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朝管家说道:“你把谢家侄子带过去再回来办事。”说完转头看向子期:“我就不陪你了。”
谢子期点点头:“谢谢许叔。”
听到谢子期转变的称呼,宰相的脸上显露出笑容,拍了拍谢子期的肩膀:“好侄儿,你也该入朝为官,也好帮帮我。”
谢子期微笑着摇摇头:“许叔也知道我们家的家训,不许人入朝为官,更何况我也志不在官场。”
先皇尚在的时候对谢家多加提携,然而谢家一直低调行事,不入朝为官,也不惹事,还经常做民间善事,虽然在达官显贵中没什么存在感,外戚通常是惹人忌惮、惹人烦的形象,谢家虽然是先皇母族,也是外戚之一,在民间的名誉却一向很好。宰相略带遗憾的看了眼谢子期,嗅觉如此敏锐,却不想入官,真是可惜了。
宰相起身离开,管家带着谢子期去了万书楼。
万书楼并无外人想象中巍峨,相反却很有江南的婉约。管家告辞之后,子期迈步走进万书楼。一个青衣男子坐在万书楼门口处,专职接待。子期在接待处做好记录,独自走进去。
楼有两层,楼顶很高,书架一列列摆在其中,自有一股庄重之气。一册册书分门别类的摆在书架上,又添加了一股书香□□。
书架两侧,还有搁置笔墨之处,各个书架之间,还摆放着木梯,供人攀爬取高处的书。
子期在书架之间来回踱步,视线掠过一册册书,在几处停留了几下,却没取出一本。子期从离门口最近处走到最里处,撇到一本书的时候,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子期取出那本《本画纲目》的书,正准备去窗边的矮墩处坐下,却在拐角处看到一个蹲在地上看书的姑娘。那姑娘一身灰扑扑的衣服,不戴任何朱钗,素面朝天。她看的十分认真,连脚边走来一人都毫无所觉。
那姑娘突然眉头紧锁,似乎是不理解书中的内容,子期站在她身侧,看了看那姑娘手中的正打开的那页:上怨报之以德,上毁报之以誉,上疑报之以诚。隙嫌不生,自无虞。事君以忠,不涓细流…… 为上计,不以小惠,而以长策。小惠人人可为,长策非贤者不能为之。故事之以谀,不如进之以忠。助之喜,不如为之忧。
子期突然出声,“你有什么疑惑?”
那姑娘猛然抬头,看到子期,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谁?”
“和你一样,看书的人。”
那姑娘把书递给子期:“这上面说无论君主如何怀疑,你对待君主应该忠良,并且献出长策。那如果说皇帝不是贤主呢?如果有人构陷忠良,那那这个忠良是不是还应该继续献上忠心,乃至于自己全家的性命?”
子期接过书却没看,开口反问道:“那你想取而代之?还是继续对皇帝献上忠心?”
姑娘明显愣的一下,小声的重复了一句,取而代之?
难道?姑娘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变化,不可能的。
子期合上书,看了看封面,“你喜欢看史书?”
姑娘沉默着点点头,有些期待也有些担心的等待着子期的评语,她不知道在期待什么?所有人见到她看史书都只会摇摇头说一句,女孩家不应该如此。这个人,也许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那你喜欢谁写的史书?”子期面带微笑的问那姑娘。
“太史公写的,他是第一个按照人物而分别作传记的,每个人物都能栩栩如生,读着就好像和那些英雄们一起在做那些事情。太史公从不添加虚假史料,每一次都是考证详备。太史公点评中肯,从不有失偏颇……”
子期看着那姑娘从小心翼翼的开口再到娓娓道来,再到神情激动,子期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淡若雪花消融一般。
那姑娘见此,马上闭上嘴,低下头,有些埋怨自己。第一次见面的人,她不该露出如此模样。
“我……”
姑娘的话刚刚说出口,子期却在她之前开口说道:“你这样很好。”
那姑娘低下头,脸绯红了,却又抬起头来,朝子期问道:“真的吗?”子期点点头,“你喜欢史书,没那么大逆不道,和别人喜欢刺绣,也没什么两样。”子期把书还给那姑娘,“每个人都是一模一样的,这世间还有什么乐趣?”
那姑娘接过,站起身来,认真地看着子期:“谢谢你。”
子期回之一笑:“现在过了巳时,你不忙吗?”
姑娘脸色大变,哎呀一声。“我得回去了。”
那姑娘急匆匆地走出去,却又突然回头,朝子期深深地看了一眼,“谢谢你。”
子期看着那姑娘远处的背影,脸上带出一丝笑容。
子期走过写着史书的那个书架,走到搁置笔墨处。取来宣纸,裁成一个个纸条。而后带着纸条和毛笔,走到放置史书的书架上,每一本书都取出,子期匆匆扫过,把纸条放入其中。
一排书架之后,子期手里的纸条全部放入其中。子期朝外看了下天色,拿着《本画纲目》,走到记录处,当着青衣男子的面折起《本画纲目》一页后合上放在桌子上,子期用手指叩了叩《本画纲目》,朝青衣男子说道:“转交给相爷。”
子期出了万书楼,置身于寂静院子里,看到远处灯火煌煌,丫鬟如流水一般送食盒进入宴席上,听到从远处传来的热闹之声。子期勾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转身离去。一直走到门口,一路上没有惊扰到任何人。
在门口的侍卫看到子期,有些诧异。“公子,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家中有事,早走一会。”子期没有停步,直接迈出相府,门外小厮和马夫看到子期,急忙迎了上来。
管家急匆匆的跑进宴席,在宰相耳边说了几句,宰相轻微地的点点头,给管家一个眼色后继续和宴席内的人吃饭聊天。
宴席至午夜,歌舞间歇,众人几乎烂醉如泥。文侯爷微醺状,站起身来,略微有些摇晃着身子,走到一点都没醉意的宰相面前,一把搂过宰相:“老许,我敬你一杯酒,你喝不喝?”
宰相就着文侯爷的杯子一饮而尽,却突然朝微醺的文侯爷问道:“老臣案上已经积压了好多奏折,还都等着陛下过目呢。文侯爷,皇帝什么时候上早朝啊?当然,皇帝的孝心我们都知道了,明个诸位大臣联名上贺表,皇帝能不能去早朝?”
闻听此言,文侯爷一个激灵,而后又佯装大醉,丝毫不顾面子的,醉倒在地上。宰相全程注意文侯爷的面部表情,嘴角勾起一个笑容,果然有事。
文侯爷悄悄地让长随叫醒自己,假装不胜酒力的离开。“今日喝的畅快,我改日再聚。”文侯爷一副酒意甚浓的样子。
“侯爷,我这宅子里客房多的是,谁不能住下,也得让你住下。再说了,现在全京都的老百姓都知道你们最近感情好着呢。”
文侯爷捏了长随一下,长随立马回答:“不用了,我们侯爷认床。”
“哦,那好吧。”宰相做了个有些惋惜的表情,目送文侯爷离去。
等出了宰相府,文侯爷使劲掐了一把长随腰间的肉,长随立即叫了出来。“你才认床,你全家都认床。”长随认真地点点头,“侯爷,你怎么知道我全家都认床,侯爷你真是太英明了。侯爷,我们现在回府吗?”
文侯爷骂了他一句:“回什么府,去皇宫。”
宰相府书房内,宰相正看着那联名奏折,不一会管家就过来禀告文侯爷星夜去皇宫的消息。宰相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拿起墨笔在联名奏折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盖上了相印。
“嗯,我知道了。”
“谢子期去万书楼还做了什么?”宰相拿过那本《本画纲目》,看着子期专门折着的那一页码。那上面,正是一副人人都知道的字画,流萤图。难道这幅就是当年测试太后的那幅图?里面有什么玄机?
管家摇了摇头。”我已经叫人查点过书册,并无差错。”
“嗯,今天府里有什么事情吗?”
管家思考了一下,还是禀告道:“今日小姐误了宴席的时辰,幸好没出什么事情。”
宰相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她准时又躲在书房里看书了,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你去把夫人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