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心情很糟糕,比当初无天鸡蛋里挑骨头找他茬时还要糟糕
因为那时候的厌恶和愤恨都是赤.裸裸的,哪怕表面上毕恭毕敬,心里头却再清楚不过,一找到机会,他一定会将对方咬死了才罢休而现在,对端木的感观却是模糊的,心里头划不清界限,言行上自然难以控制分寸
更可怕的是,经过了这些年,他已经完全拿不准端木鸣鸿的想法了万一自始至终只有自己当了真,沉浸其中难以自拔,对方却始终在戏外看热闹……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吗?
楚岫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一直都是宁可撑到死,也不愿把弱点轻易暴露给人
这时候,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犹豫着叫:“右护法?”
有些诧异地回头向下看,楚岫愣了一下那是一张颇为清丽的脸,陌生中透着熟悉
作为情报管理的头子,楚岫的记忆力和分析能力还是非常过硬的不会武功,认识自己,觉得有些熟悉又不那么熟悉……几个因素一结合,范围便缩小了很多他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一些,眼底带上了几分熟稔和亲切:“……红绡姑娘,是你?好巧”
竟是当初随手救过一名的、身染重疾的无天后宫,红绡
这次楚岫本将她划入了可以放出魔教的名单,这位不会功夫的姑娘却自愿留了下来,理由是本就是一名四处流落的歌女,无挂无碍的,到哪里都一样,不如找个强硬的靠山当然,也不是白白赖着,现在归入了青衣的手下,在她的楼里做事
当然,这些于堂堂右护法连芝麻粒儿大的事都算不上,全是下头在搜集庞大的信息时随手汇集上来的事实上,两人除了当初一帖药的交集,之后完全没碰面过
红绡怀里抱着一张琴,显得很惊喜:“右护法,您还记得我?啊不对……真的好巧,我刚从醉香楼弹琴回来,没想到这样都能遇上!老远的我看着您的身影便觉着有些像,可是一直都不敢肯定,出声的时候还想着千万别认错了,可又觉得怎么着都错不了……”
她年纪与楚岫差不多,这会儿脸上带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很有几分娇俏的味道楚岫不经意间一扫,发现她竟与无天的初恋有几分神似,只是当初无天的后宫清一色的浓妆艳抹,红绡病得要死还不敢忘了带妆,方才一时间竟没认出来
正暗自感叹着女子的化妆术堪比千峰阁的易容术,红绡便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红绡现在这模样右护法倒不大好认了吧?没法子,在……山里的时候,那位非要底下人画个面目全非的大浓妆才行,稍稍淡一些都可能惹来杀身之祸的,您说是不是怪异的紧?明明当初那位带我进山,看中的应该是我现在这样子才是……”
朝思暮想,刻骨铭心,可又不敢想,不敢见邪肆狂妄如同无天,到底也一头栽进了名为爱情的网中,终身无法挣脱
楚岫心里头有些感慨,又有些没劲也不知是反感与无天相关的事,还是反感这事与自己有微妙的联系,只不过换了一些纠结的方式他与红绡也不算相熟,脸上便自然而然地淡了下来,稍稍敷衍几句,希望对方能够知趣地离开
谁知这姑娘仿佛不懂什么叫做察言观色,在原地踌躇了一番,忽然开口:“右护法……楚公子,现在那位……与您还好吗?”
这话问得实在太不合适
楚岫本还礼貌性地挂在嘴角的一点笑意立刻敛了起来,原本随意地侧坐着的身体不动声色地全转向了红绡,像一只随时准备出击的猎豹,双目如炬,紧紧地锁住了这位出现得有些太巧的女子,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红绡被他瞬间的变脸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差点绊倒:“右……右护法?”
楚岫面色很不好:“青衣坛主手下的人没告诉过你规矩吗?擅自探听教主之事者,死——”
本来按他的性子,是更喜欢一面打太极一面套话的,但今晚,他有些心浮气躁而红绡的问题,耗完了他最后的一点耐心
红绡简直被对方突然暴涨的气势吓得腿软,却愣是不敢在楚岫充满压迫感的逼视中瘫软下去,整张俏脸瞬间煞白
楚岫的脑子里转过了无数阴谋论,但晚上实在没什么一查到底的心情,看红绡又吓得可怜,更是少了几分心思转念一想,自己是被端木鸣鸿带出来“逛一逛”的,虽然逛得不大愉快,但好歹中秋未过,也算还在休假期间,用来处理公务实在太浪费了
这么一寻思,就更提不起劲儿了,摆摆手:“……不管你有心也好无意也罢,这次念你初犯,本护法便不追究了只是若再有下次,可别怪我不客气外头跟你在魔宫时不大一样,还是得处处小心着些,要知道,里头再平常不过的事到了外边都是绝密,一不小心泄露了就是杀身之祸到时候,可怨不得旁人没提醒你……也别太信任什么人了,指不定都是别有心思的,到时候出了事,小心第一个被灭口的就是你……好了,夜要深了,赶紧回去吧”
好歹相识一场,再提点两句吧楚岫想,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
右护法大人自以为宽宏大量,又积了一点点德,心中颇为满意
哪知这不知哪路牛鬼蛇神派来的小喽啰却有些不识好歹——红绡直愣愣地在原地站着,硬是不走楚岫耐心终于告罄,觉得这一晚上什么都不顺,恨恨地打算换个清净地儿正要起身,忽见红绡倔强地抬起了头,目光不闪不避地迎上了他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眼角有晶亮的一道水迹一闪即逝
楚岫吓了一跳,他活了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过弄哭女人的经验
红绡成功地捕捉到了楚岫眼中那一点无措,更加确信对方之前一番凶神恶煞的模样是装出来警戒自己的,实在是用心良苦,于是勉强止住的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这次哭得更凶了她一手抱着琴,一手胡乱地想要掏块帕子,却怎么也摸不出来,只得拿手背胡乱地擦这么一来,脸上的淡妆便全花了,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转身背对着楚岫哭得生无可恋
楚岫见过被揭穿了伪装死不承认的、恼羞成怒的、负隅顽抗的人,却没见过自己一吓唬便哭得稀里哗啦的人,一个头两个大:“红绡姑娘,别哭了我刚才说的可是句句属实,哪怕不中听些,也是为了你好”
红绡没有反应
“……好了,就算楚某心急了些,难道有什么误会?唉,我说你先别哭了成不?”主动退一步可成了吧?
红绡还是背对着他,身子一抽一抽的
“……你不是有话要说么?咱们继续?”听一个真真假假的故事也比这样好,说不定还能抽丝剥茧,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红绡好容易控制住情绪,掏啊掏掏出一块皱巴巴的帕子仔细抹了脸,这才遮遮掩掩地回过身:“……红绡只是,只是有些旧事想告诉右护法右护法放,放心,见了旁的人,便是死也不会提一句……里头的事的”
楚岫被姑娘这一打岔,之前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烂事暂时抛到了脑后,眼见她终于停下,赶紧心有余悸地点头:“好好,你说,楚某洗耳恭听”
红绡隔着半张帕子看到他如释重负的模样,心里头又有些甜,赶紧敛了敛神,轻声道:“我在里头那会儿,有时在院子里头远远地看着,发现你和现在那位不论何时都是同进同出的有时候陪在……身边,也偶尔会听到你们的名字……可是后来,后来好像看你们便很少在一起了中间有个事与我还有些关系,犹豫了很久,一直打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你……告诉了你吧,毕竟自己知道的也不全,怕耽误了你,不告诉你吧,又觉着不合适……现在终于等到那个位子换了人,我想着,这个时候告诉你或许是有些帮助的……”
这一串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还啰里啰嗦的,叨叨了半天也没进入正题,楚岫听得有些不耐烦想到这位方才可怕的攻击力,又不敢立即催促,只得强打起精神听着忽然,他发现有些不对劲
红绡一面偷偷摸摸看楚岫的侧脸,一面要继续往下说,却忽然发现屋顶上的身影一瞬间消失了正愕然间,就感到有人在自己的肩窝轻轻一点,顿时全身都动不了了
与此同时,七条人影仿佛凭空出现一般,同时袭向了楚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张小衡 姑娘的地雷~
感谢 大米 姑娘的营养液~
☆、白云山庄
七条人影的动作奇快无比,乍一现身,尚未见如何动作,已齐齐袭到了楚岫身后三把长剑带着点点寒星,同时指向他的身后,其余四人倏然向两边分开,飞快地从侧面包抄过来,意欲封住他的去路
森寒的剑气带着凌厉的风声长街上的灯火似乎都被这凛冽的杀气扰动,稍稍黯淡了一下
楚岫听到极细微的脚步声飞快靠近时,第一反应便是红绡的同伙到了毕竟这姑娘出现的时机太巧,行止又有些古怪,若打着一方吸引注意力、一方趁机偷袭的主意,也十分顺理成章干脆先下手为强,制住一个再说
但对方一出手,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恐怕猜错了
三剑分袭上中下三路,招招直指要害,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其余四人看似在旁掠阵,并不急于上前,实则一递一补间极为讲究,便似张开了一张大网,又不动声色地收缩,便要将猎物困死在当中
相当厉害,也相当熟悉
楚岫就曾将凌云剑谱后头的这个七人剑阵描绘下来,交给吟风他们刻苦专研,万一打探情报时不慎露了行迹,也能彼此配合着多几分生机
竟然是白云山庄的人魔教恐怕还没人能躲过楚岫的眼睛悄无声息地搭上他们
身后的发丝被破空而来的剑气激得飞扬而起,楚岫听音辨位,飞快地把头一低,一道雪亮的剑光几乎擦着头皮过去了他一手在红绡肩头一按,整个人腾身而起,双腿已无声无息地飞出,另一手腕子一翻,腰间的长剑铿然出鞘,叮地一声击在中间那把剑上,借势向上一撩,堪堪架住上头走空后立即下压的那把剑
两剑相交,发出清脆的一声鸣响
对方反应也极快,眼见楚岫半个身子腾空,身前又有一个姑娘挡着,身后两翼全都是自己这边的人,根本无处转圜,当即手、肘、肩同时一沉,全力灌注在剑上,便要将楚岫压趴在地上到时候,几柄剑往脖子上一架,绝对插翅难飞
哪知才一使力,便觉剑身一沉,楚岫手中的剑竟不知何时转了半圈,反压到了他上头,本身的力道顿时落空,又加了楚岫的重量,那人顿时收势不及,向前栽了下去
楚岫一手将红绡远远推开,听到被他腿法逼开了两步的那人又已转回,出剑带风,已呼啸着冲着他的双腿斩下,当即不再犹豫,借前头那人露出的一点空隙,整个人猛然一缩,便似一根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轻轻巧巧地从那缝隙中跃了出去,到了半空中才舒展开来,落在了先前待着的房顶上
七人立即紧随而上,错落有致地落在了房顶,如临大敌地将楚岫围在当中
红绡被点了穴道又立即被解开,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吓得脸色煞白不过她也算见过世面的,至少在魔宫时听了不少真真假假的江湖事,倒也没有乱了方寸,只是趁着那些人不注意,小心翼翼地挪到了不起眼的角落里,算是执行了楚岫“找个地方躲一躲”的命令
借着月光,楚岫在七人中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方才抢花灯时瞥到过一眼只不过当时那人在围观的人群中,没有加入抢夺,他没太在意
心中顿时愈发警惕了几分他素来谨慎,在外头使的招式往往一变再变,乍一看去不过是个所学甚杂的野路子,若是普通的白云山庄弟子,恐怕不管看他抢多少个花灯都看不出端倪来
现在却有人尾随而来,要么是真正的行家,方才的试探中没有使出全力,要么是有备而来蓄谋已久,就等着堵死了他不论哪种,都不好对付
楚岫全神戒备,面上却丝毫不显,剑尖一转冲着地下,大大方方地抱了抱拳,笑道:“这位大侠,在下不过趁着这月色正好出来逛逛,却不知哪里冲撞了几位?若是有什么误会,可容在下解释一番?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说不得还能交个朋友”
他的外表和气质颇具欺骗性,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七人中顿时有那么两三个人动摇了那么一下,犹犹豫豫地看向楚岫搭话的对象那人已过中年,相貌平平无奇,听了楚岫的话却是毫不动容,哼了一声:“花言巧语”
有人不安地唤道:“三师叔……”声音颇为年轻
楚岫立刻对上号,恐怕是白云山庄的三把手方守道
方守道貌不惊人,这会儿眼皮子一掀,却是精光四射,语气平平地开口:“既然阁下这么说了,倒有几点还要请教一番方才抢花灯时,阁下从远处落到花灯架子上那一招,初看与你那同伴并无二致,不过身法轻灵飘逸些,实际上腾身半空时身法还轻微地变了数变,随时能改变方向,不似另一人一般全凭绵长的内力一纵到底……看起来,倒有些像我白云山庄绝技‘飞云逐月’的变式更有后头闪避那抢灯的两人,直到夺了头彩,猛一看去均不见多么高妙,却好巧不巧,与我庄‘绕花穿树’‘探月入怀’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这才冒昧小试一番,阁下更是对这七人剑阵极为熟悉……”
说到这里狠狠地睃了楚岫一眼,猛然间厉声喝道:“这接二连三的巧合,阁下要如何解释?白云山庄的凌云剑谱从不外传,阁下与许多年前大闹我庄的人,到底有何干系?还是说,那便是阁下本人?”
楚岫听他口气,似乎对自己和端木鸣鸿的身份一无所知,倒是松了口气白云山庄离风柳城很远,方才一试之间也发现几人功夫高低不等,恐怕是方守道带着几名晚辈偶然间路过,还有厉害后援的可能性不大
只是他和端木难得出一次潜清山,更难得到一趟风柳城,这样都能遇到以武痴著称的方守道,被人一眼看穿了老底,这到底是怎么样的狗屎运啊?楚岫嘴角抽了抽,流年不利,霉星高照
如果那个坚持不带其他手下出门、坚持要去抢花灯的教主大人在身边,他一定要冲那个始作俑者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吐槽归吐槽,楚岫心里头有了底,既然对方没有后手,自己也没什么顾忌,那么现在最好的应对法子是——风紧扯呼
魔教的人不在意那些丢不丢人的虚名,实惠才是硬道理打定了主意,楚岫一脸理直气壮外加莫名其妙地盯着方守道,缓慢开口:“你……”
话未说完,整个人已突然弹起,斜斜地撞向了方守道的相反方向
他那不错的皮相很有几分迷惑性,众人本还以为真有什么隐情,都竖着耳朵等解释,哪知楚岫说翻两就翻脸,一看他的去向,立刻条件反射地启动了剑阵正对着的那人举剑来刺,左右两人立刻抢身过来,方守道四人也随即跟上
方守道是老江湖了,一动便知有些不太对这古怪的年轻人既知剑阵的厉害之处,会这般硬闯?果然,楚岫看似横冲直撞毫无保留的身法到了一半,竟倏然转了个向,手中的剑左右一拨,整个人跟张纸片一般轻飘飘地不着力,却借着前三人的剑势一下子滑出老远,堪堪从方守道的剑下避开
方守道冷哼一声,当即也不顾那几个学艺不精的后生,低喝一声,整个人随着剑化为一道淡淡的影子,追着楚岫的后心直奔而去
他内力精纯,又是凌云剑谱的正经传人,这一全力出手非同小可,楚岫去势刚刚缓了一缓,后心便袭来一阵寒意,仓促间侧身举剑一挡,刚一接触便感到虎口剧震,几乎要脱手而去这时候,其他人也配合着追了上来,最近一人的剑已递了出来,本要封他的后路,这会儿楚岫一侧身,正指向他的左肩
《教主总想弄死我》完本[古代架空]—— by:苦夏的刺猬
作者:苦夏的刺猬 录入:0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