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日,何凛忽而便退了高热,稍稍醒转过来,却仍虚弱至极,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叶卿之见他醒了,那眼眸中总算是带了些喜色,匆匆忙忙召人去将大夫请过来,大夫把过脉,直说何凛似已退了热,只要熬过这几日,大约便是没事了
待到大夫离去,何凛又有些昏沉,叶卿之坐在床侧,望着他的面容,只觉得这张脸像是朝中的年轻将军,一点也没有水贼匪气的模样,看得久了,声调微微显得有些哽咽,低声开口说:“义兄,你若是好了,我什么事都应你”
再定睛去看,何凛早已昏睡过去,这一句许诺,倒也不知他究竟听没听见
而后几日何凛醒醒睡睡,叶卿之不敢离开他半步,他醒转的时间大多都不长,渐渐能与叶卿之简单说上几句话,大夫说他已无大碍,仔细休养便好,叶卿之松下那一口气,数日衣不解带地照顾,只吊着那一口气,积劳成疾,叶卿之转而也病了一场,虽不严重,却担心将病气过给了何凛,几日不曾去看过他
何凛已能下床行走,他想着要见叶卿之一面,令人搀着走到了叶卿之屋外,叶卿之却不许他进来,两人只隔着窗子匆匆看了对方一眼,叶卿之咳嗽着要赶何凛走,何凛站在窗外,深深望他一眼,说:“那日你说的话,我全听见了”
叶卿之生着病,脸色苍白,颊上却微微泛了红,那眉眼间好似有无限风情,低声道:“我知道,我答应过你”
何凛不由笑了,下人搀他离开,他极为高兴,走出几步,还要回头看一看叶卿之,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再几日,叶卿之病愈,何凛的伤也好了大半,他们派去彻查水龙帮一事的弟兄赶了回来,说水龙帮来袭的前些日子,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那水龙帮十几处分舵尽数被人捣毁,水龙帮的老帮主也已死了
何凛吃惊不已,他们与水龙帮针锋相对斗了这么些年,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吃下水龙帮,什么人竟有如此能耐,神不知鬼不觉间竟将整个水龙帮捣灭了何凛想起水龙帮少当家所说的话,那少当家似乎是误会此事是他们所为,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令人深思,却也不知该从何查起
水龙帮的少当家还关在他们的水牢内,何凛去问过几次,除开被骂得狗血淋头外,一无所获
这事情好似就这么过去了,没了水龙帮与他们抢生意,他们终于称霸了整条江面,稀里糊涂地完成了老寨主的遗愿
转眼便入了冬,小寒前后,大夫说何凛身上的伤已痊愈,只是在小腹上留下了一条寸余长的可怖伤疤寨中的弟兄们甚为高兴,摆了宴席要庆贺此事,叶卿之却说何凛伤口方愈,不许他喝一口酒
席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凡,何凛却捧着一杯温水,可怜兮兮坐在一旁,油腻沾不得,荤腥沾不得,酒也不许喝,他瞅着清粥白菜就觉得眼晕,再一看叶卿之正坐在他身旁,给自己壮一壮胆,凑上去假装随意揽了叶卿之的腰,叶卿之也只是蹙眉看了他一眼,并未躲避
这一下何凛的胆子更大了,他左右一望,无人注意他,桌子挡了他的手,更不会有人看见,他便伸出了手去,贴着叶卿之的外袍,顺着腰腹缓缓抚到腿侧,叶卿之又蹙眉看了看他,仍是不曾躲避,也什么都没说
何凛却不敢更进一步了,他怕被人看见,如此搂着就挺好
宴席散时,手下人醉晕得横七竖八满地都是,叶卿之替他挡了几轮酒,也已有些醉了,捂着头倚撑在桌上,大约是觉得头疼何凛搀了他回房,方踏进屋子,叶卿之忽而反手关上房门,搂着他的脖颈踮脚便亲了上来,何凛一瞬惊愕,却极快回神,搂住叶卿之的腰,反身将他压到墙上
他用的力道有些重,叶卿之的后背狠狠撞上了墙,吃痛低哼了一声,主动权落到了何凛手上,唇舌相交间何凛已将他的衣带解开,将人搂进怀中,直抱着压在了床上
他眼神晦暗不明,啜吻着叶卿之白皙的脖颈,抬起头来,望一眼叶卿之呼吸微促的模样,低声许诺道:“卿之,我绝不负你”
叶卿之垂眸望他,眼角微微有些泛红了,眼神间有些恍然,许久才微微笑了笑,揽住何凛的腰,细细喘着气,低声说:“此时的许诺都是做不得真的”
何凛皱眉,正要解释一句,叶卿之却猫起腰,在他唇上轻轻舔了舔,蓦然一笑,低语道:“我可用不着你许诺……只要你信我便好”
第3章 3.
次日天明,何凛自睡梦中醒转,睁眼便见着叶卿之阖目蜷在他怀中,手中还攥着他的衣襟,被他的动作所惊,稍稍睁开些眼,迷迷瞪瞪地低声询问:“什么时候了?”
他的声音微显得有些疲倦低哑,何凛低声笑了笑,说:“还早,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叶卿之大约是累着了,竟真的重新闭上眼去,过了片刻,已有人端来热水,敲门叫叶卿之起身,叶卿之这才清醒过来,他皱着眉,似乎是在想何凛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床上,待想明白了,又忍不住瞪了何凛一眼
何凛忍笑起身去开门,此处是叶卿之的卧房,他忽而走出来,吓了小丫鬟一跳,目瞪口呆看着他,何凛却不自知,将那热水自小丫鬟手中接过,对她说道:“你先下去吧”
丫鬟呆愣原地,眼瞅着房门在她面前关上,这才一下蹦了起来,明白自己是看着了了不得的事情——若是二当家想杀人灭口怎么办!
何凛口中哼着小曲,心情极好,鞍前马后主动伺候叶卿之起身他将热水内的巾子拧干了,回头一望,叶卿之已下了床,披一件素白单衣,领口松松垮垮敞着,一眼便能看见他的胸口,上面落了些斑斑点点的红痕,何凛不由想起些旎旑之事,而叶卿之觉察何凛在看他,反是整了整衣服,将领子收好,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
何凛原以为叶卿之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书生,脱了衣服便只剩下几条硌人的肋骨,不想叶卿之虽算不得健壮,却也绝非是何凛所想的那般孱弱他很瘦,身上的线条舒缓干劲,手上也有一层薄茧,带些早已愈合的旧伤口,那大约是粗使活留下的痕迹何凛想他一人独居了近十年,家中一向无人帮衬他,无论什么活都得自己去做,夫子的工钱难以糊口,朝廷徭役又重,他家徒四壁,偶尔还需耕田犁地凑出一份口粮
叶卿之这一路走来委实不易,若当年他母亲未曾亡故,或是老寨主将二人接到了水寨中来,那一切就不会是这般模样,何凛想这一切事情的根由均是自己的义父,若自己……不,他是绝不会丢下叶卿之的
这些八卦韵事向来传得极快那次酒醉后,何凛从未隐瞒自己对叶卿之的情义,寨中人大约都看出了些端倪,没有多少人觉得惊讶,也就这么接受了,而叶卿之处事越发利落干练,寨中的兄弟们也终于将他认作新寨主,何凛便渐渐放心将寨中事务交给他,心想义父的两个遗愿,至此终于算是全都实现了
至小年,所有事情全都移到了叶卿之手上,何凛看他独当一面,听着自己那几名心腹百般夸奖他,心中觉得欣慰,却又有些失落
寨中实权在叶卿之手上,那么他这个二当家便渐渐变得可有可无了……好在叶卿之始终不曾冷淡他转眼便是年节,各分舵堂主纷纷赶回寨中会账,过完年后再回去,叶卿之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与何凛见得次数便少了
年节前几日,寨中摆了家宴,请各位长老堂主一块吃了个便饭,酒足饭饱之后,众人散去,叶卿之酒醉微醺,嚷着要回去休息,何凛却有些不高兴了
这几日叶卿之太忙,难免有些冷淡他,好容易有了些空闲,却还不肯同他说说话,他心中憋着气,可他看见叶卿之的确喝多了酒,便也只能认命将叶卿之搀回去,走到屋外时,叶卿之说要醒一醒酒,站着不肯再动步子
何凛担心了他吹了冷风头痛,便劝他说:“天寒风大,还是先回去吧”
叶卿之却不肯,这夜的天气并不算好,阴云浓厚,大约是快要下雪了,他望着天,口中胡乱说着醉话:“月……月亮呢?”
何凛无可奈何:“快下雪了,我们先回去吧”
“不回去……我不回去……”叶卿之甩开他的手,嘟嘟囔囔说,“两年前我还是个夫子……”
何凛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好好好,不回去,不回去”
叶卿之又说:“我现在……现在是水……水贼了……”
何凛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到了叶卿之的身上去:“你别着凉了”
叶卿之摆一摆手,不要何凛搀扶,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去,何凛跟在他身后,令人端了解酒茶来,想方设法给叶卿之灌下去了叶卿之往床上一倒,嚷着头疼,没一会儿便睡着了何凛也收拾了上床休息,到了半夜,叶卿之忽然醒了,他爬下床去倒水,绊着了床边的何凛,何凛便也惊醒了
叶卿之与他道歉,说:“对不住,我就是想倒杯水”
何凛点了灯,坐在床边看叶卿之温温吞吞地喝水,叶卿之小心翼翼拿眼睛瞅他,一面说:“方才我喝多了,甭管我说了什么话,你可千万别当真”
何凛不由失笑,不忘打趣叶卿之一句:“你好像很喜欢当夫子”
叶卿之摆一摆手:“最初原想当官报效朝廷,可官场腐化,实在不堪,于是便去当了夫子,可还没两天,你就将我拎到了这儿来”
何凛问:“这儿不好?”
叶卿之撇嘴:“我还是想回去当夫子”
一句话下来,何凛不由皱起眉,说:“我在此处,你就那么想回去?”
叶卿之诚恳点头:“想”
何凛一时无名火起,他想自己在叶卿之心中的分量不过如此,时至今日叶卿之竟还想抛下他,他难免沉了脸色,闷闷地不肯再与叶卿之说话,却不料叶卿之忽而噗嗤笑出声来,凑过来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软软笑道:“义兄,我骗你的”
何凛只好皱眉看着他,心想叶卿之这是学坏了
叶卿之揽着他的脖子,低声喃喃自语:“如若可以,我自然希望能够一直与义兄在一起”
何凛说:“你何时学坏了”
叶卿之笑倒在床上,待他终于缓过神,这才支起身,看一看何凛,说:“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何凛叹一口气,问:“什么事?”
“刘水儿的娘亲前些日子将腿摔伤了,他要赶回家去照顾,跑来与我辞行,我答应了”叶卿之说,“这件事本来应该告诉你的,可这几日实在是太忙了,我一时将此事忘记了”
这刘水儿是何凛在寨中最贴心的心腹,叶卿之这么说,他不免觉得有些奇怪,皱眉道:“怪不得我有几日不曾看见他了,出了这种事,他为何不来与我说一声?”
叶卿之轻描淡写说:“他大约觉得与我说也是一样的吧”
何凛仔细一想,觉得叶卿之说得倒也在理,他现今是教主,又与自己是这等关系,告诉叶卿之便是如同告诉了自己
叶卿之又说:“水龙帮散了后,以往跟随他们的小帮派都想着要讨好我们,现在是年末,我想借着这机会,请那些帮派的当家们聚一聚,在镇上吃一杯酒”
何凛点头:“这是好事”
叶卿之说:“帖子我明日就让人发出去,这是个拉拢人心的好机会,所以,义兄……”
何凛看着他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便忍不住皱眉:“你有什么话直说便好”
叶卿之道:“义兄,他们投靠我们,我们应当慎重对待,这酒宴,我希望能由你来主持”
何凛见叶卿之如此吞吐,原以为是了不得的大事原来只不过是让他去请那些人吃酒,应酬往来之事他还算擅长,便痛快答应下来
酒宴的日子定在年后这个年节过得极为开心热闹,待到了年后,何凛为此事离了水寨数日,心中对叶卿之思念不已宴席开始时,他已有些心不在焉,周遭人向他敬酒,他囫囵喝了,脑子里想着却全是叶卿之的模样
数日不见……他可曾瘦了
酒过半巡,何凛已喝得有些飘然,他正与另一位寨主碰杯喝酒,说些空泛的客套话,忽而听得有人大声叫喊起来
“走水了”那人指着天边大喊道,“那可是走水了!”
有人笑他:“不过是走水罢了,又不在此处,你何必如此惊慌”
那人惊慌道:“可那个方向——”
何凛朝着他所指之处望去,烈火映照下,天空如同血海一般,他呆怔怔看着,心跳扑腾着一点点快了起来
那是水寨的方向
何凛面色惨白,跌跌撞撞推开身边之人,便要往外离开
同行几名堂主扯住他的手,让他切莫如此莽撞,走水之处未必就是水寨,更何况如果只是走了水,那寨中人也一定会有办法应付……若不仅是走水,就算他赶回去,想必也并无多大用处
何凛却不肯,寨中那么多兄弟,他绝不可能就这么抛下他们,更何况叶卿之还在寨中,他一定要回去他们相互争执,几乎要动起手来,慌乱之间,有人骑着马自远处而来,下马时砰地摔倒在地,连滚带爬浑身是土地站起身,望见何凛所在的方向,匆忙便扑了过来
何凛看清了他的样貌,那是回乡去后已数日不见的刘水儿
“二当家,不好了”刘水儿颤声喊道,“水寨……水寨……”
何凛心急如焚,匆忙追问:“水寨如何了?”
刘水儿哭丧着脸,一字一句道:“大事不好,官军来了”
第4章 4.
水寨做的虽是劫富济贫的生意,可毕竟是绿林水贼,朝廷数次想要剿灭他们,几番派了人下来,只可惜那些官老爷不是无所作为的酒囊饭桶,便是被他们收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曾听闻
这几十年光景,他们从不曾听说有官军主动打上门来过是,这些年朝廷查得越发严了,几年前派下个三品大员,挺着圆溜溜的宰相肚,活像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不过是到河边走了一圈,便再也不曾在河道上出现过
听闻这名官老爷没多久便被革了职,朝廷新派下位大人,可这位更加离谱,上任至今只窝在他的官邸之内,怕是连河岸在哪儿都不知道,也亏得他后台雄厚,至今还不曾被皇帝革职查办
大家既然一直相安无事,为何今日官军忽而便打进来了?
刘水儿仍是哭哭啼啼,怕得瑟瑟发抖,何凛心乱如麻,他想弟兄们虽全在水寨之内,可毕竟比不过官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他也知自己此时赶回去没有半点用处,可……可叶卿之还在水寨之内,他既立誓不负叶卿之,那便是要同生共死的,更何况,或许还有机会趁乱将人救出来呢?
思及此处,何凛再不顾手下人阻拦,官军至此,水寨已是毁了,既已毁了,要他这二当家还有何用?倒不如干脆赶回去,寻着了叶卿之,一同赴了黄泉,还能做对鬼情人
人心已散,只有何凛一人傻乎乎甘愿往回跑,至水寨外不远处,他已望见了官兵手中的火把,不敢贸然闯进,便寻着熟悉小路摸进水寨中去他一路不曾见到一个水寨内的弟兄,也不曾看到半具尸体,只见着官军四下巡逻,好容易叫他溜了进去,到寨中正堂外,他一眼便见着了叶卿之,有几名官军围着他,何凛来不及细看,心中只道不好,正欲闯出去将人救下,却见一名官军毕恭毕敬行了礼,手中捧一件裘衣,躬身道:“大人,切莫着凉了”
岁末天寒,空中大雪如鹅毛四下纷飞,何凛呆怔原处,眼睁睁见着叶卿之将那裘衣接过,披到略显单薄的双肩之上,轻声道了一句:“多谢”
何凛心中如惊雷炸响,他脑中浮起往日叶卿之的一举一动,想起叶卿之也曾说过他考过功名,莫非自己此番是引狼入了室,将整个水寨的兄弟都害了?他不敢相信,也不肯去相信,正心神混乱之时,忽有人高声斥道:“什么人!”
何凛一惊,只觉眼前人影一晃,还未有过多反应,已被人擒着胳膊丢了出来,此人武功极高,周遭立即又有几人将何凛围住,片刻之间,胜败已定
《白吃黑》完本[古代架空]—— by:一只大雁
作者:一只大雁 录入:0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