不是办法,邱灵赋仗剑而下,又落入花草之中
可这双脚才踩在这土地上,邱灵赋却深感不妙
这花花草草相隔虽并不密实,倒是层层叠叠,一枝枝一叶叶遮盖住了视线,四面八方又是风吹草动的梭梭之声,难辨气息
而方才自己这般折腾,恐怕对方对自己的踪迹了如指掌,如此一来,对方是在暗处,而自己却是在明处吧
这么想着,邱灵赋不由得屏住呼吸,以剑拨开花草,步子也悄声了下来
一时间,四周静了下来,只余花草风里轻歌曼舞之声
夜空月下无论多么争奇斗艳的花,晃眼一看也不过黑白两种,等悄悄迈出了十余步,邱灵赋才发现自己已经带着山茶花花香步入了蝴蝶兰的领地
忽然间,一声响动避开重重花草,从身后蔓延过来邱灵赋回头一斩,那偷袭的长绳便被斩了一截
可下一刻又是一阵破风声至下方而来,邱灵赋的视线还未看清,便感到脚腕一紧,已然被束缚住
接着那绳的另一端传来一股劲力,邱灵赋一时不慎,一头栽了下去,倒在花丛之下
月下蝴蝶兰像是黑色的蝴蝶一般从邱灵赋上空掠过,邱灵赋在地上拖行着,只得以剑阻力,妄图抵抗住这牵引他的力道
可周围花草像是难缠的蛛丝一般干扰着自己,此等状况下,那长软剑又实在难以嵌入土中
尽量挺起身来,要用长剑割断长绳,可试了几次却因为接连不断的花枝干扰而无法斩断
眼看着就要被这么拖行直到彼端,忽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干脆利落地斩断了那难缠的绳
邱灵赋在获救那一瞬,便立刻从地上借力腾起,一把剑张弛如银蛇,阴狠着就要刺向那牵绳的方向去
那里果然有一人静立,带着面巾,手执长剑,终于把那长绳扔在一旁
邱灵赋忽然看到他眼中忽然迸出疯狂的神色,可看向的却是那从天而降之人
邱灵赋心下觉得不对劲,这才仔细看起那救了自己的人
这一眼也实在出乎自己意料,这人......竟不是阿魄
那不速之客并未理会遮面人的注视,不过淡淡看了一眼那人,便扯住了邱灵赋的手臂,要将其带离
邱灵赋看着那人,身体却是放下了松懈,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剑锋一垂,竟然任凭那人带走了
那遮面人在身后自然是穷追猛赶,可那不速之客像是对此处了如指掌,踏花几步便落入花丛间接着以石块往另一方向破开花草,惹得花草异样摆动,意图迷惑对方
随即,便游蛇一般轻松从花草之间穿过,一切轻车熟路
邱灵赋跟在那人身后,看着那人头顶灰白的发丝,眼神一动,落在了那人的轻妙的步履上
穿过几处花丛,眼前满目的白,邱灵赋嘴里忽然嘶了一声,这才发现周身都是带刺的雪白月季
而邱灵赋入了此处,浑身素纹衣衫就像是融入了花叶之中,难辨彼此
身后已经没了那人追踪的身影,邱灵赋盯着面前那人,忽然抽出软剑,那剑锋就在那人背后咫尺之间
前边那人似有所感,也停了下来
“你要去哪?”邱灵赋开了口
那人微偏过头,露出一张爬满皱纹的树皮老脸,枯死的一般
明明看着是一副老妪的面容,精气神与那执剑的身姿,却让人觉得宛如少女
邱灵赋看着这面容,微愕
这张脸,他似乎是在哪见过
第77章 花中人(二)
这正失神,那老妪却以指为刃瞬间拨开邱灵赋的软剑,一双手伸到他身前点了几下这速度极快,邱灵赋几乎没看见她动作的轨迹,眼睁睁地平白让她占了先手
“剑法虚浮,神不集中,投机取巧,空有狠厉”那老妪的声音并不苍老,冷静如冬日北原的冰下暗河
她看着邱灵赋,眼神像是掠过千山白雪,落在了一泊镜湖上这样的眼神,邱灵赋在过去十七年却是见过无数次
从这人拉住自己的那一瞬间,他便知道了这是谁
但这张脸......
像是忽然记起遗忘梦境,邱灵赋脑中浮现出在那紫湘楼中的一幕
那日自己骗了那阿魄潜入那紫湘楼,自己假扮邱心素踩入湘水宫设置的陷阱之时,他便曾看到过这张面孔
这老妪与自己对视的片刻,但心中曾有过的异样,在后来事有异变之后荡然无存,完全抛之脑后
邱灵赋盯着那老妪,眼底那些时刻戒备精光早就荡然无存,只剩下这双眼原本的、来自血脉的澄净颜色,他看着那人,却始终没叫出那个字
“回去,不必再来找我”那老妪却先冷漠开了口
邱灵赋早已习惯她这般语气,却又不甘心道:“要是我掺和,你也不会这么早发觉他们......”
要说出的话被截在口中,那老妪干净利落,又不留情分,给邱灵赋点了哑穴
邱灵赋那声里说到后边,似乎带着些梗的,那老妪却像是没听到
她沉默了片刻,只无情地扔下几个字:“回去,我向来不惧死”
说罢,看也不看邱灵赋一眼,便抽身离开了邱灵赋那身影渐渐被花雨叶那硕高白月季一层层遮掩了去,只留邱灵赋一人站在原地
明明那人身着下厨老太的粗布衣,邱灵赋却好似看到一个玉立的女子,身束如雪白衣,仅凭一柄长剑,一片白绫,独走江湖从他面前离去,一次又一次,缥缈无踪迹
也许多次离去只是一种迷惑,这样要是忽然消失,要发现也是许久之后了
那老妪在漫无边际的花海之中穿梭,竟能准确无误找准方向,寻到了那湘水宫弟子与那遮面人手下搏斗之处
那湘水宫弟子奋力相抗那四人,人数虽居多,死伤却已经过了半毕竟湘水宫的武功功底薄弱,与精进武学的门派弟子正面相峙起来要占上风实属不易
躲在暗处观察了一番,知道远处传来人声,焰云庄与花雨叶多名弟子从何而来,在花丛中现了身
《说书人》完本[古代架空]—— by:酒否
作者:酒否 录入:0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