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迟喉结动了动,瞬也不瞬凝视着郗长林,而郗长林垂下头将自己打量了一番后,冷漠地甩开他的手:“我演的这个易清波,是我生平所见穿着最保守的花魁——哪家花魁不是坦胸露乳,但到了我这儿,脖子以下全都被遮住了。”
说完便有离开的趋势,男人在青年就要错身离开之前挪到床边,伸手环住那截腰,仰头道:“郗喵,能让我亲一下你吗?”
“不能。”郗长林面无表情。
这是贺迟意料之中的回答,他没露出半分失望神色,而是用下巴抵着郗长林暴露在外的腰身,轻声道:“我这几天,不仅是去处理了我父亲的事,我还去了一趟胡子山,找到了宫家的那条矿道。”
郗长林眉心一跳,一句“你是嫌自己活太久了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贺迟拉了一把,跌坐进他怀里。
男人欺身吻上来,郗长林越是挣扎,便将他箍得越紧,直到这人无法呼吸时,才将他放开。
他抱着青年,鼻尖抵着鼻尖,唇贴着唇,低声说:“我很想你。”
郗长林被贺迟欺负得后背发软、指尖无力,眼波一横,却是没多少威胁力。他也清楚自己此时的模样,干脆别过头去,不看贺迟:“你真是越来越会抓人弱点了,我以为我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不……”
“既然这样,那么把一切说开的那天,你不该来撩拨我。”贺迟打断他,笑着帮他理顺额前的发,动作一如既往轻柔,“你那么好,尝过滋味的人,怎么舍得轻易放手?”
“你这是在怪我咯?”郗长林语气古怪。
“我怎么敢怪你。”贺迟说,
郗长林一扬下巴,抬高音量:“那么劳驾放开,我要出去化妆了。”
贺迟没半点放他走的意思,将他的脸扳过来,凝视着他的眼睛,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个问题让郗长林的心无端漏跳一拍,面上迟疑顿生,也就是这片刻,贺迟的神色也微微发生变化——他蹙起了眉,看上去有些凝重。
——喜欢一个人,会产生一种害怕感,害怕求而不得,害怕被讨厌被嫌弃。
郗长林想起这句话,内心奇异地泛起一阵酸涩。
“你有喜欢的人吗?”贺迟又问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哑了些。
青年眸眼一转,说:“某个三流作者写过一本小说,里面的主角江栖鹤我挺喜欢的。”
“这个不算。”
“那莎士比亚算不算?”
贺迟忽然笑了一声,将郗长林抱得更紧,额头抵在他肩头,“就是说你没有喜欢的、真实的、活着的人了?”
郗长林:“如果是这个限定条件,就没有。”
“那么你排斥我吗?排斥我抱你,牵你的手,亲你吗?”
这个问题贺迟没等郗长林回答,就自己给出了答案。
“我想你是不排斥的,否则你早就一脚踹过来了,也不会主动亲我,更不会喝醉之后往我怀里钻。”
郗长林低低哼了一声。
“我们做一笔交易如何?”贺迟放柔了声音,话语带笑,“你和我在一起,我提供一切你想要的。”
郗长林扬起眉梢:“哦?这么好?如果我想玩新出炉的小鲜肉呢?”
贺迟沉下脸色:“这个不可以。”
“那算什么‘一切’?”郗长林伸手将贺迟推开,背靠上床柱,冷笑一声。
“一切我甘愿给你的。”贺迟说。
“比如?”郗长林问。
“比如我对盛铭制药厂查到了哪个地步,在胡子山又找到了什么。”
郗长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有必要这样吗?”
“如果这样能让你答应和我在一起,就有必要。”贺迟说得认真慎重。
闻言,郗长林久久没能说出话。
气氛又一次沉静下去,近日来雨水渐渐少了些,温度一路攀升,才上午九点,地面就烧了起来。
白晃晃的日光透过菱花窗照进厢房,将室内分割为明暗两界,郗长林抬眼看着因为风过而跳跃的光芒与影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贺迟。
大概在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中,郗长林做出碰瓷布加迪威龙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退路。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贺迟虽然说着他舍不得,但其实什么都能放下——包括希望郗长林能够回应他感情的心愿。
郗长林发现自己很难狠下心,对贺迟说拒绝的话,好似一开始就是这般,即使贺迟哄着他吃不太喜欢的药膳,他多多少少也会给点面子。
可是如果真像他所说的那样,以交易为前提在一起,真的算在一起吗?
郗长林从没想过和贺迟在一起,即使是一开始错误地以为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时。他想要的是一种点到为止的利益关系,不会对各自产生束缚。
许久后,郗长林缓缓眨了下眼:“找一个喜欢你的人,不好吗?”
贺迟回答得干脆:“不是你的话,谁都不好。”
“贺迟,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会令人为难呐。”郗长林看向另一侧,眼底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男人凝视着他,试探性地问:“你这算答应了?”
“不算。”郗长林回答得没半点犹豫,接着又说:“这种人生大事,总得好好考虑不是吗?”
贺迟抿了抿吃:“你要考虑多久?”
郗长林说他不知道。
大概僵持了三分钟,贺迟默认他的答案,不过却说:“那我能不能先做一件事。”
郗长林挑了下眉:“什么事?”
贺迟没有说话,用行动回答了郗长林。
他解开青年扣得严严实实的衣领,将衣襟拉直锁骨之下,在那凹陷上狠咬一口。
“先做个记号,免得你被别人牵走了。”一圈咬痕深深印刻在锁骨上,贺迟抬起头来,对郗长林道。
第49章
郗长林一脚踹在贺迟小腿上, 瞪着他说:“怎么不直接撒泡尿来做记号?”
贺迟细致地帮郗长林将领口理好,系上那一排暗淌微光的贝壳纽扣, 接着又把人拉起来, 抚平他身后被压出的褶皱,含笑问:“原来你偏好这种味道重的?”
“滚吧。”郗长林语气平平,斜睨男人一眼, 推开他便往门边走。
这次贺迟没拦着,只在郗长林就要伸手开门时, 低声道:“考虑三天行不行?”
“啧,既然你这样说了, 那我考虑三十天吧。”郗长林哼笑一声,抬手将这两扇精致门扉推开。
门口只有Emi守在外面,先前本要跟进来为郗长林化妆、做造型的人都回去了另一边的公共化妆间。郗长林偏头朝Emi笑了一下, 径自离开此处。
易清波本就是个戏份不重的配角,在大国师牧奚北的居所只出现过三次, 因此郗长林在这边的戏也只有三条。
不过由于时间线不同, 这三条戏中, 郗长林的妆容有所差异。
易清波第一次走进国师长居的楼阁, 是初夺花魁之名那夜后、清晨破晓之时,她伺候完了重金买她一夜的恩客, 换下繁琐华丽的花魁装束, 带着脸上残妆,轻提裙裾,如鬼魅般晃过重重深门, 站到看了一宿书的牧奚北身后。
第二次则是被牧奚北派人请过去的,花魁眼中笑意浓疏离却重,接受了牧奚北要他杀人的命令。
第三次,是她临死之前的晚上,为了替吕啸归求情而去,浓妆卸尽的一张脸,素白沉静,眼睫轻薄如蝉翼。
这三段戏都将在上午完成,下午剧组工作人员便要收拾道具、清理场地,准备好一切后搭乘明天的早班飞机,去宁海城影视基地。
郗长林来到公共化妆间时,楼阳已经准备好了,一身黑衣冷漠如沉夜,襟上袖摆点点梅瓣盛开如雪。
他的眸光亦冷冽如刀,看见郗长林的刹那,眼底微闪过一丝异色后,向青年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青年笑着回应,然后走向化妆间另一头,和先前那两位跟着自己去厢房却被赶出来的女士们说了声久等。
郗长林皮肤嫩得跟剥了蛋壳的水煮蛋似的,无论怎么熬夜折腾都不见爆痘、红血丝,看得两位女士很是羡慕,一边问他有没有什么保养秘诀,一边为他涂水乳和隔离。
“无非是那四字箴言,多喝热水。”郗长林笑眼弯弯。
“果然是天生的吧?”造型师小姐正为他梳理假发,闻言绝望地闭上眼,“简直是阶级敌人。”
化妆师小姐也叹了一口气,打开粉底盒,为郗长林象征性地刷了几笔。这位的皮肤实在是太好,根本不需要修饰打底。
第一段戏需要的是云雨之后的残妆,化起来颇有些费神,好在两位女士手巧,商量着用了将近二十分钟就搞定。
郗长林头上的假发固定好之后,顺势往椅子里一靠,眼尾一挑,如春花带水清纯又妩媚的气质尽数流露而出,微散的发垂下几绺到胸前,摇曳轻荡,勾人心魂。
“我觉得能直接拍成定妆照发出去了。”化妆师小姐双手合十,一双眼亮晶晶地盯紧郗长林。
造型师小姐则偏头对杜崎说,“让秦导过来看看,有没有哪里需要改动。”
杜崎轻声一“嗯”,踩着高跟鞋出去。
施洛神出鬼没地过来,拖了一张凳子坐到郗长林对面,一脸严肃地打量他:“你真的行吗?”
郗长林轻笑:“你看我像不行的样子?”
“不,主要是你这幅样子太丧尽天良了。”施洛摇头。
“施小洛,你形容词用得不错,语文是数学老师教的吧?”郗长林拖长调子,慢悠悠地说。
施洛不管他的戏谑,“就是作为一个花魁而言,服装太保守了。”
“这话你得去跟……算了。”话到一半,郗长林声音戛然而止,他撑了一把太师椅两旁的扶手,起身朝门外走去。
秦导正和杜崎一起过来,看见郗长林这幅装束后赞叹地点点头,便示意杜崎去通知各部门,马上开始今天的拍摄。
郗长林却是没往西苑外走,而是走过曲折回绕的长廊,来到之前的厢房外。Emi见到他,立马想要进去叫贺迟,却被制止。
“这间厢房的锁和钥匙你有吧?”郗长林盯着这扇雕花木门看了几秒,兀然出声。
作为系统,若非紧急情况、或宿主特别叮嘱,一般不会说谎,因此Emi诚实地说了声“有”。
郗长林又问:“他到底几天没睡了?”
Emi:“这三天一共睡了四个小时。”
“那行吧,把锁和钥匙给我。”郗长林说完,伸出手去。
Emi有片刻犹豫,但想到自家宿主对面前这位向来是百依百顺、无所不纵容,便还是那这两样东西给了出去。
郗长林唇角带笑,就站在Emi眼皮子底下,干脆利落地给这间厢房上了锁。
Emi:“……”
“郗先生,您……”
青年弯着眼眸,竖起食指贴在唇畔,轻轻“嘘”了一声,“让他好好睡觉,哪也不许去,除非我来给他开门。”
说完,他拎着钥匙转身就走。
秦导的剧组工作人员向来是雷厉风行,他一声令下各部门开工,短短几分钟,所有人已在点翠楼内就位,算到头来,就只有两位演员没有到场了。
楼阳也在西苑没有离开,不过与郗长林不同,他站在偌大院落门口,眼神望着院内,好似在等谁。
郗长林走出去时,瞧见楼阳看过来的视线,下意识往两旁瞥了瞥,寻找身后是否还有其他人。
“走吧,只剩我们了。”楼阳收回目光,轻声说。
“咦?楼老师特意等我?”郗长林有些惊奇,小跑过去,在楼阳身侧问。
楼阳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剧组的人就剩你在里面了,不是等你是等谁?”
这话说得巧妙,楼阳用了“剧组的人”,那么说明他清楚西苑里还有不属于剧组的人,换而言之,他知道贺迟之前来找郗长林。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郗长林和贺迟两个人都从未掩饰过他们的关系。虽然在郗长林看来,他们根本没什么关系,但看在外人眼中就不同了,打上的代名词左不过是“金主”“包养”之类。
不过郗长林从不在意无关人对他的看法,听出了楼阳话中藏话,只是轻轻一笑:“那我们快过去吧,不然秦导等急了又会骂人。”
楼阳不甚明显地蹙了下眉,见郗长林已提步往外,不得不跟上。
通往点翠楼侧门的小径幽深,道旁树木苍莽参天,将昼阳遮蔽。走在这道上,令人不禁生出一种时间错乱之感,好像此刻并非日头渐渐升高的上午,而是仍沾着露水的清晨,十分切合这一段戏的背景时间。
第一段戏从这条小径第三棵树旁开始拍摄,摄像师和道具组都已在路旁就位,郗长林快步走过去,向秦导打了个招呼,告诉他准备好了。
“先走一遍,然后正式开始拍。”秦导说完,一挥手,示意郗长林开始。
青年点头,水蓝长袖一挥,挺直腰杆,站到摄像机前。
虽说郗长林的演技可以用炉火纯青来形容,但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快穿轮回中练出来的,和在摄像机前表演存在一定差距,这表现在走位上——他错误地判断了一次在摄像机前的站位。
秦导的眉心明显蹙起来,郗长林歉意一笑,退回最初的起点,主动要求重新来过,与此同时,他把系统叫了出来。
“规划一下路线,要确保每一步都站在比较完美的位置上。”
系统满口答应:“不就是距离计算吗?秒秒钟的事。”他一口电子音,语调极为欢快,郗长林觉得他可能还比了个OK手势。
也果真如系统所言,一秒钟之内,他便将路线图传到了郗长林眼前,甚至还贴心地给他开启小地图导航。
第二遍开始。
曳地的水蓝色裙摆在青石板上淌出优美的弧线,缀着珍珠羽毛的绣鞋落地无声,水蓝袖摆在微风中起落,郗长林唇边噙笑,上挑的眼尾染着残红,款款走动之间,那截裸露出的腰肢上亮片微光闪动,衬得星点红痕愈发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