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澜却是个死心眼,她看上了唐颂,那就是不到南墙心不死,她的视线,也停留在唐颂最后消失的地方,“皇上的意思,是不是只要七皇子同意,您就给我们赐婚?”
唐颂回到天寄宫,傅冬生正待在书房里,小小的身子埋在一堆的书籍里,表情严肃认真,活像个小老头。
开门的声音有些响,小孩以为是哪个过来送吃食的宫人,抬起头看,黑眸宛如被万千灯火照亮的黑夜,他放下手里的笔,迫不及待得跑过来搂住了唐颂。
“哥哥,我好想你。”他的声音因为害羞而变得很轻,若是唐颂一直竖着耳朵,还真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们不是才分开那么一上午么。”唐颂说。
傅冬生抿着唇不说话了,其实明明是一夜加一上午了。
唐颂见他不说话,以为是自己的话有些伤到他,便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然后才发现对方已经高了许多了。在他胸口处的头顶,让他抬着的手有些发酸,唐颂很快就放弃了这个让他吃力的动作。
“不管分开多久,小生都会想哥哥,所以哥哥也应该想小生。”
“好好好,哥哥会一直想小生,就算小生在哥哥身边,哥哥也想好不好?”
唐颂哄着他,前几个世界哄傅冬心的经历,还是很有用处的。
他边说边牵起小孩的手,将他重新拉到书桌旁。
“小生在上书房学得怎么样,太傅讲的东西都听得懂吗,不懂就要问,不要不好意思知道么?”唐颂深谙小孩有多怕生害羞,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小孩说句话,脸都能红半天。
“哥哥,太傅说,我算是你的伴读,但是你的身体状况让你不能过度劳累,所以……”小孩捏着衣角,表情忐忑,他总觉得是自己太没用,没优秀到足以让太傅替他破例。
“所以按照规矩,我没去,你就不能去,是么?”
“嗯。”
“那太傅还有说什么吗?”唐颂问。以他对太傅的了解,刻板但并非不近人情,不应该只说一段这么冷冰冰的话。
傅冬生想到那太傅的话,他纠结着,唇瓣咬了又咬,最终还是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他想离开这个地方,但他更想留在哥哥的身边。
“没有就算了,你好好用功,明日我就同你一起去上书房。”
上书房又多了个人。
蒋澜正坐在唐颂的右手边,正襟危坐,而位子原本的主人,已经捂着眼角,龟缩在门边角落里,手覆盖的周围边,还有深色的淤青露出角来。
唐颂多看了一眼,发现这人眼里不仅没有愤恨,还弥漫了满眼的崇拜,星光似的光芒亮如白昼。
“阿逸,你来了啊。”蒋澜见着他,笑着转过头与他招手打招呼,脸上丝毫不见昨日的气急败坏,整个人容光焕发似娇艳玫瑰。
唐颂摸不准她心里想的什么,便只是点了点头。
“哥哥,她是谁?”傅冬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这么漂亮的女子主动示好,能坐在这里的,肯定也有常人难以比拟的家世。即使是哥哥,也会被迷惑,继而抛下他,转向对方吧。
“小糖果,你忘记我啦?我是姜澜啊!”蒋澜看得出来这小孩和唐颂关系很好,要接近唐颂,讨好他身边的人是非常有必要的。
蒋澜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放在小孩桌上:“喏,这个是给你的。”
坐在后面的蒋宁嗤笑,见蒋澜望了过来,他说:“姐姐,女孩子不能主动,这一主动,可就不值得珍惜了呀。”
宇文郢勾起唇角轻笑一声,其他人听了,也不憋着了。尤其是几个看蒋澜样子不顺眼的公主,那娇俏的声音,好听是好听,和黄鹂鸟似的,但听在人的耳朵里,还是格外刺耳。
“安静,都别笑了。”唐颂看不下去。
“七皇弟,虽然父皇宠爱你,但你也没有命令我们的权利吧?”一直安静如鸡,差点让人忘了存在的太子,今天破天荒得开口了。
其他人笑得更响了。
在坐的,除了皇子皇女,哪个不是家境显赫,一点都没有要照顾蒋澜面子的意思,且太子都开口站在他们那边了,他们也就更加得肆无忌惮了。
除了那个被蒋澜扔在角落里的小公子,望着那些人嚣张样子,手里握起了拳头。
“叫你们安静!没听到?”蒋澜可不是燕京里,那些成天绣着花赏着月,弱柳扶风的小姐们,她是混过军营,与千凤国的女人打过交道的。
她这一嗓子吼出来,屋里被吓的直接安静了,但后来大家反映过来,依旧我行我素,没人理她。
蒋澜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了参杂了些内力:“谁再笑一个给我看看?”
桌子“咔哧”一声,从中断裂,文房四宝落了满地。
她随手扯起右手边的人,宇文翡被她吓得一个激灵,拍着蒋澜抓着她领子的手,发出了哭腔:“你放开…给本公主放开——”
上书房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愣愣得看着抓了公主的蒋澜,宇文翡的发钗因为挣扎已经摇摇欲坠了,发丝凌乱,外面伺候她的贴身宫女想冲进来帮忙,却被蒋澜带来的紫苑拦着不让进来。
“蒋小姐,你还是放开我皇妹吧。”宇文郢也没想到这蒋澜脾气冲能冲成这个样子,他知道这场闹剧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这要是被她告到父皇那里,可是藐视皇权的罪名。严重点,要诛九族的。”
蒋澜才不怕他危言耸听呢,她只知道到了一个新环境,最开始不借此威慑一下,那之后可就没那么好的机会了。
她正想说什么,外面太傅正好进来,看见屋子里混乱的场景,眼睛一撅就想昏过去,好不容易缓了一缓缓过来了,又见蒋澜手里还握着六公主的领子。
他气急:“你还不赶快给我放开?!”
第57章 第三梦(十一)
看见太傅, 蒋澜这才放了手, 直接一推, 将宇文翡推到了后面不知道谁的怀里。
“这次就不予计较了, 但还是提醒你们一句, 我蒋澜可不是好欺负的。”她悠悠然地用目光转过每一个人的脸,似笑非笑:“蒋宁没提醒过你们么?”
“胡闹!简直太胡闹了!”太傅走进来,真切地环视过一塌糊涂地上书房, 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哪几个挑事的, 都给我出来!”
除了蒋澜, 没有谁是站出来的。
唐颂想说是怎么回事, 宇文郢却先他开了口:“老师, 都是学生们太玩闹,没想到蒋小姐会当真, 学生自愿与蒋小姐一起受罚。”
太傅点头:“今天一整天的课,你们两个就都给我站着听,四皇子再抄一百遍今天上的课文, 至于你!”太傅是重文,是真的看不过蒋澜在课堂上动粗,他用手指着蒋澜, 厉声道:“给我抄一百遍女戒!没抄好就别来上课了!”
宇文郢弯腰应是, 而蒋澜虽然不情不愿,但到底没反驳。
宇文翡还捂着眼睛在哭, 嘤嘤切切, 好不委屈, 她的贴身宫女已经随着太傅进来了,正在哄着,还时不时地白一眼门口的紫苑。
太傅挥挥手,放了她一天假。
让一个女子衣衫不整地待在学习的地方,简直是有辱圣贤。
蒋澜是个心大的,她体质好,站一天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算事儿,时不时还给唐颂扔个小纸条,说个悄悄话。
唐颂跟她急,叫她别闹了。
她一看唐颂搭理自己,甭管搭理的内容,总之闹地是更欢腾了。
“阿逸,阿逸,你答应我,我就不闹了。”蒋澜笑嘻嘻地轻声道,潋滟的凤眸里尽是粼粼波光。
唐颂拿着手中的纸条,上面龙飞凤舞的“娶我”两字占满了篇幅。
“好不好啊?”她悄悄朝他挪了一点距离,伸出脚,越过过道,碰到了唐颂的小腿。后者被他吓得整个人往另一边倒,桌椅与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蒋澜!”正在讲课的太傅发火了,他指指门外:“你给我出去听课。”
待她出去,太傅才重新拿起书卷,咳嗽一声:“上课。”
休息时间,蒋澜依旧不被允许进上书房,她也不恼,就笑吟吟地趴在门框边看唐颂。
里面唐颂正和小孩笑着在说什么,整个面部都是柔的,就算苍白,那也抵不住上面的柔光,蒋澜越看,就越是喜欢。
“蒋、蒋小姐。”那个被扔到门口角落的小公子,小心翼翼地与蒋澜搭话:“你、你的武功真好。”
“是吗。”蒋澜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认出是那个被自己抢了位置的人,她大发慈悲地多说了一句话:“多练练你也可以。”
“真的吗?!”小公子神情惊喜,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对方的一腔心思都摆在了前面风光霁月的七皇子身上,他恹恹地趴回桌上不说话了。
几日后,太子离开了上书房。
每个到了年龄的皇子与王孙贵族,若要子承父位,或是想在朝堂谋个一官半职的,都需要进明庆书院进修。
地位不同,进修的时间也不同。
而这明庆书院,自然是替不能进上书房的贵族子弟准备的,毕竟这天元国里当官的不知凡几,也不是谁都能挤进上书房,与皇子皇女共享教育资源的。
太傅教的东西单一却实用,而明庆书院,教的东西就杂了,也更注重学生的德智体美劳,比较倾向于学生全方面发展。
因此,冲着这方面,不管是谁,都要在步入仕途前,拿到一张明庆书院的证明。
当然,靠自己的实力,通过考取功名或者立下战功的,那就不需要明庆书院的证明了,毕竟能在这么多人里脱颖而出的,本身就足够优秀了,并不需要其他东西的陪衬。
当初太傅给傅冬生的建议,也是叫他进明庆书院,而不是陪着七皇子在上书房蹉跎,过一天上课,一天不上课的日子,如此这般,再好的苗子,也得被养废。
但这书院没有建立在燕京,而是在燕京隔壁的宁北城,坐马车赶路也要个一天一夜,傅冬生不想离开唐颂,自然不肯。
但他更明白,离开了皇宫,他才有机会壮大的实力,充实自己,所以他给自己立下了期限,一年后再走,在这一年内,他就想黏在哥哥身边。
蒋澜的出现,又叫他犹豫了。
他放不下心离开。
他害怕待在明庆书院的他,接到哥哥的来信说,他要成亲了,他要娶蒋澜了,他要抛下他了。
他太自私了,他一点儿也不想做那个被抛弃的人。
他抗拒着离开这个让他复杂的地方,但最后,事实教会他,实力,才是他能为所欲为的依仗。
一年不到,傅冬生就踏上了去明庆书院的路程,临走的时候,是夜晚,黑幕将整个构造华丽的皇宫笼罩,盈盈月光白纱似的,在黑幕上覆盖了薄薄一层。
唐颂将他送到了城门口。
城门吏见了小安子出示的令牌,很快就给开了城门,外面黑压压的,像是黑海的浪翻涌过来,要将人吞没。
唐颂以为小孩会哭,但其实那双眼里一滴泪都没有,小孩只是牵着唐颂的手,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抿着唇,仰头望他,深邃的目光锐利地要刺进他的心间。
“哥哥,等我好不好。”
唐颂不知道对方要他等什么,他只知道,这个时候,小孩说什么,他都要哄着他,所以他点头说好。
得了满意的答案,小孩就展颜,即使年级还小,但面容已经初具风华,一勾起唇角,就有了常人难有的出众气质。
“小生,哥哥会想你的,也会去看你,你好好学习,想哥哥了就写信过来,这些东西,你先拿着。”唐颂从小安子手里接过一个包裹,放到小孩的怀里:“就算是学院,我知道那也需要上下打点的,哪里都能用得到银子,这里面的你先用着,先紧着自己的吃穿,若是不够,提前写信回来,哥哥会叫人送去的。”
“我家的小孩,哪里都不能别人差。”
小孩抱住包裹,将自己埋进唐颂的怀里,轻声说:“我会回来的。”
唐颂没听见,在笑着拍他的背脊后就推开了他:“路上小心,玉静会跟着照顾你,金文金武只能护送你到那边,其他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月光逐渐黯淡,只有马车四角挂着的灯笼还有微弱的光辉。
哒哒的马蹄声,踏着那夕阳色的灯笼光芒,一步一步离开了燕京城。
小安子知道唐颂心里的惆怅,但他更在乎对方的身子,夜风吹久了,又会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大病,所以等傅冬生坐的马车一走,他就说道:“主子,我们也走吧。”
“恩。”唐颂点头,踏着小凳子,被小安子扶上了马车。
坐上车的他没发现,出了城门的马车,在城门快关上的时候,撩起了帘子。
傅冬生想最后再看一眼唐颂,但真正映入眼底的,只有与他渐行渐远的马车背影,最后就连马车的背影,都被冰冷的城门替代了,他能看到的,只有马车踏过的草地。
即使是这样,他也不肯放下手里捏着的窗帘,一双黑眸,眨也不眨地看着。
哥哥,一定等我。
自小孩走后,唐颂唯一的乐趣也没有了,宇文捷见他不开心,就从宗室里要了个小孩送到了他宫里。
送来的小孩浓眉大眼,长得很是端庄,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及其有神,见着唐颂,也是一口一个“七哥哥”,喊得十分亲热。
唐颂还蛮喜欢他的,但他对于宇文捷的做法不敢苟同,这么小的孩子,当然是承欢父母膝下最好,哪能因为他的心情,就被剥夺了这个机会。
所以他又将小孩送了回去。
到时蒋澜还没放弃他,时不时就约他出去游玩,唐颂能推就推,推不了找宇文捷当借口也要推掉。
但每次他一推辞,蒋澜就能找到宫里来,她正大光明地进不了,就夜夜晚上潜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