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暖晚泽》完本[古代架空]—— by:苏子由

作者:苏子由  录入:05-31

他自己尚无睡意,撑着头看着身旁的沈云,心里久来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前段时日看着沈云一心一意为璟清守丧,他明白他永远也争不过他的七弟,璟清以一死让沈云的心里永远有一块位置留给他

所以,璟泽的心里一度陷于要失去沈云的无底恐慌中

他这一生也只得沈云一人

那日沈云因点他睡穴之事,虽未开口责怪他,只是临转身时的那个眼神,深深地刺痛了璟泽的心

他甚至不敢安慰沈云,不敢提起关于璟清的只言片语

他无法不介意沈云心里有别人,可只要沈云陪着他,不说离开,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介意

他是一国之君,富有四海宇内,却爱得如此卑微

而后,沈云开始恢复得越来越好,对朝中漫天的流言不闻不顾,继续做启明帝的臣子和情人

月里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原来的工部尚书告老还乡,启明帝把沈云从吏部尚书平调成了工部尚书

对着沈云的流言诤谏,因着一件大事逐渐没了声息

吏治改革的推行,掀起了北离开朝后前所未有的一阵强风大浪

拔除朝中几位重权党魁,剔除因人而设的司府衙门,清点各地人员编制等诸多的政令,如同枪林弹雨,打的人措手不及,引起满朝哗然

此举确有敲山震虎之效

一些投机取巧的官员们不免胆战心惊,深怕顶上乌纱换人,开始端正姿态,守职正言,为民请命

沈云跟璟泽告了几天的假,回了白云居拜祭张晞朴

白云居距离京城约是两日的车程,可回京这几年,沈云却一直没有回去过

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觉得无甚颜面

玄心谷曾经因为师祖错信一位朝廷重臣的话,几近覆灭

所以师祖曾经要师傅发誓,终身不入朝廷,与官权划清界限

师傅差点命丧于此,却选择坚守诺言

师傅虽不曾要他起誓,或许也是顾忌沈复的关系,到底还是希望他能无忧自在的过这一生,不受政治倾轧

不过,他自己倒是做朝廷的走狗做的坦然

因着这样,他始终不敢回来扫墓祭拜

这里是沈云的家,他至今都是这么觉得的

他在这里长大,和师傅相依为命地过了十五年,只是来不及偿还师傅的恩德

他一直知道他师傅毕生心愿就是让玄心谷再扬名江湖,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难做到,凭他的医术即使不能说独步江湖,也是难逢敌手

只是俗世纷扰,世事难料,他以为不难的事情,如今变得遥远起来

他跪在师傅的碑前,仔细地拂去青石碑上的浮尘,又描深了经年褪色的碑文,拿出亲自做的几道菜,供奉在祭台上,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师傅,徒儿不孝,才回来看您

前些日子,云儿梦到师傅了,师傅您老人家还是那么年轻英俊,对徒儿还是那么好

徒儿无能,如今已是二十有一的人了,还没做到答应您的事

不过,徒儿不会忘记的,请师傅放心

” “徒儿这次回来看看您,或许又要很久不能来了

师傅,徒儿对不起您,徒儿很想你

” 沈云说到这已经泣不成声,他对着师傅的墓碑心里万分的委屈都涌了出来

他是沈公子,是沈三,是沈尚书,可他也是沈云啊

是那个在师傅的悉心照顾下,会看着山中云卷云舒发呆,会在春日里躺在树下享受飞花点翠的青衣少年

艰难世间路,憔悴感年华

京城三载,让这一切成了如梦浮华

与世隔绝的白云居里静的能听到沈云掉下眼泪的声音

他就这么一直跪着哭着,任由情绪宣泄开来

此刻的他只是沈云,一个简简单单的沈云

哭了一阵,他总算觉得舒服多了,对着师傅的墓又絮絮叨叨了一番

扫完墓,他又费力气把屋子打扫干净,换上了新的防尘布

整理了师傅的药库和藏书阁,带走了白云居里所有玄心谷的残本和丹药

其实也不多,书都在他的脑子里,只有些丹药是要紧的

他清点了一下,确认他此行想找的药已经找到,而后自己下了山回京

又过了一个月,启明帝觉得他现下的生活称得上和谐美满,朝中吏治改革有条不紊的在推进,床笫之间沈云对他又是那么的百依百顺

“云儿,你这里真是越来越妙…”璟泽说完,故意地顶了一下沈云

又顺着沈云的背摸下去,按住了他的尾]椎上的一点

“唔…”沈云被刺激的哼出声,攀住了璟泽

两人如今几乎是夜夜颠鸾倒凤要弄上一通,因为璟泽说要沈云提前补偿未来几个月的思念

沈云自请要去江南管春汛的事情

江南的河务积弊已深,河防工程长久失修,破烂不堪,加上去年瑞王欺上瞒下,联手周庸贪墨掉大量的修堤筑坝工程款

江水溃决,良田欠收,上缴的税银比之前几年又少了几百万两

先帝叫瑞王把贪墨的银子还回去,原银原用

后来瑞王谋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江南不是兵家重镇,却是鱼米之乡,富饶之地

这也就导致江南官场上囊虫丛生,上下官员沆瀣一气,把修堤筑坝的工程假账做的滴水不漏,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每任江南太守最后都莫名其妙被拉下了水

璟泽很是头疼,尤其江南每年的税款直接影响到西北的军饷,将沈云平调任工部尚书一职,也是想让沈云帮他查查清楚江南河防如今的真实情况

可江南上上下下,在这块事情上不可谓不心齐,在京城查犹如隔靴搔痒,总是拿不住要害

璟泽就属意今年派个钦差去专案专管,结果他知冷知热的心上人主动就提出来要替他走一趟

璟泽当然是不肯的,沈云身体刚有起色,怎么忍心让他舟车劳顿管这等破事

自己再头疼,也舍不得送心上人去吃苦

可沈云说的头头是道,民为邦治之本,最终受害的是江南千千万万的百姓,看着良田被毁,全家人失去赖以生存的根本,无法安居乐业

何况如今吏治改革正在推行,朝中一时间人人自危,谁敢出手管这件事,谁能管好这件事

道理璟泽都懂,可只要关于沈云的事情,他并不乐意讲道理

自他们相认后,沈云从未离他这么远过,即使以往避嫌不常见面那会,心里总是知道人就在身边,想见是能见着的

沈云似是知道他的忧虑,跟璟泽提了保证说三个月必定能查完回京

而后夜夜留宿宁云宫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是个男人这道理也是一样的

终于有一晚,璟泽迷糊快睡着的时候,松了口

第二天醒过来,启明帝看着身侧睡容安详的美人,揉了揉眉心,心里咕哝道,枕边风确实厉害,难怪历朝历代总说美人误国

三十五、 三月初的时候,沈云即将成行,拿了璟泽御赐的尚方宝剑和密诏,对外宣称的是告假回洛阳祭祖

他这一年接二连三的告假,不合官制,年稽时也必定通不过

加上与当今圣上之间还有些暧昧,朝中看他不顺眼的大有人在,只是现在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对这些事不关己之事,也就高高挂起了

这些也都是所谓人性的弱点

在成熟政治体制的党群斗争中,圆熟老练,先求自保才是最好的政治手腕和生存技巧

此去江南,为了便宜行事,不能大张旗鼓,璟泽只好私下相送,两人有些十里长亭话不尽的感觉

“身体不好不准逞强,有什么事情就叫姚子良去做

我已封了密诏于他,他会接应好你的

真不要暗卫?”璟泽给沈云紧了紧披风的系带

“不要,我去督办河工,又不会有什么危险

往后朝局不便明着用人的时候还多着,暗卫你留着用

再说,暗卫跟着我,我浑身不自在,而且也未必不会跟丢我

”说着,沈云轻轻一笑

“我的五行八卦术,你的暗卫没一个摸得清

” 原先听着沈云为他着想,璟泽正忙着要感动,听到这最后一句状似威胁之语,顿时有些咬牙切齿

情人太聪明,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便从牙根里挤出回道“那好吧”

沈云见璟泽别扭,故意丢着不理,装着没听到

只听璟泽又接着说道,“你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照顾好自己

如果我发现三个月后,你病病殃殃的,我就直接把你接进宫养着,什么劳什子官都别做了

” 沈云无奈的看着璟泽,“是是是,微臣遵旨

你也自己多保重,这三个月我不在,你若是有事要商量,张铮算是信得过的

” 沈云是正二品的六部尚书,张铮是正一品的宰相,他这样称呼说话是逾矩的

可私下里,他对璟泽都没上没下的

两人在品议朝政之事时,对谁都是直呼其名

若以官衔相称,时而还遇到同姓同职的容易说串,实在是太麻烦

“还有眼下要着手准备今年的科举之事,翰林院岑毓平可担此任

吏该之事,到底开始的急了不在最佳时间

我知道你是为了替我转移注意力,还需多加小心,我见有些根瘤仍在蠢蠢欲动,有反扑之势

还有蒋雄在西北称大,自以为五十万大军是自己私有,加上又以你外祖自居,前番你虽厚赏了下去,不过也是权宜之计,不妨用戚正去震他一震

不过军事实非我所擅长,你比我在行,还是再多做些考虑…”沈云一时间也是感觉说不完的嘱咐

“还有...”他正要说下去,看到璟泽眼含笑意的样子,转念想想,璟泽城府心机远在他之上,他想到的这些,璟泽也一定想到了,就住了嘴

“朕的尚书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朕听着呢

” 璟泽最享受沈云这样一副昭然若揭的维护之意,以往他做皇子之时,沈云就是这样

凡事总替他想在前头

如今他成了皇帝,沈云操的心似乎也不比他少

偶尔他力不从心之时,想到沈云一副为他鞠躬尽瘁的样子,也顿时跟吃了十全大补汤一样,重又打起精神来了

“这解郁安神包你带着,我见你近来有些燥气,烦忧甚多,配了些安神疏肝的草药,你随身带着,可有所缓解

” 璟泽接过香包,放在鼻下嗅了嗅

“甚是好闻,像极了你身上的味道

不过…” “不过什么?” 璟泽说着把沈云拉入了怀里,在颈间落下一轻吻,“仍不如抱着你来的解欲

” 沈云却没了拌嘴的心思,听此轻浮之言,只抱紧了璟泽,在他肩膀处,闷闷地出声

“那你…保重

”他心头的酸涩泛了上来,红了眼眶

此刻,他内心那复杂不舍矛盾的情绪只有他自己知晓

京城三载,一场大梦,如今到了该醒之时

常说舍得,有舍才有得

可他舍了自己,得了的是什么… 只是这样的沈云,看在璟泽眼里,却只是别离的伤感

“恩,你也是

我会数着日子等你回来的

”那样的声音未及人走已是满的快溢出来的思念之味

两人依依惜别完,都是夕阳西下之时

璟泽看天色已晚想叫沈云再宿一宿(xiu),明日再走

沈云想了想总觉明日还会这样,果断得让苍竹驾着马车走了

临走前,最后的那个回眸,一时间竟让璟泽生出一种一眼万年的诀别感,心里头突地跳了一下

这日的黄昏,天空如琥珀色般的光泽,一只落单的大雁飞过这橙黄的天空,留下一声声凄厉的哀鸣,听得寂然

看着被夕阳镀上一层光的马车,听着马蹄声有节奏的越来越远,璟泽自我安慰着三月之期应当也是很快的

只是,三个月后璟泽等来的却是两封遗信

————————————————分割线———————————————————— 圣上亲启: 夫天下,大器也

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

凡为国主,承天景命

陛下生为明帝,必有明志于天下

臣窃拙见,以数言蔽之:百姓素朴,狱讼衰息,则天下顺治,万民归心;海内之气,清和咸理,则名誉之美,垂于无穷;立经陈纪,轻重同得,则为万世法程,没为明神

因此故,臣陈此疏,以表臣心

陛下擢臣理江南河道一事,臣即奉有认真筹办之谕,但使心力所及,必须详实查勘,不敢徒托空文

南江延袤数省,关系国计民生

治河如治病,须先察其原

欲察其原,必先按脉理,方知病原之所在,而后可以施药

治河非旦夕之功,臣苦心钻研

于江南道三月内,栽藤种树,购地迁民,兼之疏通海口,修堤固岸,固筑险工,疏通尾闾,使洪涝顺势而下,流入江海

然此不过为应急之法

臣以为,从长远观,需更河形以畅其流,缩河身以顺其性,而后可保一甲子无虞

今世以奢靡相竞,捐廉耻之风日甚

臣以为,安着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积渐然,不可不察也

陛下推行吏该,实为纠此偏风之明举

《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 人主之所积,在其取舍,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礼义积而民和亲

又定经扶制,以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

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

闻正言,行正道

此业一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

若夫经礼不定,是由度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舩必覆矣

天下之势,万民皆以科举入仕为光耀门楣之举,虽今为太平盛世,臣仍以为不妥

臣于江南一道治水时,尝遇一民以水车灌田,其器制作精良,用法便利,非能工巧匠不能为之

北离素有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之传统,以苦读圣贤经典,寻章摘句,科举入仕为正途

故因其非寒窗学子,亦无功名在身,视其精器为雕虫小技奇巧淫技,虽有能而未尝得以重用,皆以民尚文轻技之故也

士农工商之论,实有偏颇

臣以为陛下应设技司府衙,纳能人之士为国效力,以正世观

文武技匠并用,垂拱而治

蒙先帝与陛下厚爱,使臣尝任吏工二部尚书,然臣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缺,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积日劳累,取尊官厚禄

苟合取容,尸位素餐,愧对上下

今奏此疏,但求弥补一二,臣肺腑之言,款款之愚,拳拳之忠,望陛下明鉴

罪臣沈云绝笔于江南 宁,还请不要忘了曾与云在西南之时立下的约定

————————————————————分割线———————————————— 吾友承安亲启: 云平生得你为挚友,实感大幸

与尔切磋医技,余多有得益

医之一道,往往以经验累积,代代传承,成书成著者鲜少

民间笃信偏方多不枚举,然偏方一说,无根无据,以至常有性命之虞,又以天命至此所叹

吾以为实为无著述可依

余有著书立作之意久矣,然耽于俗事,未尝成愿

日后若尔得空暇之时,望能一尝吾之遗愿

天地,万物之逆旅,光阴,百代之过客

浮生若梦,我之命途多舛,实身不由己

大限将至,无可奈何

我在世之牵挂,唯于璟泽最甚

他用情专一,心系于我,我恐他不能接受我离世之事实

望你费心照拂,务必看顾他,以使他挨过最苦之岁时

友不胜感激

友云绝笔于江南 作者有话要说: 给璟泽的遗折,主要参阅了晁错《治安策》、司马迁《报任安书》、梁启超《悲情宰相李鸿章传》

偶尔回忆起四年前的事情,沈云总会生出些恍如昨世的感觉来

那年,他到了江南,终日地忙于查处贪官和督改河道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他隐于两江巡抚姚子良身后的半个月后,严密的贪墨网中终于让他扯出了一根线头,寻到了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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