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友》完本[古代架空]—— by:林子律

作者:林子律  录入:07-03

兴许等他再长大一点,也会像谢晖当初一样,成为金陵城中怀春少女们掷果盈车的对象吧?会有多少人以嫁入侯府为荣呢? 思及此,萧启琛蓦然心头一酸,很不是滋味

他尚未明白这不是滋味来源何处,苏晏却眨了眨眼,从片刻小憩中醒了过来

他目光游离了片刻,突然看见身前蹲着个人,应激状态顿时上头,条件反射地往后一栽,险些连人带藤椅地翻了过去

萧启琛站起来:“意外?” 苏晏做了个吞咽动作,那方才梦中舒展开的眉又有点皱了:“你不是……在宫里……怎么突然出来了,有人跟着没?” 萧启琛示意他看门口,那儿齐刷刷地站着好几个禁军侍卫

苏晏起身把藤椅让给他坐,自己搬了个凳子,又给萧启琛倒茶

因为左手不便,他刚举起茶壶,就被萧启琛拿了过去

萧启琛给两人倒了茶水,见桌上放的柿饼,破天荒地没去拿

“不喜欢吃?”苏晏问道

萧启琛摇摇头:“没心情吃,你手怎么了?昨天不是说没受伤吗?” 苏晏道:“不小心被砍了一刀,伤口不深,昨夜回来就处理过了,王伯太过担心,给我缠了好几圈……弄得行动怪不方便的,真没事

” 听他这话,萧启琛只“嗯”了声,然后就不说话了

他今天寡言得太过反常,苏晏暗想可能还是被刺客吓到,说话比平时更轻言细语,把朝会后听人说的事跟萧启琛一对,顿时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萧启琛眼泪汪汪是装的,一夜噩梦却是真的

“……梦见你被一刀劈成了两半,被他们两个拖在马后面拉了十多里路,还有你被砍掉了手脚,放在路边……我一闭眼都是各种各样的残肢碎块——” 苏晏听得头皮发麻,感觉四肢百骸都被他说得隐隐作痛,不由得出言打断道:“好了,不要再说了,都是梦,你看我全须全尾的,你就不要再想了

” 萧启琛语无伦次地倒了一通苦水,终于冷静下来,对苏晏道:“昨天那两个人在金陵郊外动手,想必是根本没有打算要取我性命的,他们可能跟了我很久,才知道我去了平哥哥府上,而且没有带随从——但既然如此良机,为何不在我们回城半途下手,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才真的跑不掉

” 苏晏前夜就想过诸多不妥,闻言接口道:“而且他们听到金吾卫的声音就跑了,我和他们交手,功夫也不差,不至于啊……” 萧启琛警惕道:“难道只是想警告我?” 苏晏懂了他言下之意,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面写了个“赵”字,萧启琛摇摇头:“凭他的手段必定会一击即中,哪会让我有机会在父皇面前哭半天

” “这要是个警告的话……又是在警告什么呢?难道是让你……不要再去楚王府上?” 此言一出,萧启琛顿悟:“他们就是要让平哥哥再也不问世事

太子虽被废,对他忠心耿耿的那些人都在,他们要斩断我和平哥哥的联系,然后再孤立我

一个小小的皇子能做什么,还不是只能听他使唤!” 苏晏暗暗吃惊,他只提了一句,萧启琛却想到了这些,倒是真让人刮目相看

只是其中有些话是萧启平刚对他说过的,倘若没有听到,怎么会把握得这样精准? “应该是晚晴

”在苏晏即将开口时,萧启琛笃定道,替他把想说的都说了,“我这就想法子查她

刚好父皇派给我两个暗卫,听说除了武林里叫什么……的一个门派,他们是最好的刺客,想必刺探情报也十分在行

” 暗卫,苏晏突然想到冉秋

三年之约已到,他却没有从长安回来

想到这点,他心头略微不安,而这不安最终没能战胜当务之急

其他闲话没说多少,萧启琛刚要回宫,却下了雨

深秋的雨能是什么样,惟独这一场尤其声势浩大,几乎要赶上盛夏雷雨的气势

黑云压城一般,惟独天边一道金光,这景象着实奇异

萧启琛走不成,只好跟苏晏呆在廊下,隔着一道雨幕,静静地欣赏秋冬之交的庭院

“……阿晏,你今年生辰我又不在呢

”萧启琛忽然叹息道

雨声太大,苏晏没听清,身子朝他那边微微倾斜,认真道:“什么?” 萧启琛想到他刚才小憩的样子,唇角轻扬,笑道:“没什么,我昨天回宫之后才知道后怕……大约是你在的时候,我……” 就相信会被保护得安然无恙

他没说出来,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苏晏不再问,改口道:“你要不要吃糖?柿饼也挺甜的,我记得你以前喜欢

” 下雨的黄昏坐在一起,倘若不是两人都满腹愁思,萧启琛真要以为时光倒流

可惜他们被世家光环压着,无论如何只得负重前行

年少时的无忧无虑在几年光阴后迅速烟消云散,仿佛那只是一枕南柯,梦醒时分只能遗憾,再也回不去了

金陵城自入秋之后再没见过这样的大雨,谢晖刚从书院把剩下的行李收拾了就猝不及防被浇成落汤鸡

他苦大仇深地盯了一会儿被淋湿的鞋子,最后决定先躲一躲

他抱着被谢轲一顿好打的准备回去,结果爷爷只抓着他老泪纵横,谢晖遭此待遇,心头最后一点怨怼彻底被埋葬

他闹了这一通脾气,着实长进不少,也知道逝者已矣,若再不珍惜眼前人,或许哪天连后悔都迟了

这时期心情复杂,又被大雨困在一间酒馆,愁上加愁,谢晖顿时更郁闷了

他叫了二两酒来暖暖身子,刚喝了口,忽然听到身后一桌有个清脆女声道:“小二,拿你们这儿最好的酒来!” 女子一般不会抛头露面,何况是在大男人群聚的酒馆

谢晖不着痕迹地挪了个位置,从怀中掏出一块打磨光滑的铜片——这本是他拿来逗书院那群熊孩子的,却不想阴差阳错派上了用场,正好能看见后头那女子的影子

谢晖看不真切,只见她一身白衣,又戴了斗笠,活像个披麻戴孝的寡妇

他心下好奇,连忙借着小二上菜时,挪到四方桌另一侧,做贼似的偷窥起来

那女子摘下斗笠放在桌边,露出张姣好的面容,她眼下一颗小泪痣让谢晖想起了萧启琛

女子心无旁骛地喝酒吃菜,好似饿狠了,风卷残云般扫荡完毕后,摸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朗声道:“小二,结账!” 随后她站起来往外走,刚到门口,忽然被迎面而来的两个大汉撞上

谢晖被她背对着看不真切,却也清晰地见那女子浑身一抖,接着往后退

他刚想站起来,突然发现其中一个大汉很有辨认度——是个独眼龙

独眼龙粗暴地抓住女子的一条胳膊,对周围人凶恶道:“看什么看!我主子的小妾偷跑出来要和情郎私奔,这不要脸的贱女人,享尽荣华富贵,这会儿想跑?!哪有那么容易!识相的就快跟老子回去,主子不罚你!” 那女子就跟春天的柳絮一般轻飘飘,被他们抓着拖走了

外面雨声越来越大,谢晖咬着酒杯边缘,总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独眼龙

此人方才说的那些话,说明他可能是个大手,主子非富即贵

谢晖迅速地把认识的人过了一遍,这些日子他鲜少拜访达官显贵,定是出走之前见过

而他印象这么深,说明独眼龙的主子去过相府不止一次,八成还是个大富大贵之人……如此一来……他的记忆中,好似所有的线索都被理清—— 酒杯猛地滑落,陶瓷破碎的声音唤醒了谢晖的理智,他连忙结了账,不顾自己的行李和外头大雨,匆忙把头一护就跑进雨幕中

谢晖一路小跑,唯恐耽误大事似的,他先往台城方向,又觉得自己这狼狈样子恐怕连西掖门都进不去,赶紧改往平远侯府

一来一去的,等谢晖抵达侯府时,全身彻底湿透,衣物黏答答地粘在身上,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他顾不上寒冷,心跳得快要蹦出喉咙似的,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口中喊:“苏晏!苏晏!我有事——” 谢晖拐了个弯,看见廊下坐着的萧启琛和苏晏,顿时安心了

他忙不迭地把那口气喘匀,然后发现新天地似的说道:“我刚才在酒馆,看到赵王手下那个独眼龙了!”

“什么独眼龙?”苏晏不明所以地问

谢晖接过管家递来的帕子潦草擦了把脸,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恨不能多生几张嘴好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又或者直接让苏晏和萧启琛钻到他脑子里自己看,还省得组织语言

萧启琛略一思考,道:“他府上有个打手的确是独眼,我上次去赵王世子的生辰宴时有过一面之缘

此人看着太过凶恶,听人说是赵王从江湖上招来的

” 谢晖忙点头道:“赵王殿下出行时他必定紧随左右,此前赵王频频拜访我祖父,故而我见过多次,今日在那酒馆看到他们掳走那女子,一下子就想了起来——那女子可能是偷跑出来被抓回去的

” “我这个皇兄没有强抢民女的习惯,对除了皇位之外的东西向来也没有太宝贝,这次这么紧张一个人……”萧启琛想着想着,忽然莫名地笑了一下,“看来这女子知道他的秘密

” 谢晖饶有兴致地问:“哪方面的?” 然后他遭到苏晏和萧启琛一模一样的白眼,知趣地缄口

苏晏道:“若是这女子被他关起来,我们要怎么从她嘴里撬出话?能不能接触到都是个问题

” “这不必担心,父皇刚分给我两个暗卫,此事可交给他们去查

我唯一的顾虑是暗卫效忠父皇,我这些小动作他们不敢拒绝,但会不会禀报父皇

”萧启琛忧心忡忡道,“若是那女子知道的……刚好是我们在查的,那我就怕父皇不知道

可倘若并非‘那事’,父皇恐会怀疑我结党营私,构陷皇兄

” 苏晏按住他的手,在掌心轻轻捏,声音波澜不惊:“赌一把

” 萧启琛长久地望向他,妄图从那双眼里看出别的情绪,而苏晏直视坚定地回应他,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或者动摇

他松开苏晏的手,叹了口气,抬眼瞥过平远侯府的屋檐,心道,“管他的呢,反正我也没什么好失去的

” 咬着下唇,萧启琛道:“那……就这样吧

” 黄昏时分一场雨下了半晌,而今终于有收住的意思

梧桐树的黄叶落满整条街,萧启琛走出去时,侯府外的马车正候着他

他坐上去,又掀开帘子,看见旁边那个陌生侍卫,问道:“你叫什么?” “殿下称卑职天慧便可

” 萧启琛笑了笑:“你们是以三十六天罡为名?” 天慧道:“殿下目光如炬

” 萧启琛道:“赵王殿下后院最近起了火,跑了个小妾,那姑娘我看着像另有隐情,你若方便,和你兄弟去问一下

要是禀告父皇,我也无所谓,但让他知道皇长子连自己的妻妾都管不住,可能有点丢脸

” 暗卫身手好,又得以护卫举国最尊贵的人,想必不会太蠢

天慧能被萧演叫来保护萧启琛,自然不是等闲之辈,闻言颔首道:“殿下交给卑职便可,卑职的兄弟天佑继续护卫殿下

此事殿下希望卑职多久办好?” “自是越快越好,我也担心皇兄杀人灭口

”萧启琛说完,便放下了帘子

他眼睛微闭,靠在车里养神,脑子一刻不停地运转,只觉得这些权术实在劳心费神,若是要与之相伴一辈子,恐怕没有先累死就先被烦死了

雨后的天空反而比之前要亮,他鼻尖嗅到一股幽幽的桂花香

“应当是今年最后一批桂花了

”萧启琛这么想着,听马蹄哒哒声,走出不远后再掀开帘子,天慧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

翌日朝会时,小可怜六殿下拖着张惊魂未定的小脸出现在太极殿上,一众大臣们也是群识时务的俊杰,十分懂得看陛下的脸色

听闻昨天陛下亲自去承岚殿探望,立刻纷纷围上来,你一言我一句,问得萧启琛脑仁疼

朝会还没开始,他就已经后悔来了

这天萧演很不在状态,听一句话平均要出好几次神,他的反常大家看在眼里,却不敢问

最近没有大事,大家草草地吵了几句就皆大欢喜地散了

萧启琛没走,他站在原地,等大臣们都离开了,开口问道: “父皇,是有什么心事吗?” 萧演如同突然从神游天际中被拉回现实,浑身一震,见萧启琛还留着,大约昨天父子的亲近还没散去,他竟破天荒地拍了拍身侧龙椅:“琛儿,来陪朕坐一会儿

” 萧启琛踌躇片刻,不敢怠慢,上去后却也没敢坐下,只站在一旁,默默地伸手替萧演整理文房四宝,大有“你说吧我都听着”的意思

“朕是老了……”萧演没头没尾地说,“昨夜长安那边奏报,冉秋他死在几个江湖人手里

朕熟悉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金陵,又一个一个地死了

除了谢凌,当年一起玩闹的竟一个都不剩下

谢凌也好几年未曾联系,或许他也不在人世,朕只是不知道而已?” 萧启琛听着这些陌生的人名,小心翼翼的问道:“父皇,那是谁?” “是旧臣,也是故人

”萧演道,“也是朕做皇子的时候认识的

他们是父皇的护卫,又年轻,成天怂恿朕做些……有损礼法的事,掏鸟窝、摘莲池里的花,朕与他们的关系有点像你和苏晏

皇兄薨逝后,朕稀里糊涂地做了皇帝,又稀里糊涂地与他们重逢

再到后来,谢相和司空提议,长安是旧都,要留个眼线,冉秋便去了

他比朕还要小些,满腔热血的性子,不适合留在朝中

” “那谢……谢凌呢?他和谢相莫不是亲戚?”萧启琛听这些事津津有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的父皇似乎也只是个普通人

萧演叹道:“谢凌他本是先皇兄的伴读,因为天生适合练武,被前任统领看中选入暗卫,最后接过了衣钵,和谢相好似的确沾亲带故

他是朕嵌入江湖的一颗钉子,而上次联系时,他在信中说身体大不如前,叫朕不要挂念

” 萧启琛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为什么父皇要管江湖的事?” “琛儿忘了,”萧演被他这问题逗笑了,“我朝先祖是如何起兵的?江湖草莽,后来升任地方驻军都督,揭竿而起

江湖……水太深,不得不防

” 萧启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不太理解当中关节,但听了萧演的比喻,顿时感同身受地觉得好似那些故人的确很重要

父子相顾无言半晌,萧演突然长叹一口气,怅然道:“冉秋没了……没了啊……” 萧启琛劝道:“……冉大人为国而死,父皇节哀

” 萧演朝他宽慰地笑笑,然后道:“你说得有理——来人

” 廊下突然闪出一个影子,身着普通侍卫服饰,身形挺拔,一看便不是等闲之辈

萧演瞧也不瞧他,径直道:“你们副统领去了,得选一个继任者

另外传话给柳文鸢,让他亲自跑一趟长安,安顿好冉秋的家人

” 那暗卫道:“陛下,需要告知谢统领吗?” 萧演思忖片刻,垂下眼皮,似是默许了

于是那人略一点头,悄无声息地又隐去了身形

萧启琛头次目睹暗卫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心头已经十分震惊,方才提到的名字“柳文鸢”,既然是暗卫中人却不以代号相称,想必就是当下的统领了

他却没表现出这种情绪,埋下头捏着一支笔,仍旧是噤若寒蝉的样子

萧演再没和他说多的,好似这些心事已经穷尽了他作为帝王的尊严

只简单叮嘱萧启琛几句注意身体,萧演便起驾回西殿歇息了

太极殿上再无旁人,萧启琛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所在的位置极高,能俯视朝臣

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地毯一直铺到殿外

汉白玉的台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放眼望去虽只有一方宫闱,但依稀能瞥见三千里山河的一角

然后萧启琛小心翼翼地坐在龙椅边缘,心跳不明原因地加快,手指触到的地方好似钻入了一股凉气

他只坐了一下,便迅速地站起来,这种感觉让他又害怕又向往—— 万里江山,孤家寡人

三天后,夜幕低垂,萧启琛传话给苏晏,叫他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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