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一名少女正孤身一人坐在一座小桥上,一双精巧的金丝绣花鞋从层层叠叠的裙摆里露出来,在半空中来回晃悠。
少女乌发雪肤,杏眼圆睁,实在是一副不可多得的好相貌,钵盂王子看得眼都直了。
这样露骨的目光,显然引起了桥上少女的注意,她看到钵盂王子不加掩饰的目光,歪头想了想,突然勾唇笑了一下,还伸出手,食指翘起,向钵盂王子的方向勾了勾。
第16章 第一世(15)
今晚的大雍京都十分热闹,街头巷尾拥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其中以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居多,就在此时,一对奇怪的组合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那是一高一矮两名男子,皆身着锦衣玉服,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尤其是那名稍矮一些的少年,墨发泼洒,楚楚纤腰,白玉一样的面庞在灯光下一照,竟折射出万般暧昧光华来,摇曳了不知多少人的心旌。
察觉到不少人偷偷打量的目光,景匿皱了皱眉,随手从一个卖面具的小摊上拿了一个,递到景姒面前,“弟弟,这面具格外适合你,喜欢么?”
二人正是景匿与景姒,正逢休沐,景姒终于闲暇下来,便被景匿趁机拉了出来,两人并肩而游。
出了宫,为掩藏身份,自然不能再以皇兄、皇弟相称,他们便用了民间寻常兄弟的称呼。
景姒鲜少出宫,难得出来一次,便像是被放出笼子的鸟儿一般,眸子明媚,唇边一直带着笑。
他看这些宫内见不到的繁多物件,只觉得目不暇接,与他不同,素来不关心朝政的景匿常常混迹民间,对这些东西再熟稔不过,还充当起了向导,为景姒介绍他不懂的东西。
景姒接过来一看,是一个白底的木质面具,上面用粉色颜料勾勒了几片桃花瓣,简约风雅,很合他的心意。
景姒说,“很喜欢,谢谢大哥。”
“我给你戴上吧。”景匿对那些目光的忍耐已到了极限,听到景姒说喜欢,便拿回来为他戴上,看景姒的脸被遮住大半,只剩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他,景匿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却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不知景匿心中所想,景姒笑了一下,也从那摊上捡了一个面具,不过他没给景匿看,面具长什么样,而是直接戴在了他脸上,“大哥,陪我一起戴啊。”
景匿比景姒要高许多,为了把面具给他戴上,景姒不得不踮起脚,手扶着景匿一边肩膀,把面具的暗扣戴在他耳朵上。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就像是景姒扑到景匿怀里,仰起头要索吻一般。
景匿一时间心跳加速,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景姒,什么反应也做不出来。
景姒以为他不动是在配合自己,为景匿戴好以后还屈指敲了敲面具的额头,发出“扣扣”的声响,他裂唇一笑,“马面,还愣着做什么,走吧!”
景匿这才知道,他为自己挑的面具,竟然是凶神恶煞的长脸马面。
他被气笑了,“好啊,你给我站住!”
景姒脚步轻快地朝前走,愉悦的心情隔老远都能感觉到,他回过头来,面具后的眸子弯弯,“傻子才会真的站住。”
说完,又转过身去,继续朝前走了。景匿想拔步去追,却被摊贩拉住了胳膊,“客人,面具你还没给钱呢!”
景匿只好停下,看景姒停在对面不远处的小摊前,便决定先应付起摊贩,“多少钱?”
摊贩见景匿生得高大且面相不善,拉住他时已是心惊胆战,不想他如此好说话,便松了口气,“两个面具,十文钱。”
景匿混迹市井的时间不少,自然不会不带银两,他掏出一两碎银丢给摊贩,碰巧看到那个牛头的面具。
马面被景姒戴在了他脸上,此时那儿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牛头。鬼使神差地,他把牛头也摘了下来,捏在手里,“再加上这个,不用找了。”
摊贩自然乐得如此。
景匿捏着那个普通的牛头面具,刚想追上去找景姒时,四周的人群突然攒动起来,往同一个方向涌去,景匿一时间动弹不得。
他不死心地想推开人流往对面去,却不知被谁狠狠推了一把,跌回面具摊前,整个摊子都震动了一下。
摊贩连忙扶住他,“客官还是等一会儿再走吧,相信你娘子会在那边等着你的。”
景匿一怔,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摊贩促狭地笑笑,颇有点心照不宣的意味在里面,“客官不必惊奇,女子装束多有不便,化作男装与相公出游的娘子也不少,小的看那位公子面若敷粉,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又与客官你举止亲昵,才敢有此猜测。”
景匿沉默了一瞬,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面具,许久才说,“你猜错了,他是我的弟弟。”
摊贩没想到自己错将男子认做女子,还当着人家兄长的面说出来,一时心里打鼓,惴惴不安起来。
景匿等了许久,人流还未过去,有些心急了,“这些人为何都往一个方向跑?”
摊贩刚说错了话,生怕景匿一时气愤掀了他的摊子,见景匿面无愠色,才小心道,“他们都是去看花魁的。”
“花魁?”景匿皱眉反问。
“花魁今晚将在画舫外献舞,那醉金舫常人一生都可能无法上去一次,更别说见到花魁了,这是他们唯一能见到花魁的机会。”所以,才会有这样万人空巷的场景。
“无聊。”景匿冷冷下了两个字的评价,对摊贩口中那销金窟里沉鱼落雁的花魁毫无兴趣,只盼着人流尽早过去,他好找到景姒。
又等了一会儿,人群终于散去,景匿急急看过去,景姒却已经不在那里了!
景姒方才正看得好好的,突然被人撞了一下,还没站稳,就被密集的人群裹挟着往前行进。
人实在太多,他脸上的面具不知什么时候,被碰掉了,落到地上。
景姒连停下来都做不到,更别说弯腰去捡。
等到他终于停下来时,已经不知此处是何地了。
他站在一座桥上,往下能看见一艘巨大的画舫,宽阔的甲板上,一众白衣女子婷婷走出,走在当中的女子用白纱蒙着脸,露出来的眼睛,眼尾画着长长的眼线,妖娆魅惑。
景姒不由得盯着她瞧,越看越觉得眼熟,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小女子画奴,乃醉金舫新一届花魁,按照旧制,今晚当为各位献舞一曲,但小女子素来认为,天下无白食之餐,所以小女子斗胆,有个条件。”
女子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如一般女孩那样清脆,反而有些沙哑,但在这种情况下,却只会让人觉得暧昧火热。
“花魁有何条件?”
“尽管说来便是!”
众人也纷纷起哄,对这花魁口中的条件越发好奇。
“小女子出一字谜,只要在场有人能答出,小女子不仅当众献舞,还能收那人做入幕之宾,与其共度良宵。”
“哗——”这奖励,实在太过丰厚,众人一片哗然。
第17章 第一世(16)
“画奴姑娘有什么字谜?”香名为画奴的花魁明显深谙挑逗之道,轻飘飘两句话,便勾起了在场众人的兴致,异口同声地催促她说出谜面。
景姒对那奖励没什么兴趣,但对花魁颇为自傲的字谜却几分好奇,再加上他身后挤满了人,无法退出去,只好暂时停在原地,听见花魁带着笑意的嗓音穿过水雾传到耳中。
“那么,诸位可要听好了,”画奴低低一笑,声音低低的,很是柔和,“樊南生先生有一诗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小女子不才借花献佛,以此为谜面,还请诸位推敲一二。”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句诗传颂广泛,饶是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也能念出来,但以此为谜面猜字,众人却是闻所未闻,不由得沉默下来,苦苦思索。
景姒也低头想了一会儿,想出答案之后,他垂眸一笑,心想这花魁的确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能答出这字谜的,必然是满腹经纶又不拘一格之人,当朝崇文轻武,能与这样的才子有一夜露水情缘,日后有何造化还未可知。
这边景姒心中有了答案,却不打算说出来去领那奖赏,他不贪图美色,却不代表旁人也是这样。
已有个别书生模样的人试探着说出了答案,“敢问画奴姑娘,那谜底可是打一个梦字?”
画奴摇头,“非也。”
书生失望地缩回身子,继续思索起来。
接下来,不少人都试着做了回答,却无一能猜中。
随着被画奴否定的答案越来越多,人群渐渐躁动起来,“不愿跳便不跳,弄个为难人的字谜,是存心戏弄我们吗?”
适当的阻碍可以让众人产生征服的欲|望,但若是阻碍太过,能产生的就只有屈辱的怨怼了。
画奴不为所动,眉梢反而染上寒意,“答不出来,便恼羞成怒了么?”
若说方才众人只是有些心急的话,画奴的这句话便是火上浇了油,一时间群情激奋。
“这妓子好大的口气!真是不识好歹。”
就连对她的称呼,也变成了最不堪的一类。
景姒听着四周的污言秽语,忍不住皱眉。
那条件本就是之前谈好的,众人现在这样的激动,无非是觉得画奴身份低贱,稍微使使小性子他们还能当情趣,心照不宣地配合,但若是画奴坚持不降低条件,便是不识抬举了。
谩骂之声不绝于耳,景姒看到画奴低下头,瑟缩了一下,似乎很是害怕。
以景姒清冷的性子,本不欲理会这些事,但他对这名女子莫名感到熟悉,觉得她极像了一个人——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在看到画奴手指攥紧了衣袖以后,景姒不再犹豫,脱口说出了谜底,“画姑娘,谜底可是酱字?”
画奴抬头,遥遥朝他看过来,隔着茫茫水色,眉间寒意尽数散去,她似乎笑了一下,“正是。”
她转身,吩咐那一排白衣女子,“去把那位公子请过来。”
景姒虽然答了画奴的谜,却不愿真与她共度春宵,是以当那群白衣女子为他排出一个通道,请他上醉金舫时,他顿了一会儿。
画奴还站在宽阔的甲板上,那里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更显得她楚楚可怜。
她见景姒不动,自怜道,“公子为何不过来?是嫌弃画奴乃风尘女子吗?”
与方才奚落众人的镇静模样判若两人。
“画姑娘切莫妄自菲薄,在下并没有……嫌弃姑娘。”景姒无暇注意到她前后的变化,只在心中暗暗后悔不已。
现在若是不去的话,恐怕画奴将成为笑柄,从此抬不起头,那他出声为她解围的初衷也就白费了。
罢了,景姒捏了捏拳头,决定到时候再对画奴实话实说,现在,便先顺从着她的意思吧。
“那公子,便快些过来吧。”画奴的目光毫不避讳,直直看着景姒,“莫让画奴等太久呀。”
这话隐含的暧昧意味,由女子当众说出来,实在是不害臊,众人纷纷起哄,景姒也在几秒之后,红了脸。
他今年已满十七,他父皇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有了他。皇家之人对此类事情一向不加避讳,皇子们往往十三四岁,便有了暖床的宫女。
但景姒却是个例外,他素来清心寡欲,又要帮景瑋处理大批事务,再加上景瑋对此事的忽视,直到现在,景姒竟然连自亵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他身边伺候的宫女,也没一个敢跨越雷区的,却没想到他在宫外,反而被调戏了。
拿定了主意,景姒也不扭捏,顺着白衣女子们的引领,一路到了方才在桥上看见的甲板上。
将他带到甲板上以后,白衣女子们纷纷退下,画奴凑过来看他,“公子,生的好生俊俏。”
她身上意外的没有多少脂粉味,反而带着点景姒最爱的桂花香气。
景姒微微侧首,躲开她,“画姑娘,请自重。”
画奴却不离开,反而伸出手,在他胸口处,伸出一只葱白手指,隔着薄薄衣衫,暧昧地画着圈,“公子竟然会叫一个青楼女子自重,还真是……天真得可爱啊。”
景姒没想到她这么孟浪,一时羞红了脸,抓住画奴作乱的手,“若姑娘再不收敛,我现在就下船。”
“你抓疼我了,”画奴动动手指,对他眨眼,“我不动你便是,先放手。”
景姒这才轻哼一声,放开了她的手,画奴笑了笑,站直了身子,景姒这才发现,画奴竟有着女子中鲜有的高挑身材,站起来时,比他还要高些。
他怔怔抬头,看到画奴眼中带笑,那藏在面纱下的红唇隐约翕动了几下,似乎说了些什么。
这时候,岸边聚拢的人群已经在齐声要求画奴跳舞了,那声音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中心的画舫上,大到震耳,也因为这个,景姒没能听清她方才说了句什么话。
还未来得及问,景姒便感到手被拉了一下,不知何时,画奴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
景姒下意识想挣开,却没想到画奴人看起来纤弱,力气却大得出奇,景姒一时间竟挣脱不得。
众目睽睽之下,景姒也不便大动作反抗,只能被迫往前跟了几步,靠近她些,不满道,“你跳你的舞,拉着我做什么?”
画奴看到景姒眼底的慌乱,忍不住倾了倾上身,红唇凑到他耳边,嘴里吐出的热气,熏红了白玉耳尖,“公子站着就好,其余的,全都交给我。”
景姒从未受过这样的挑逗,一时呆在原地,僵住了。
第18章 第一世(17)
好在画奴只在他耳边说了这一句便退开了,景姒松了口气,刚想举步离开,却发现他方才的浑身僵硬竟不是错觉,而是真的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