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街口回一回首,望着那不计其数迎风卷扬的彩幡旗帜,心内一股气壮山河的豪气袅然升起如此大坎都跨过来了,前方便是大道通天,还怕甚的大事不能成?季筠觉着,眼下即便是面前再多出一座糕山糖岭,他也能眼不眨心不跳的翻过去!就是,千万莫再教他走回头路了,否则低头瞧了眼那条布满红痕的右臂:哎,没地方掐了,再走下去,就得换左手了
刑部郭侍郎的府邸,季筠并未费太多周张便打听到,在城北府院街!也就是季筠站在两排高宅大院的中间,一个个数着大门,到八抬头,然而匾额上两个烫金大字高府!数错了?拨拉着手指又数一遍,还是高府啊,那难道是入赘?
拉个路人问过,其人却是一脸茫然,季筠顿生不安,戳起手指:“郭侍郎,是搬家了么?”可千万别是出京了啊!
路人恍然:“你问郭侍郎家啊,不就在后面么?”言间指了指他背后
季筠一怔,转身:果是!背面左数第八家!然而,这又不能怪他,方才指路的人又未说是面向东站的左面还是面向西站的左面,更何况自己也分不清东西他这一路都是数街数门数过来的
心中一喜,转身拱手:“多谢!”一顿,又挠挠头,“只是这位大哥,下回与人指路,就莫酝酿甚底说辞了,我们外乡人不计较这些须知您方才那一顿,可将我惊了一大跳,还以为扑空了呢!”
路人眼一瞪,胡子都教鼻风吹得上下抖:“你方才提到郭府了么?你说了半日伸冤诉苦,甚底姑婆表兄阿言”教人险些以为遇到了讨饭的!
季筠抽了抽鼻子,有些委屈:人家不是心急么,再说这上千里路走过来,就没得着过个诉苦的机会,这不好容易遇上个能说话的人,一肚子苦水可不得乘机倒一倒?却还遭人数落,哎,京城的人,果是名不虚传脾气那叫一个爆!
叩响大门,季筠满怀企盼等来了门缝里一张老态龙钟的脸,听闻是寻亲,老汉脸上显是添了几丝意味,教他稍待,便入内去了季筠想他是去通禀,也就安心等着,却岂料老汉转回后,道是老爷不在府中,又道女眷不宜见客,便要将他打发走季筠忙问老爷何时回府,老汉答曰不知,便再不容他多话关上了大门
季筠一时未尝能回神,呆呆立在门口,似教一盆冷水自头浇到了脚底:这是何意?不想认他这个穷亲戚?然而认不了这门亲就救不了阿言啊!这可如何是好呢?
不甘心!再一回捶响大门,出来的还是那老汉,见是他倒未尝恼怒,只是司空见惯般挥了挥手,便关门去了之后,任他再如何捶打,门里皆是死一般的悄寂,再无回应
季筠绝望了,转身走开两步,怀里忽落下一物,低头,是个黄布袋乃是方才老汉塞进他怀中的忙捡起打开,可惜翻遍了袋中各个角落,却到底连张纸屑也未寻得实非甚么妙计锦囊,只是一个普通钱袋:嗯,满满一袋碎银
遂,季筠想此意便是将他当做讨饭的了!确切的说,是讨饭的亲戚
日已当空,季筠的肚子也开始胡乱叫唤,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心中忽便释然:无论如何,反正这两日在京中的花销是有了,至于办法嘛,也总会有的,大不得就天天守在这府门口,即便姑婆年纪大了不便出门,郭侍郎总要上朝上衙门罢,守门待人总不会错!至于当下,还是先去填饱肚子为宜说来这些个卖苦卖穷、扯袖子抱大腿、撒泼打滚的,哪样不是力气活?遂而,不吃饱怎行呢?
到近处的街市晃了晃,在个临街的小摊要了一碗牛肉面、五个酱猪蹄,慢悠悠吃着忽然,嘴里品到股熟悉而独特之味酸甜软绵,回味悠长!不可置信挑了挑面碗,果挑出一个圆圆的黑色物事蜜饯!季筠倏忽就止不住感慨了:都说这京城人讲究,然未曾想竟是这般讲究法!连面汤里都要加蜜饯,啧啧,这也着实太过大方了!
闭上眼,小心翼翼夹着这朝思暮想之物放进口中,一抿一嘬,哎,那教一个两颊生香、妙不可言!
一粒下肚,意犹未尽,正欲下筷去再面汤里挑一挑,却闻头顶传来一阵嬉笑声,循声望去,两个顽童正趴在一堵矮墙墙头,朝着此处嗤笑见他望过来,非但不躲,还扬起手中的小黄纸包,由内取出一颗黑黑圆圆的物事放进嘴里,闭上眼满脸欣悦分明是在学他!
季筠心中当下怎是一个懊悔可形容?话说他为甚要抬头呢?装作不知不就好了么?那般他们定然还会再扔可惜了他那蜜甜蜜甜的蜜饯啊
“小畜生,作甚呢?”耳边的一声暴喝,将还沉浸在悔意中的季筠惊了一跳,再抬头,墙上那两个小脑袋早已失了踪影,倒是摊主上前来作揖,直请宽谅,道那是他家的两个顽童,作践了客官的吃食,定要与他重换一碗!
天下岂还有这般的好事?!看着重新上桌的热腾面条,季筠的悔恨已是变本加厉,禁不住就要仰天长叹:早知这般,他早十年,不,二十年,不,是投胎就该投到这京城来!此处,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啊!
抱着残余的一丝希冀回头,可惜,墙头并无人影:顽童受了训斥自当早跑开了,甚至于那上墙的梯子也已教墙内人撤去了罢
诶,梯子!季筠眼前顿为一亮:今日这碗面,实是吃得值当啊!
打着饱嗝,吃着方才由那家彩幡飘得最高的果子铺称来的二两桃脯,扛着新买的梯子,季公子大摇大摆走在阳光绚烂的春日里,在天子脚下的街巷中随心所欲穿梭着:哼,以为不让小爷走大门,小爷就进不了你侍郎府了么?姑婆,你侄孙来了,您老可在下接稳喽!
郭府后院临着条小河,路窄人稀,季筠在暗处探察了番,约莫一刻钟里也未见甚么人走过,便放心大胆架上梯子,将新买的锤子往腰间一插,又紧了紧腰带(以防爬墙时教过往路人瞧见,拿个工具还能说是替郭家修墙的),便顺着梯子爬上了墙
眼看离墙头还有几寸之遥,回头也依旧未见路上有甚么人影,季筠心头一宽,加把力便窜上了墙头,正想瞧瞧院内的动静,不料方一探头,眼前竟便闪现一张人脸!
一张女子的脸,白白嫩嫩水水灵灵,此刻也正一脸惶愕的望着他!半晌,似乎回过神,樱桃小嘴一张季筠心中也随之一震,眼疾手快自袋中掏出一把黏黏腻腻的物事,乘着那惊天动地的呼声尚未出口,一把塞进了那粉红的小嘴里
叫声如愿教这把蜜饯塞了回去,女子当是太过惊愕,竟忘了将这来路不明的吃食吐出来,呆愣片刻,小嘴抿了抿,略一沉吟,“唐楼的蜜饯桃脯?”
季筠挠了挠头,“嗯”大概是罢,那条街上店铺的名字大抵都差不多,唐楼李楼青楼的,他也记不得了
女子对这答复似为满意,又抿了抿小嘴,“原来你也喜欢”一面目光在他身上(确切的说,是探出墙头的上半身)扫了圈,忽又想起当下的处境,脸色一变,“你作甚爬我家的墙?”
季筠暗叹了声:才吃完他的蜜饯,即刻便翻脸了,真正是过河拆桥啊!然而,孰教这是站在人家的墙头上呢,便只能先折下腰了指了指腰间的锤子,“修墙的”
女子歪头忖了忖,“拿这物修墙?我看你是拆墙罢!”
季筠不屑嗤了声:“你管呢?郭侍郎家有钱,墙先凿了再砌不成么?”
女子顿也来了气,一手扶墙头站稳,一手叉上腰:“我怎管不了?我是郭府的大小姐,修堵墙却还轮不上我说句话了?再说了,这墙我三天两头爬,从未见到甚么地方缺甚么地方损的,为甚要修?”
季筠也恼了:“我怎知为甚要修?总之有人教我来修就是了你既不想修,小爷也还不高兴修了呢!”言罢就要下梯子
却教女子一手抓住,“我看你就是个翻墙入院的贼人,教我戳穿就想跑,没那么容易!”
季筠气得满脸涨红:“你,你说谁是贼?”指了指背上的包袱,“你见过贼行窃还带着行囊的么?”
女子冷笑:“赃物总得有地方装!”
季筠咬牙:“为甚还带蜜饯?”
“防狗的!”
季筠有些沮丧:“狗不吃蜜饯”
女子不耐烦了:“总之无端爬人家的墙,你就是贼!”
季筠气得想跺脚,“你你莫凭空诬陷人,我这行囊里,可没装你家的东西!”
女子冷哼:“还未得逞呢!再说”踮脚望了他那蓝土布小包袱一眼,“里面有些甚么我又没瞧过”
季筠气急,一把扯下包袱扔与她,“给你瞧!”瞧个够罢!
女子接过包袱正要打开,忽闻下面传来一阵声响,霎时手一抖,那半悬在空中的包袱便应声而落,乃是先季筠一步,跨入了郭家大院
季筠伸手未及抓住,情急便要翻身入内,却教女子推搡着不许身后的声响越来越近,女子似乎情急起,答应回去便将包袱捡回与他,只是当下要让她先借外间的梯子下地!季筠忖了忖,似乎一时也没更好的办法,谁叫是在她家墙头上呢?只得屈就
女子翻身过来,将里间的梯子也一道拉了出来,看得季筠有些发怔梯子虽不重,然这般拉起也需些力道,看她这轻车熟路的架势,当是未少做这等事罢?这真是郭家的小姐,不是烧火丫头?
带着满腹疑惑,二人双脚总算落了地
将梯子撤下墙,季筠又仔细打量了回这个锦衣娇俏的女子,看其人当下在河边静坐之态,实难以与方才那个爬上爬下动如脱兔的蛮横丫头混为一谈
思量许久,轻咳了声,引女子回头,“你真是郭小姐?”
女子不屑嗤了声,然那神气已替她作了答
季筠忖了忖,“郭侍郎是你?”
女子这回总算舍了他几分薄面,“我大哥”
“你祖母可还好?”局势忽遇转变,季筠决意乘势而下
“我祖母如何关你甚事?”口气虽是鄙夷,季筠却分明从她眼中瞧出了三分困惑
心知时机已至,季筠从容不迫道出真相:“我是你祖母的侄孙,此回是专门上京来探她老人家的”
女子闻之,竟不显意外,倒是冷哼了声:“甚底探我祖母,你就直说来寻我大哥办事的不就成了!”
季筠耳根微微一红:这小女子倒是古灵精怪,连这也知!
女子却丝毫不在意人是否难堪,继续顾自而言:“我劝你还是知趣回乡去罢,别来扰我大哥了,他是个清官,是不会与你们这些利欲熏心之人弄权牟利的!”
季筠皱了皱眉:“有许多人来寻郭侍郎就是为了”
“要官要利,皆为一己私欲喽!你不也是么?话说你此来,是求官还是谋利呢?”女子转头,满眼讥色望着他
季筠摇了摇头:“皆不是,是为救人”
“呵,这倒新鲜!”郭小姐显是不信
季筠蹲下身望着波澜迭起的河面,有些神伤:“我知你不信,然我真不是坏人!我不求甚么官禄,就想求见郭侍郎一面,陈明冤情,若他听罢不愿助我,那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不甘心试都未试就离开!”
这一番肺腑之言,似令郭小姐生了几分恻隐,一时倒有几分犹疑沉吟过后,忽而起身,“这般的话,或许我倒可替你想想法子”
季筠倏忽一喜:“果真?”
郭小姐点头,“然而,有个条件,你今日,须供我差遣半日,若我高兴了,便替你与我大哥去说”
季筠站起身,满目坚定:“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
陪一个三岁小朋友聊了一小时天,所以,嗯,预定的情节还剩一小部分,明天继续吧
第17章 姑婆
排在长龙般见头不见尾的队伍里,季筠听着前后的姑婆姨娘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一面用心记着:最好吃的是糖乳酪,最实惠的是芝麻糊,最清爽的是莲子羹
这一回出来,真正是见识良多、受益匪浅啊!
虽说今日他只不过是个供人差使替人排队的,吃甚买甚也不由他说了算,然而,来日方长嘛,现如今他季公子也是小有积蓄之人了,只要阿言的事一有着落,季筠决心,离开京城之前,一定要将这大小果子铺点心楼吃个遍!再就是,等阿言没事了,定要拉他再来一回,不,是干脆将陶氏医馆搬来京城!想想那在糖山蜜海里打滚的滋味,季公子的嘴巴就险些笑豁到耳根
日已偏西,走出乳酪店,季筠回味着那股将人送上云端的醇香浓郁,脚步便不自禁拖沓:只要能多闻片刻这味道,就让他少活十天八天也值!只可惜已卖身与了人半日,郭小姐号令一发,季筠这临时脚夫加小厮也只得悻悻加快脚步跟着离开那令他百般不舍之地
虽说出来了小半日,然而,季筠掂了掂手里轻飘飘的包袱,颇是费解: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家里成群结队的丫鬟小厮不使唤,偏要费那力气爬墙翻窗亲自出门,且说出来都出来了,又不缺钱,到底只买这点东西,那翻墙扛梯的气力,不多少白费?
郭小姐一脸鄙夷睥睨其人一眼:你以为似你这等外乡人进京,要用驴车拉着回去?再说了,“那些个蜜饯糕点又不经放,买多可不易坏?”
季筠更加费解:“坏?怎会坏?”竟还有人买了零嘴会放到坏?那长嘴是作甚的?
虽对此由头深不认同,然而郭小姐的下个由头,倒是令季筠无可反驳:背那么重的包袱,还怎么爬梯子?
这倒是,忘了她进出方式与众不同了
还有,郭小姐说了,东西总要自己亲看亲尝了才能买,尤其胭脂水粉与吃食,他人代买的十之八九不合意;再则,那些个乳酪甜羹的,总是坐在店堂里吃才有味道!最后,嗯,无他了,就是天天闲坐闺阁太过无趣,出去走走逛逛散散心罢了
于此三点,季筠不得不承认:确有理!心念一转,忽觉得,自己与这初回谋面的远房表妹,倒多有相像之处,也难怪,亲戚嘛!
回到郭府,郭小姐信守诺言让季筠捡回了包袱,然而说到后事,却又含混,只道天色已晚,隔日再言季筠无法,只得依她躲进院中一处破败柴房且过一夜天明之后,郭小姐却未现身,只遣了个丫鬟来,说小姐身子不适不能来见,郭侍郎也出京去了,老夫人近时正斋戒也不见人,遂而,请他自便
天下有这般巧的事?要见的人要么出京,要么斋戒,要么生病!季筠纵然再傻,也明白知道:郭小姐,这是反悔了!
清朗午后,郭府花园
娇俏女子坐在花亭一角,若有所思这般好的天气,本应出去逛逛,然而又怕那人阴魂不散!实说来,也不是自己有意出尔反尔,只是若真与他践诺,难免会牵出自己擅出府邸之事,那今后,可就只能日日与那女红秦筝为伴了再说,自己虽是食言,却也与他补偿了呀,那一袋枫露杏仁糕,是唐楼最好最贵的糕点,足够他回程吃一路了!
背后似教甚么东西戳了戳,回头一个人!郭小姐的心重重一跳,张口教塞进一块糖糕!
那人眨着一双弯弯的桃花眼,“阿言说了,糖糕虽然好吃,然也不能吃太多,否则我的痰疾易复发还是分你些罢”
艰难咽下嘴里的杏仁糕,郭小姐瞪圆了那双漂亮的杏眼,“你不是走了么?”
那人摊了摊手:“走了就不能回来?”
郭小姐不解:“你怎进来的?”
季筠摇头:表妹的记性还真是差指指后面,“我有梯子啊!”进出易如反掌
“然而后院通往前庭的门”不是命人锁上了么?
季筠抱起双臂叹了气:这人真不是病傻了?“梯子啊!”此物在手,十堵墙又能奈他季公子何?
“那你是怎找到我的?”
季筠松开双臂,摸了摸下巴,“你这府中就这么点大,找个人还不容易?”呵呵,才不会告诉你是骑在墙头望见的呢!
郭小姐终于任命了,一屁股坐下来:“那你现下欲如何?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与你说清楚,我是不会带你去见我大哥的!”
季筠恼了:“那你为甚要允我?”到底就是骗我替你排队当脚夫?
稍一顿,郭小姐终于将一贯的聪明才智捡回几分:“我是说我高兴了才帮你,然我现下不高兴,为甚要帮你?”
这话合情合理,任辩才横溢伶牙俐齿如季公子,却也无从反驳!
果是一家人啊!爬墙吃甜耍无赖,季筠忽而觉得,莫非自己与她才是亲兄妹?喜好如此相似,那
《神医,你袖断了》完本[古代架空]—— by:俞夙汐
作者:俞夙汐 录入:0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