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里面是些整齐码着的扇子
“这些扇子是店中搜集来的样品,郎君见多识广,便瞧瞧其中哪些能入您法眼,今后便从他处订货”
越凌一眼扫过箱中五花八门的扇子,总算笑容复露:“果然还是李卿知我!不过这么多扇子,我一人看的话,日落之前恐怕都挑不完,回去晚了怕意儿要闹,还是你与我一道看着挑罢”
那人一个躬身:“遵旨!”
当夕阳的余晖染红半边天的时候,越凌也终于当完了他的一日东家,回到城东那座静谧小院
推开院门,却不见一个人影,想那人或是尚在州衙未回,两个老家人则去了后院忙碌,遂也未尝在意,关上院门,正要往前堂去,耳内忽收入一阵蹊跷的动静,似是由花圃传来,纳闷下一眼扫去,一个带些熟悉的鹅黄色小身影一闪而过!
意识到甚么,越凌只觉一股无名火直窜上脑,三两步跨上去,一把拎出正在花花草草间打滚身上脏得像个花猫的小包子,声色俱厉:“我可曾说过不许坐在泥地里,又忘了?”四顾了下,“你爹呢?”
小包子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震慑到了,知道爹爹真的发了怒,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小嘴撅了撅,举起沾满泥巴草叶的小手就要往脸上抹去,却被眼疾手快的爹爹一把抓住:“还抹!再抹我都不认得你了!这般野,今后就跟你爹留在此处野着罢!”
小包子虽还未到懂事的年纪,但天生敏感的性格还是让他体会到了爹爹这句话里的威胁意味:似乎,是要被抛弃了啊!顿时小嘴一扁,抽噎起来不是不想嚎啕,只是,不敢!
看到努力克制不嚎出来的小包子,越凌忽然又有些不忍,想想自己方才那话也着实过了点,孩童哪有不顽皮的,好生与他说就是了弯腰拉过小包子,替他轻拍着身上的泥土,一面放平语气:“知错了么?”
小包子一边抽搭,一边点头:“意儿龊了爹爹表帚嘤嘤嘤”平常能说全一句话的,只是抽搭起来,难免失常
越凌好气又好笑:“谁说爹爹要走了?”
小包子一抬手,这回,终于顺利在眼睑下添了道土痕:“嘤嘤嘤,阿爹”只是阿爹那段话太长,也超过了他的理解力,他没办法完好复述
这话才又让越凌想起方才的问题,“你爹呢?”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便从正堂走了出来,四下张望了番,迅速找到声音来处,大步跑上来,一把搂过还在抽搭的小包子,也不管脏不脏,塞进怀里就是一通揉蹭,好端端一张俊脸顿时被满满的心疼占据,以致有些扭曲:“意儿怎么了?是摔跤了么?摔到哪了,快告诉阿爹?”不愧是亲生的
越凌:“”竟视自己如无物!哼了声,拍拍方才被那两只小黑爪抓脏的衣角,站起身,一脸冷傲:“知道这般,早作甚么去了?”
蹲着的人一怔,满脸情急抱着小包子起身,“意儿像是吓到了,不肯说摔到哪,我看还是去请大夫罢!”
面对着忽然而至的宠溺上天待遇,小包子回过神来,小嘴一咧,终于放心大胆开始释放满肚子的伤心委屈孩他爹自是急得更加无措,抱着包子就往门外冲
“南宫霁,你去哪?”陛下怒了
小包子受这一震,即刻收住了哭声,继续抽噎
那人满脸焦色回头:“去看大夫啊!意儿哭成这般,定然是摔疼了,我怕他受伤”
对面人忿忿一甩袖:“他没摔,也没伤,只是受了训斥而已!”言罢冷冷一个转身,回屋去了留下那懵懂的父子二人呆呆站在院子一头,在和煦的晚风里思考人生
南宫霁有时是真想不通,明明是亲生的,那人偏要将自己弄得似个后娘,小包子还这么小,顽皮些不是常事吗?犯得着上这么多规矩?当真是早早便以储君之规来教养之?然而若因此便要小包子受这般约束,天天抽抽搭搭不开心,那这皇位,谁爱坐谁去坐好了,他家小包子不稀罕!反正以他南宫家的景况,就算纳了土归了诚,没了势力还有财力,加上他在外托李琦代为操持的那些个营生,他则不说,就说扇铺,一年净利最少的也有数千贯,妥妥够小包子一辈子吃喝挥霍了况且,当皇帝有甚么好?日理万机殚精竭虑,又是亲冒矢石御驾亲征,又是祸起萧墙遭手足暗算,好容易熬到太平时,夫夫却又要两处分居,数月甚至大半年才能见上一面,谈何得意?要他说来,还不如干脆做一田舍汉来得快活!
抱着小包子回到屋里,决定好生跟那人说说理却孰料那人一句话就将他打发了:“我若果真有心约束他,还能容你与我说理?”也是,果真那般,莫说说理了,自己恐怕都无机会瞧见小包子,跟别说奢望他唤自己一声爹了!不过,为了小包子今后的安生幸福,还是决定再力争一回
“然而,意儿毕竟才三岁,正是顽皮的年纪,你就对他多几分耐心也未尝不可”
那人眼都未抬:“你何处看出我对他没有耐心了?他做错了事,我训斥他两句也不可么?你既无空管他,我再不管,难道任他变成个野小子?”
南宫霁一怔,顿时回味过来,原是这么回事低头捏了捏小包子脏兮兮的小脸,“凌,这是我错了,然我并非有心,我方才看他自己在室中玩着挺安静,便去看了份案卷,孰知就这一个不留神,他便跑出去了”
那人挥挥手,似乎有些不耐烦,“你既公务繁忙,我明日便带他回京”
南宫霁情急起:“凌,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会看好意儿不令他乱跑的,你才来了两日,我们却已半载未见,你这一走,下回相见不知是何时了,我”迟疑了下,伸手挡在那个小脑袋面前,以确保他瞧不见自己那个寻常难得一见的表情,一面放低声音:“凌,你饶我这一回罢,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
那人不吭声,随手拿起案上的案卷
南宫霁明白,这便是心意松动了,急忙乘势而上,“再说你千里迢迢而来,还未得好好赏一赏这江南的景致,就此归返岂不可惜?明日旬休,我带你四处走走踏踏青赏一赏西湖春/光可好?”
那人轻哼声,继续埋首故纸堆
南宫霁终于长出了口气:貌似是得挽回了低头亲了口包子,皱皱眉:“是有点脏,阿爹带你沐浴去”
晚膳过后,天色还早
后院井边,一人正卖力搓着件鹅黄小裳,只是不常做这等杂事之故,手法明显生疏,看得一边立着的人不住摇头
“郎君,让小的替您洗罢?这再搓下去可就坏了!”张令其实在看不下去
那人摇头:“不成,君子一言驷马难及,何况此乃将功补过,怎能轻言放弃?”
令其讪笑了下:“此言是不错,然而,”往前凑近两步,“小殿下可是快要睡了,您要现在回去,倒或许还来得及再逗他一逗,再晚,可就”
南宫霁一怔,这,倒是实情忖了忖,“罢,这衣服洗得也将干净了,你便替我再过回水,晾上便成”
令其急忙点头
回到房中,官家正倚在床头读着本不知道甚么书,似乎自方才自己离开就未曾挪过位,只是手里多出了个包子-小包子看去果真是倦了,或是白日里闹得过分欢腾之故,看去有些萎靡,老老实实趴在爹爹怀里,眼皮都快阖上了,却还不忘攥着爹爹的衣带玩
越凌对包子这个小癖好倒还纵容,就是另一点-小包子尝会犯起小迷糊,尤其临睡,会钻到他怀里在胸前一通乱啃,一直啃到口水淋漓、濡湿衣裳!这着实令官家烦恼了好一阵,好在现下终是改过来些了
蹑手蹑脚走过去,捏了捏那个软绵绵的小耳朵,小包子似乎不太满意,晃着脑袋躲避那人皱皱眉,拍开他的手:“莫逗他,他要睡了”
小包子打了个呵欠,把脸埋进那人怀里,嘴里也懵懵懂懂学着嘟囔:“睡木豆”
讪笑了下,碰了壁的人兀自退回到桌前,坐下随手拿本书翻着,到底却是眼不对心,目光还是停留在床上那一大一小身上,不知怎的,就想起朱贵善的那句话:“官家是一手国本,一手社稷!”
说来,这两年自己宦游在外,对小包子确是未尽到教养之责,对那人也是多有亏欠遂而今日自己这一倏忽,也难怪惹那人那般置气
小包子是早产,一向体弱,小疾小恙是常事,宫中虽不缺人带,然而为人父母也免不得要更多费心,况且小包子越大性情越执拗敏感,尤其病时,非要抱在那人手里才安静,遂不得已时,那人便只得一手朱笔一手孩子,左手治国理政,右手为国护本!但凡亲眼见过此景的,孰人不说官家不易?
小包子终于睡了,将小人儿放进床里侧安置好,越凌直了直有些酸疼的腰背,那人适时凑上,伸手轻柔替他揉着腰,一面满脸堆笑:“热汤已备下,去沐浴罢”越凌看了眼床上,那人急忙补上:“令其会来照看的”
踏进不大的浴房,掺着淡雅花香的水汽袅袅萦绕上来,倒是给人一种飘飘之感
正四顾寻找花香的来处,身后那双手已经环绕上来,在腰间轻摩挲,暧昧的声音旋即入耳:“臣伺候陛下更衣”
腰带散开,淡蓝的外袍被除下,露出淡白似雪的中裳,少了腰带的束缚,那人一袭轻裳更显随性
手上的动作暂停,揽着那人来到一侧的软榻随着水汽聚多,屋子里较之方才又热了些,而那股花香,也不似方才清新,倒是,有些绵长浓郁起来,令人昏昏然
官家看似有些乏顿了,轻阖双目斜倚进榻中,放任那人在身上的动作
身上最后一层蔽体物被除去,越凌脑中有一瞬间恢复了些清明,睁眼正要起身,却岂料那副温热的身躯已抢先压了上来,霎一怔,“沐浴”
含混的声音:“来不及,香用重了”
“啊?”一静,“你何时脱的衣服?”
南宫霁:“”说了慢了不成!
“还有你方才说,甚么用重唔”身下某处一热,余下一应话语皆淹没在了汹涌的浪潮中
夜已深,张令其瞧着睡得安安稳稳的小殿下,露出一张愁脸:哎,都说这沐浴损阳气伤精力,偏那二位每晚一进去,这浴房的门就得关上半夜,可得耗去多少精力
浴房中
方才被从水中捞起放到榻上的人脸上依旧残留着疲惫,任由那人拥着,阖目养神然而身上的那只手却不安分,不知何时又悄然滑下了腰际,在那敏感处意味深长的徘徊
“够了罢,已经三回了”明明是带恼意出口,却不知为何这声音听起来,那般暧昧
虽然是再来三回都未必够,然也心知他是真乏了,南宫霁只得尽力将心底那股又才起头的火压下,收回在他腿根处的手上到腰间轻轻揉着,带些委屈开口:“凌,我到杭州也这般久了,何时才能许我回京啊?须知江南风光虽好,然我一人在此,实是百无聊赖,度日如年!”而且长时禁欲,都快熬成和尚了!
静默了下,那人侧侧身:“你不是正一力疏浚西湖么?如今到何程度了?”
南宫霁心中一喜:“快好了,多则一年少则半载,便能告成!”
“那便好,等事成了”
“就许我回京?”喜形于色
“再议!”官家眼皮都没抬
“凌,你也太狠心了罢我离京可有四年了,再这般下去,意儿都要不认得我了!早知这般,我当初就不该答应你做甚么官,干脆留在京中好好经营我的扇铺,还逍遥自在呢!”
官家这回终于抬起了眼皮,“四年,你真正在外的时日恐怕还不及这一半罢?推官郑州那阵,一月往回跑三趟,意儿出生前后,告了大半年病休,就算如今远出杭州,小半载也必回京一趟,更莫提日日教朱贵善拿着你的画像在意儿面前晃,他能忘了你?”
南宫霁老脸一红
官家悠悠叹了口气,总算放缓了语气:“行商并非不好,只是毕竟离朝堂太远,你南宫氏若归诚,在朝中不可无个顶立之人!而要在朝中立足,就须有所建树”顿了下,眸子里浮起一层柔意:“况且,我也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站在我身侧,从此安心厮守”
原先浓郁的带着魅惑的味道早已散去,此刻环绕在周遭的,是榻脚处的那盆素兰发出的淡雅馨香
轻拉过那只白皙秀致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凌,你的一片苦心我怎会不知?只是,四年实在有些久,难道果真没有办法能让我们早些团聚么?”
越凌缓缓撑坐起身,身边人也急忙坐起,从榻旁拿起衣服替他披上
“杜允之近时上了封万言疏,你听闻了么?”那人慢悠悠
南宫霁沉吟了下,点头:“求整饬吏治”
越凌颔首,“你有何见?”
“暂还未得俱细,只是粗听闻,遂不敢多发议论”据实而答
越凌笑笑:“我将这奏疏带来了,你近时好生参透,再上封谏疏复议,要言辞恳切,再提些补充之见,自然,首回上疏,未必能得回应,你要锲而不舍,才能有所获”
南宫霁迟疑了下,眉心轻锁:“此计是,要我依附杜老儿,令他提举我?然而,便且不管他甚么名节操守,此举,可有结党之嫌啊!再说,杜老儿素来也不待见我,此回,单凭我复他一回议,就能令他改变成见?”
越凌看向他:“你觉我会害你?”
那人忙回以谄媚笑容:“陛下恩泽隆重,臣怎敢腹诽天心?只是,有些疑惑而已”
越凌轻嗤,“当初以你的身份,孰敢与你亲近?更莫言你还名声在外,皆说你南宫世子轻薄放荡,朝中自诩君子之辈自不屑与你结交!”
南宫霁脸面微微发烫:说好不翻旧账的
那人继续:“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此谏遭吕派反对,两派争论不下已有时日”
南宫霁忽觉眼前灵光一现,打断他:“遂而,杜允之当下,是需一个帮手,而我,就是最佳人选,因官家素来对我另眼相看,若我在此事中助他一把,不定便是事半功倍!”
越凌笑而颔首,却又嗤了声:“自诩聪明天下第一的南宫世子何时变得这般迟钝了?这等显而易见之事也须琢磨半日!”
话音未落,已教两条长臂紧紧锁进怀中:“有你替我斡旋盘算,我便迟钝些又何妨?”顿了顿,又轻叹气:“只是,你我依旧还是要暂离”惆怅啊
越凌低头玩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总算出了句宽慰话:“至多到年底罢”
那人愁容不改
忖了忖,官家决定换个话题,“听说你年时回过趟蜀中,蜀王近况如何?”
提起父亲,那人终于露了笑脸:“一切皆好我带着二弟与柔素一道回去的,爹爹见了着实惊喜了一场,倒也忘了责怪我只是二弟夫妇膝下尤虚,算美中不足罢,如今留在蜀中调养,便盼能及早闻听喜讯”
越凌垂眸若有所思半晌,轻一哂:“再过两年,你或许可带意儿回蜀走走”
“真的?”那人眸光一亮,满眼惊喜
越凌点点头,“去年蜀王入京谒见,我本想让他见一见意儿,然而,又觉太过突兀”话到此,面上已浮起一层轻红
“无妨,此事确是急不得,”南宫霁低下头,嘴唇点着他泛红的侧脸,话音里满是怜惜,“来日方长嘛,我会慢慢与爹爹说的”
“嗯”越凌释然般轻应了声,又想起甚么,转回头:“不过,你爹见到了他那两个外孙女,倒是十分欣喜,也算弥补了些缺憾
《满庭芳飞》完本[古代架空]—— by:俞夙汐
作者:俞夙汐 录入: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