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瑾想着想着,不由出了一会神,待回过神来后,他便觉得自己奇怪了,就因为一句话,变得脑子里都是施南钺的影子,还那么清晰
沈奕瑾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摇了摇头,想将脑海里的身影甩出去
花了好半晌,他才总算是将一直盘旋在自己脑海的身影成功赶了出去
而困意顿时袭来
等沈奕瑾再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日的辰时了
施南钺早已醒来,沈奕瑾穿戴整齐出来时,便看到他在院子里打一套拳法,而封白也站在一旁,视线始终落在他的身上,过了片刻,又丢了一把剑过去给他,随后自己也抓着剑,跃过去和他对打了起来
两人在空中挽着剑花,剑剑直指对方要害,沈奕瑾不会武,仰着头看得有些眼花缭乱,但他却没有移开眼,不知不觉,看得有些入了神
比试了约莫一刻钟,最终,施南钺的剑快了封白一步,架在了他的脖颈处,只需再往前一点,便能直接取他性命
封白喘了口气,笑了笑道:“我果然还是敌不过师兄”
施南钺收起剑,也笑道:“你已经进步了不少”说完,他又回头往沈奕瑾看去,含笑问道:“可是我们吵醒你了?”
沈奕瑾摇了摇头,见他因为刚才和封白的一番比试,出了一身的汗,满脸的汗水,都要滴进眼里了,下意识便连忙掏出一块巾帕走过去,替他擦了擦,想了想,又道:“我去烧个水,你去沐浴一下吧,否则这么冷的天,可是会生病的”
施南钺受伤时,事无巨细,都是他一直在照顾施南钺,这会儿都已经习惯了
施南钺低下头,看见沈奕瑾伸着手,像自己还不能动的那时一样,轻柔地替自己擦拭,心里一动,不知怎么的便忘记了拒绝
施南钺低低地应了一声,之后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了,甚至还主动把脸凑了过去,而等到沈奕瑾替他擦完汗离开,心里竟还生出了些许不舍,视线一直追随着沈奕瑾的身影,收不回来
见状,封白忍不住捂住眼睛,又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师兄,沈秀才已经进厨房了”
闻声,施南钺才收回了目光,他想起自己方才的悸动,又想起这几日自己的怪异,心中隐约有了一种猜测,他犹豫了一会,转头对封白道:“封白,我有一事想问一问你”
看了施南钺的神情,封白便明白了施南钺要问什么,他不禁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对感情向来迟钝的师兄,还要再茫然一阵子才能发现自己对沈秀才生了情的
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封白道:“师兄你说”
施南钺往厨房看了一眼,见沈奕瑾还在里头,但想到他的听觉比常人灵敏,或许还能听得到,便又对封白道:“你随我来”说罢,他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封白紧随其后地跟了上去
来到屋外,施南钺一直走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这棵树是一棵老树,树根盘旋错乱,有些足够粗大,已经能够坐人了
封白蹲在树根上,仰着头看着施南钺,摸了摸下巴,微笑道:“师兄,你想问的是何事?”
施南钺扭头盯着他看了许久,一双剑眉微蹙,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你当初是如何发现自己喜欢师父的?”
没想到施南钺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封白听了,先是呆了呆,待反应过来后,他又笑了起来,想着被自己放在心尖上的那人,他告诉施南钺道:“离了他时,你会放不下他,总是想他;而在他身边时,你眼睛会控制不住地去看他,移不开目光;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变得高兴,也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变得难过……”
封白说了很多,说完,他又抬起头重新看向施南钺,对施南钺笑了笑,问道:“师兄,你可是对沈秀才也有一样的感觉?”
封白的话音落下,还未等到施南钺回答,他就已经十分笃定道:“师兄,你喜欢上沈秀才了”
——你喜欢上沈秀才了
封白的这句话狠狠敲在了施南钺的心头,让他震惊,然而震惊过后,又是恍然大悟,觉得理所应当就是如此的,觉得自己这么多日以来所有的怪异,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原来,这便是喜欢吗?
施南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觉着想起沈奕瑾时的心跳,又闭上眼,终于明白自己心里真的住进了一个人
一个和他一样的男子
还是个有点吝啬又很爱财的小秀才
但即便如此,他的眼里,心里也满满地都是这个人
封白抱着手臂,看着施南钺的神情,便知道施南钺不再茫然,已经全想明白了,他勾起唇笑了笑,眼里多了几分欣慰
而至于剩下的,就要靠替师兄自己了,他只能是旁观者的身份了
站起身,封白整理下有些褶皱的衣摆,对施南钺道:“师兄,该回去了,沈秀才替你烧的水应该开了”
施南钺闻言,‘嗯’地应了一声,之后又转过头看了会封白,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叫住了他,告诉他道:“师父来江南了,这两日便会到”
“此话当真!”
封白激动了,他的双眼霎时绽放出了光亮,眉梢也染上喜悦的笑意,让他的整张脸都鲜活了起来,显得越发昳丽
开心了一会,封白又想到因为自己曾经对那人做过的混账事,让那人宁愿舍弃一切,远走千里就是为了不再见自己,而这次来到江南,大抵也是不会愿意见自己的,思及此,方才满心的兴奋和喜悦顿时淡去,化作了浓浓的苦涩味道
眼底的笑意渐渐敛起,封白眼里的光虽然还在,但却多了些忧伤,他的嘴角下撇,仿佛是要哭出来一般
抿了抿唇,封白压下心里的悔意和难过,定定地看着施南钺,反复确认道:“师父他……真的会来?”
“师父会来”停了停,施南钺看了封白一眼,犹豫了下,还是如实说道:“不过师父,或许不愿见你”
原本他收到消息时,师父是让他不要告诉封白的,但封白让他能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这就当作是回报吧
何况,师父和封白之间的心结,总是要解开的
闻言,封白惨淡一笑,摇了下头,轻声道:“我知晓的,但只要他肯来,就已经足够了”
他本以为,要寻遍大江南北,才能寻到那人,如今那人愿意来到这里,即便是不愿见他,他也满足了
至少,他知道了那人就在这里,距离自己不远,而他或许还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低下头,封白一语不发,沉默了许久,施南钺站在一旁,也安安静静的,并不打扰他
过了一会儿,封白再抬起头时,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脸上又重新挂上了和先前一样的笑容,他伸了个懒腰,道:“我有些累了,去寻个地方补眠,今日沈秀才的安全,便交还给师兄你了”
话音刚落下,他便已经纵身一跃,身影消失在远处
望着那抹绯色的身影消失,施南钺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他并不知当年发生了何事,只是知道,有一日封白匆匆忙忙地来找他,面色憔悴的很,神情也满是焦急,问了他师父是否有来,当得知师父不在他那里时,便又急急忙忙地离去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封白如此惊慌失措
后来他才知道,师父为了不再见封白,向陛下递了一份折子辞官,之后便消失的了无踪迹,任谁都寻不见他
沈奕瑾烧好了水,准备去唤施南钺来提,不过他走到院子,却发现没了人,见大门开着,他便走了过去,走至门口,他就看见施南钺独自一人,站在树下,而封白已经不见了踪影
走到施南钺的身边,沈奕瑾转着脑袋四处看了看,见封白确实不知去了哪里,便问道:“封白呢?”
施南钺道:“他累了,去休息了”
沈奕瑾点点头,又道:“对了,水已经烧好了,你快些去沐浴洗漱吧”
施南钺偏过头,见沈奕瑾扬着唇角,正对自己微笑着,眼里还有关切,心中一暖,想要摸摸他,这么想着,施南钺也应着自己的心做了,只是他到底没敢去摸沈奕瑾的脸,只是伸出手,轻轻抚了下他的头,柔声应道:“好”
尽管很想和沈奕瑾亲近,但施南钺刚刚才知晓自己的心意,还未想好如何追求对方,到底不敢表现的太过孟浪,怕唐突了小秀才,否则要是把人吓跑了,他便要后悔的
沈奕瑾眨了眨眼,觉得今日的施南钺似乎与先前有些不一样了,但他又仔细看了看,却没有发现究竟哪里不同,而且由于施南钺昨日的那句话,他的脑子里都是对方的身影,因此,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就也没放在心上
用过了早饭,沈奕瑾收拾好厨房,便对施南钺道:“你今日可还有事?”
施南钺摇了摇头,又问他:“怎么了?”
走到长凳坐下,沈奕瑾道:“要去一趟童府”
闻言,施南钺停下手头的事,转过头去看沈奕瑾,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沈奕瑾,出言试探道:“要去授课吗?”
沈奕瑾摇头
见状,施南钺顿时紧张了起来,目光更是紧紧地锁着他
迎着施南钺的目光,沈奕瑾对他笑了笑,告诉他道:“我是要去向童老爷请辞的”
沈奕瑾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去辞了童府的西席比较好,虽然下人们的闲言碎语对他没有多少影响,但那位表小姐如今还在府里,他若是还大大方方、毫不避讳的过去,恐怕会更加坏了她的声誉
况且在他拒绝这门亲事后,童老爷明显已经不欢迎他了,恐怕此后也会寻个借口让他离开,故而,倒不如他识趣些,自己主动离开为好
只是可惜了每月三两银子的月钱
他要更加紧衣缩食一些了!
这么想着,沈奕瑾忽然又偏头去看施南钺,蹙起了眉,他倒是忘了,家里如今多了两张嘴吃饭的,要多支出一笔银子的!
而且,他们吃的还多!
但他们留下,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怎么好意思再找他们要伙食费?
沈奕瑾思索着,便越发烦愁了,他忍不住摸了摸贴身放在胸前的荷包,想着很快要更瘪了,看向施南钺的眼神便更加哀怨了
听沈奕瑾是要去请辞的,施南钺本是高高悬起的心瞬间放了下来,又心生愉悦,嘴角忍不住上扬了
注意到沈奕瑾又看向了自己,施南钺心里一悸,就也转脸去看他,当看清沈奕瑾的神情后,他便抑制不住地笑了,眼神越发温柔
施南钺觉得他的小秀才实在是有趣可爱的紧,根本藏不住心事,已经把心思完全写在脸上了
但偏偏这幅小财迷的模样,却又让他觉得很是勾人,越看越是喜欢
没有忍住,施南钺顺着自己的心,抬手捏了下沈奕瑾的脸,迎着对方诧异的眼神,施南钺温柔一笑,语带笑意道:“走吧,我陪你去童府”
沈奕瑾已经有好几日没来童府了
他婉拒了亲事的第二日,上完了课,童府的总管便来告诉他,说几名少爷要随童夫人去一趟扬州的娘家,少则几日多则半月才会归来,这段时日,他不必来了
沈奕瑾明白这大概是童老爷还在气头上,不愿他来,便没说什么,应了下来
而从那日开始,至今已经过了四日
沈奕瑾和施南钺到童府门前时,巳时刚过了两刻,但街市上早已商贩林立,两旁的商铺也都开了门,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了
童府最早是茶商起家,到了童老爷这里,越发财大气粗,已经不止于贩茶,涉及了多种行业,可谓家财万贯,十几年前,他花了重金,从知府手中买下了西湖一岸的河堤,将府邸建在了西湖边上,是围着西湖而建的,而它的正大门落在最热闹的东街,门口立了两座石狮,朱红色的大门很是显眼
在门口停下,沈奕瑾看了看眼前紧闭的大门,沉吟了一会,转过头对施南钺说道:“……不然,你去寻个地方坐下等我吧,我还是自己进去就好”
施南钺听了,便问他道:“为何?”
沈奕瑾苦笑了一声,又叹了气,然后缓声解释道:“童老爷和童夫人如今应该还未消气,因着他们的态度,下人们对我也不会再像以往那般尊敬,你若是同我一起,大抵也要受到冷遇的,可能还会听见难听的话语……”
“无妨”施南钺打断了沈奕瑾的话,又对他笑了笑,眼神很是温柔,不甚在意地说道:“我不介意,他们想说,就由着他们去说”
沈奕瑾拧了拧眉:“但……”
按住他的肩膀,施南钺又打断了他,认真道:“我说了,无妨的”
沈奕瑾张了张嘴,本是还想再说什么,但当他对上施南钺那双充满了温柔和关切的眼眸时,却忽然明白了——施南钺之所以坚持要陪他一起进去,是因为施南钺在担心他,不想让他自己一个人去面对
施南钺是想让他知道,他身边还有人陪着,不是独自一人
心里一暖,沈奕瑾没再要求施南钺离开,他抬起头,对施南钺笑了笑,而后便走上前,敲响了童府的大门
很快就有下人来开了门,见是沈奕瑾,就直接道:“少爷们还未从扬州归来,童先生是来作甚的?”
沈奕瑾道:“劳烦禀报一声,我想见一见童老爷”
那下人一听,以为沈奕瑾是后悔拒婚了,想来找童老爷重新答应亲事的,看着他的眼神越发鄙夷,他生硬道:“你等着,我去禀报老爷”
说罢,他就将门砰地关上,并未让沈奕瑾进去
施南钺的眉头皱了起来
偏头看向沈奕瑾,施南钺问他:“他们一直是如此待你的?”
摇了下头,沈奕瑾道:“从前并非是这样的,大抵是他们觉得我不识抬举,又因为童老爷的态度改变,才会有此转变吧”
两人正说着话,方才那名下人又将门打了开,对沈奕瑾道:“老爷让你进去”
拱了拱手,沈奕瑾道谢道:“多谢”
施南钺正要同沈奕瑾一起进去,却被那下人拦了住,质问道:“你是何人?”
施南钺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看了那下人一眼,那下人便已经有些发憷,双脚发软了,下人吞了吞口水,哪里还敢继续拦着,乖乖就放了行
直到施南钺和沈奕瑾走远,那下人的双脚还在发软着
施南钺是将军,自是威严不已,敌人见了他都会心生畏惧,何况这下人只是个普通百姓,自是被吓得够呛
回头看了眼那下人的反应,沈奕瑾觉得好笑,同时也觉得解气,他凑近了施南钺,低着声笃定道:“你是故意的”
见眼前的小秀才笑的开怀,施南钺忍住想要抱一抱他的冲动,柔声问道:“可觉得解气?”
沈奕瑾点了点头,道:“解气的”
施南钺闻言,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两人低声交谈着,很快便到了正厅
抬脚迈入,沈奕瑾一抬头,便看见童老爷坐在上头,当看到自己时,脸拉得老长,眼神也带着冷意和不屑,完全没有先前那般和蔼、和善的模样
沈奕瑾想,这或许才是童老爷真面目,他从前见到的,都只是一副虚伪的面具罢了
并未让沈奕瑾坐下,童老爷仅仅是高高在上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来找我可是后悔了,想要反悔?”
沈奕瑾摇头:“表小姐出生高贵,我不敢高攀的”言下之意就是他不是来反悔的
沈奕瑾微微躬身,向童老爷作了一个揖,之后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我今日来,是来请向您辞的,我恐怕无法再继续胜任府里的西席,为几名少爷授课了,这些年承蒙您和夫人的照顾,不胜感激”
童老爷闻言,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表情倒是缓和了一些
被委婉拒了亲事,他便觉得沈奕瑾很不识抬举,对沈奕瑾十分不满,已经打算要换了他的,人都已经找好了,还是个举人,只是碍于林老头替自己母亲看病的条件便是沈奕瑾,因此他还没有正式提出,一直在想一个妥当的法子
不过如今沈奕瑾主动向他提出了,他能省去不少麻烦,又能不得罪林老头,自是高兴的,一高兴,看沈奕瑾便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脸色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