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畏惧箭弩,又返过身向回跑,他们和被北平军撵过来的败军迎面相撞,马匹相撞自相踩踏者不计其数,蒙古军开始溃散
战场上唯一还能保持阵型整齐的只有赛哈帖木儿位于沙城东南角的亲兵本阵,这显示了赛哈帖木儿不下于乃叔的军事天分他帅旗一摇,命令败军向他本阵一侧聚拢,然后鸣金收兵,暂返大营,只留下沙城墙外满地的弃盔弃甲
北平军开到城下,军容整肃,士气高昂,燕王朱棣一马当前,朝城墙上的风月明道:“前将军少年英才,以区区六千人守着这小小的沙城,竟能力扛赛哈帖木儿四万蒙古铁骑二十三日,本王佩服之至”
朱棣三十多岁,眉峰似剑,眼大如铃,肩宽若山,常年的征战把他的肤色染成古铜色,颔下一绺短髯,有种放荡不羁的狂野味道
风月明在城墙上一拱手道:“燕王过奖,小将只是运气不错罢了,若非燕王及时来援,恐城破之日不远矣”他又一挥手,喝道:“开城门!”
城门缓缓打开,风月明使了个身法从城墙上一纵而下,轻飘飘地落在大开的城门前,笑道:“应天军前将军风月明,恭迎燕王入城”
“好轻功!”朱棣赞叹一声,翻下马背,和风月明并肩步行入城,其部众自有人安排他们歇下
这是个天下狼烟的年头,除了寇边北境的也速迭尔以外,更有凉国公蓝玉叛乱于雍凉,前汉大将张定边之子张冀北发动奇袭占据荆州,两川农民起义领袖李默成立太平教皇帝朱元璋为了应对混乱的局面,命宋国公冯胜①在京城应天募集十万新军,是为应天新军
新军分为三部,各有统率负责练兵,其中左将军蓝若海练兵于苏州,麾下四万人,以水军为主,目标荆州战场右将军冷无求练兵于徐州,同样是四万人,准备和蓝玉决战于雍凉前将军风月明练兵于山东琅琊郡,其手下两万人尽是骑兵,故又称琅琊铁骑
朱棣一路走一路慨然笑道:“都说应天新军尽是英才,今日本王亲眼所见,才知所言不虚观前将军之气度武功,可知前将军功力已晋入天下有数的高手之林,再观前将军治军练军之法,更是井井有条,令本王钦佩”
风月明赶忙自谦道:“哪里哪里,若论治军练军,谁不知道燕王的北平军乃是我大明一等一的强军,即使和北元骑兵正面决战,也未见得会落在下风”
朱棣哈哈一笑,缕着胡须道:“你不必自谦,今日你我既然同在这沙城为战,便是曾功过袍泽的战友,你还怕本王疑忌不成?”
其实风月明却有担心燕王猜忌之意,闻言释然道:“末将不敢”
朱棣道:“本王是初来乍到,说到底这里是你的地盘,以前将军之见,我们下一步该作何打算?”
风月明直视着朱棣的眼睛,见他目光清澈没有丝毫伪饰,知他是诚心询问自己的意见,想了想道:“请燕王设想一下,如果自己是赛哈帖木儿,遇到眼下的情况会该怎么办?”
朱棣想也不想地道:“当然是择日继续进攻,沙城城墙单薄,内中粮草也已消耗殆尽,虽然有北平军增援使城中军队的数量有所增加,但我既有四万大军在手,敌人是数千还是万余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分别”
风月明顺着朱棣的话道:“那么如果赛哈帖木儿正如燕王所想,准备择日继续进攻,我们又该如何?”
朱棣哈哈一笑道:“当然是去劫营!赛哈帖木儿如果想要再次攻城,势必命令士兵加紧打造攻城器械,我们就趁夜前去劫营,定有斩获”
风月明竖起拇指赞道:“不愧是燕王,思虑周详不过我们不妨再多想一步,如果赛哈帖木儿也想到我们会趁机前去劫营又会怎样?”
朱棣坦然道:“自然是加强防守,并且增设伏兵,让我们劫营的人马有去无回”
“这就是了!”风月明一拍大腿,道:“所以现在就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境况了一种是赛哈帖木儿准备进攻,给我们夜袭的机会;一种是赛哈帖木儿加强防守,好预防我们偷袭坦白说来我们都不是赛哈帖木儿肚子里的蛔虫,他是攻是守我们无从推断,所以我们的计划自然也无从着手在这种敌军意图不明的情况,最好的办法……”
“前去探营”朱棣拍了拍风月明的肩膀,“好一个风月明,好一个龙胆之将”
风月明笑道:“以赛哈帖木儿的名将作风,寻常斥候肯定难以接近他的大营,所以小将打算在初更时亲探敌营,以摸清敌军虚实”
朱棣道:“如此好玩的事,怎能没有本王的份?本王同你一起去”
风月明微一皱眉,道:“燕王身份高贵,恐怕不宜亲涉险境”
朱棣不悦道:“这你就太瞧不起人了,难道只许你自己武功高强,不许本王也有两下子么?”
“末将不敢”
是夜乌云蔽月,星月无光,天地间一片黑暗风月明和朱棣穿了适合夜行的黑衣,悄然潜出沙城,鬼魅般向赛哈帖木儿的营寨潜行而去两人一路穿草丛过树林,拣尽有利隐藏的地形前进
趁着距离敌营尚有数里的路程,风月明低声问朱棣:“不知燕王此番从北平府出征,有何既定目标?”
朱棣道:“当然是解宣府之围,毕竟武定侯①身份非同小可,他被困宣府之中,就算明知是也速迭尔围点打援之计,本王也不得不出兵”朱棣冷笑一声,傲然又道:“大不了就和他在战场上见个真章,论打仗本王怕过谁来?”
朱棣说这番话的时候自有一种王霸之气显露出来,让风月明为之佩服,又问:“那燕王又是因何把进军方向从宣府转到末将的沙城来呢?”
朱棣道:“本王的哨骑曾经回报,说也速迭尔的十五万北元军分成了三个部分,一部分固守大本营怀来城,一部分围困宣府围点打援,一部分包围沙城攻城不止于是本王判断,沙城才是本王最适合出现的战场”
“不愧是燕王”风月明佩服道,“对战局的判断鞭辟入里,一下便切中了战局的‘局眼’”风月明沉默了片刻,终问出他铺垫了这么多句最想问的一个问题:“不知燕王来宣府的路上有否见过我军的参将方瑜或者他手下的人马?”
风月明本以为朱棣会有关于方瑜的线索,没想到朱棣却摇头道:“未曾见过贵军的人”
风月明仍不放弃,又再问道:“方瑜手中有我一万四的琅琊铁骑,本来和末将约定两面夹击解沙城之围,却迟迟不见踪影燕王既和方瑜走的是同一条路,怎都应发现些蛛丝马迹的”
朱棣无奈道:“本王不想骗你,只是本王确然没看到任何贵军又或贵属的踪迹,也许贵属走得并不是和本王同一条路呢?”
风月明只得放弃追问,紧锁着眉头喃喃道:“可这一万四千人的部队怎么就会凭空消失了呢?方瑜呀方瑜,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两人不再说话,一路行进,逐渐接近了赛哈帖木儿的大营,朱棣忽然一伸手横在风月明的身前,压低了声音沉声道:“不对劲”
风月明稍一错愕,旋即反应过来,也低声道:“确实不对劲,咱们这一路过来,怎会一个暗哨都没遇到?如果赛哈帖木儿的营防差劲至这种地步,那即便是最普通的斥候也能轻易接近并探察其大营虚实了”
朱棣冷静地道:“赛哈帖木儿乃名将王保保之后,没可能犯这种低级失误的,肯定有变故”
风月明点头道:“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行至距离北元大营不到一里出,拨开藏身的灌木丛,向黑漆漆的营寨看过去只见赛哈帖木儿坚固的大营占地数里见方,四周都是高逾三丈的木栅围墙,木栅顶端被削成锋锐尖利的形状以防有人翻越,每个方向都有四座高台以供哨卫
“的确是座很有章法的营寨”朱棣低声道,“这座大营的防御能力可能并不在我们的沙城之下”
风月明道:“只是这本该灯火通明的哨卫高台上怎会漆黑一片呢?”
“上去看看”朱棣说罢不等风月明回答,便提气纵身,箭矢般窜到了敌营的木栅旁然后,几下轻巧的攀爬,整个人便飘飘然升到哨卫的高台之上
风月明担心燕王有失,忙紧随其后,运起轻功升上高台
两人借着熹微的星光向营中俯瞰,不禁面面相觑,一股不祥的预感伴随着凉涔涔的寒意沿着风月明的背脊冒了上来
这座本该屯有赛哈帖木儿四万大军的坚固营垒,此时竟然变成一座空营!
作者有话要说:
①武定侯:郭英(1335-1403年),明初将领,祖籍山东巨野,后迁到濠州(今安徽凤阳东北)他与兄长郭兴从朱元璋起兵,身经百战1384年(洪武17年)封武定侯身历大小百余战,伤痕遍体,未尝以疾辞,备受朱元璋恩宠
风月明不祥的预感在第二天一早得到了应验
天才蒙蒙发亮,风月明就被急促的号角声惊醒过来他连忙披了战甲登上城墙,一看之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发现消失了一整夜的赛哈帖木儿再出现时,他身边四万人的部队已忽然变成了八万
沙城的四面八方被潮水般的北元军围了个水泄不通从城上向下看去,城下的蒙古骑兵如同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凶恶狼群,他们手中闪亮的马刀正如恶狼尖锐的獠牙,准备向自己脚下这座夯土堆砌的小城发动最猛烈的冲击数万战马的嘶鸣声和马蹄落地的声音混杂成一片,似战鼓,更如雷鸣
“这……怎会忽然多出这么多人马的?”云河也被眼前的阵势吓傻了
“原来昨夜赛哈帖木儿弃营而走,是去搬怀来城的援兵了”风月明明白过来
“他来了”朱棣的神色同样沉重,指着远方马蹄扬起的沙尘中一面大纛旗说道:“这是大汗的大纛①旗,看来也速迭尔是动了真火,把怀来城的部队倾数带出,势要夺回下沙城这通往大草原的唯一退路不可”
风月明看着胡尘中象征着北元皇帝亲临的大纛旗,心中忽然暗生出一丝懊悔
其实昨夜是他被困沙城二十三日以来第一次能够全身而退的机会当时赛哈帖木儿弃营而走,他们只要全军撤出沙城就可自保无虞然而他为了完成和方瑜“死守沙城等待会师”的约定,选择了继续等待
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为了错过会师日期且杳无音信的方瑜,他真的应该把手下六千琅琊铁骑置于险境,等待一支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援军吗?
如今围困沙城北元军的兵力从四万骤增至八万,固守城池已成妄想,甚至连突围也希望渺茫风月明和他的手下难道真的要为方瑜的失约而殉葬吗?
不能再等了,就算他风月明可以为了和方瑜的约定守城死战,他却决不能任由燕王也落入这等危险的处境当中
风月明决心突围
两个时辰之后,在北元骑兵的一片叫嚣声中,沙城的北门和南门同时洞开,两位少年英挺的将军各率领千五骑兵杀出城外出北门的是任政,出南门的是云河
北元军迅速做出应对,只见赛哈帖木儿身后帅台上令旗挥舞,附近的北元骑兵开始向北门和南门处聚拢这些身披重甲的骑兵结成密集的铁阵,以南北两个半圆形的骑兵战阵把任政和云河的人马牢牢钳制在城门外两百步的范围之内,任他们如何冲杀也难以突破重围
既然冲不出去,那便回城去也
任政和云河各自传下命令,带领手下突围无果的千五骑兵退回沙城城门之内
攻了二十三日未能破城,如此城门大开的机会岂容放过?赛哈帖木儿再传将令,北元骑兵衔尾掩杀,紧跟着任政和云河的退军强冲进沙城南北两座不及关闭的城门
明军坚守了二十三日的沙城,终于在第二十四日的上午告破
然而入城的北元骑兵几乎是立刻就发现自己中了圈套
任政和云河的人都是轻装上阵的轻骑兵,入城后立刻如海绵吸水一样消失在沙城内复杂狭窄的各个小巷之中而跟随他们掩杀进来的北元重骑兵就没有这样好的机动性了,他们沿着正对城门的大道进城,却不幸遭遇了各式陷阱陷坑,以及火雷和绊马索,弄得这些最先入城的北元骑兵人仰马翻,狼狈至极
与此同时沙城的东门洞开,风月明挥舞着龙胆枪一骑当先杀入敌阵,燕王朱棣在他的右侧堕后半步,马快刀更快,一时间杀了因注意力集中在南北两门而阵型松散的北元军一个措手不及
跟在两人身后的是风月明的六千琅琊铁骑以及燕王朱棣的八千北平军任政和云河从南北入城后绕过小巷,又跟着大队从东门杀出,为突围的队伍殿后
赛哈帖木儿至此终于明白风月明的突围方向,令旗连挥,调集主力至东门城下,与明军展开厮杀
一场由诡计开头的突围大战全面打响
朱棣是天生的战士,他伴随砍刀散发出来的王霸之气可令任何敌人为之胆寒
这当然更是属于风月明的战场,他手中的龙胆枪如同飞天的鸢鸟入海的游龙,行迹无定,每次枪影闪过,必有北元士兵落马
北元军的优势除了骑兵的数量,更在于他们卓越的单兵作战能力此次突围不同于昨日风月明的轻骑突袭,在北元重甲骑兵的层层包围下,明军的移动力降至最低,他们不得不在马背上与蒙古骑兵展开残酷的搏击,伤亡惨重
朱棣的北平军此时展现出比风月明应天新军更加良好的质素,他们在和蒙古兵单兵对抗的情况下不但不落下风,甚至经常还能占到些便宜,久而久之朱棣的北平军开始聚集在明军阵型的外围与蒙古兵厮杀,而应天新军则被包在北平军中间,补位,补刀以及使用弓箭掩护自己的队友
风月明无奈陷入苦战,北元军的人数实在太多,侥使他英勇无匹,想要前进一步也必须踏着敌人的尸体才行
两军从上午一直打到日落,风月明已数不清他将多少敌人挑下马背他唯一知道的是,敌人已经完全控制了沙城,并从东门杀出封住自己回城的路线,现在的他们除了死战突围已再无退路
“当!”
风月明龙胆枪封住一位北元千夫长砍来的马刀,他一声厉叱,用枪尾一扫把那千夫长扫下马去本以为对方会就此摔落地面,不料那人虽然落马却紧拽着马鞍,一用力又坐回到马背上
风月明一阵晕眩,知道这是自己真气枯竭真元受损的征兆,他强行压下自己几欲呕吐的不适感,龙胆枪连刺三枪,前两枪为虚,第三枪为实,终于骗过了敌人,把龙胆枪扎入了他的胸腹
可战场就是这般无情,任你武功如何高强,一个人的力量对上千军万马仍是蚍蜉撼树,难以逆转注定的战局
风月明剧烈地喘息着,连续的搏杀让他没有丝毫回气的机会,真气已近枯竭,他只能完全凭借自己的体能与敌人周旋,这和两个完全不懂武功的大汉肉搏厮杀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身边的朱棣同样也到了力竭的阶段,他的砍刀已远不如初时锋快
又一个千夫长带着他的千人队朝朱棣涌了过来朱棣大喝一声,奋起余勇,接连挡下绕马灯般围着他转的三骑攻出的三刀,却已没有反击的力量
风月明拍马靠近过来,龙胆枪连刺带扫,总算暂解朱棣之困
这名千夫长显然是蒙古人中的技击高手,和风月明连战八个回合未分胜负到了这个阶段,风月明终于感受到一丝绝望的苦涩,难道自己就要这样在北元军的怒潮之中力竭战死吗?
风月明环目四顾,看着一片混乱的战场,歉然道:“末将终究是拖累了燕王”
朱棣却洒然一笑道:“莫说此话,且随本王奋战到底,大丈夫为国捐躯,死而无憾”他明明已臂上无力,却仍然借用腰背的力量,配合砍刀的重量又砍翻一人
风月明精神为之一振,龙胆枪再扫飞一人,喝道:“那么就请容末将奋战到底,看看有没有福分陪燕王共赏明天的日出
《风起月明》完本[古代架空]—— by:烤茄子酱
作者:烤茄子酱 录入:0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