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不知怎么,却觉得眉心一跳,下意识点头:“没错。”
似乎觉得不妥,她随后又补充:“我认识她。”
“这样吗?”
姬玉紧紧盯着他。
在她的目光下,梅疏远眉眼间泛起了涟漪般的笑意:“既然如此,不如一起喝上一杯吧。青荷的朋友,我还没有一个认识的。”
“不用了。”姬玉立刻拒绝。
梅疏远却道:“我带了酒,由昆仑巅冰莲所酿的灵酒。”
昆仑山巅的冰莲,不是昆仑宗之人,根本拿不到。联想刚刚的动静,姬玉立刻明白了此人的身份。
这人来自昆仑宗!
姬玉加重了语气:“不用,道友留着和宜修一起喝吧。”
随后,迫不及待的想要进入大堂。
若是平时,姬玉可能还不会这样避着昆仑宗之人,但是她在不久前才从江陵手中抢夺了明光珠,而明光珠正是昆仑宗的东西。这便让她面对昆仑宗时,有些心虚。
然而,她还没走几步,便听到了谢安歌的声音。
“雪莲酒?”谢安歌扶着凉亭的柱子。眼睛一亮,脸上浮现惊喜之色,“真的是昆仑山巅的雪莲酿造的?”
“自然。”梅疏远点头。
谢安歌一挥手,玉石圆桌上的空酒坛被柔风拖起,移到了角落,随后又一挥手,上头的酒渍同样消失的干干净净。
“宜修。”谢安歌的目光落在了抱着手的江陵身上,“今夜风景甚好,又有梅道友的美酒。我们几人又正巧遇到了,不如一起喝一杯吧?”
随后,他又唤道:“玉姑娘,你觉得如何?”
最后,他目光落在了梅疏远上,笑道:“道友,请。”
梅疏远点了点头。
他走到江陵面前,唇角上扬,笑容有些乖巧,江陵转过身体,他便柔柔唤了一声:“青荷师妹。”
如此来回了两遍后,江陵朝着他耸肩,抬步向着凉亭走去。梅疏远便缀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就是笑容明媚了几分。
眼见着两人踏入凉亭,谢安歌起身招呼他们坐下,又朝着姬玉招了招手。
姬玉咬了咬唇角,心中掂量片刻,只能返身回凉亭。
她倒是想走,但是更怕才一抬脚,陆宜修便在后头揭穿了她的身份。
如今身处两难境地,姬玉觉得,自己还不如伪装一二。
待姬玉磨磨蹭蹭踏入凉亭时,那个她摸不清身份的人,一口气摆出了五坛美酒,正弯着腰拆酒盖,一边拆,一边同谢安歌说话。
两人气质都非常温和,瞧着便像脾气极好的人。
说起话来,一个温声细语,一个眉眼含笑。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非常投机的样子。
梅疏远一头青墨长发织成了松松垮垮长鞭,弯着腰时,头发垂落在胸口。坐在边上的江陵便捞了一把,在手上甩了甩,引得梅疏远多瞧了他几眼,眼神无奈,却没有任何气恼之意。
而这个动作,虽然不怎么亲昵,却足够熟稔。
梅疏远开了酒坛,将盖子搁到一边,谢安歌拿出了一套白玉酒杯,梅疏远便将酒杯一一满上。
随着他的动作,美酒醇香盈满了整个凉亭,向着四周逸散而去。
似乎知道谢安歌的心思,梅疏远第一杯便递到了谢安歌面前,眸光温润:“尝尝?”
谢安歌轻轻嗅了嗅,醇美酒香之下,藏着股清冷幽香,第一时间便令人联想到冰雪的味道,直到他轻啜一口后,眼中仿佛落了一层星光,满口夸赞。
姬玉推开一张椅子,在落座之时,她疑惑问道:“梅道友是昆仑宗之人?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凭道友的修为,不该默默无闻才对。”
“我闭关的有些久了,所以认识我的人也少。”梅疏远收起空酒坛,稍稍抬眸,“我这次也是跟随大师兄出来,长长见识的。”
“无锋真人是你大师兄?”姬玉抓住重点,声音有些急。
“没错。”梅疏远点头。
谢安歌端着白玉酒杯,笑道:“原来梅道友是昆仑宗主的高徒。”
“可是我没听说过你的名字。”姬玉微微眯眼。
这句话有些怪怪的,谢安歌听出了不对,立刻打圆场:“昆仑宗主向来神秘,若是梅道友一直生活在昆仑山巅的话,世人不知道名号,也属正常,毕竟这名号也没什么用,修为才打紧。”
“他的名号你们都听过。”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插.入了对话。江陵指了指身侧的梅疏远:“他道号清河,正好和谢安歌你齐名。”
随后瞧了姬玉一眼:“你也知道这个道号才对。”
能有“仙君”这个称号的,天下修士就这么几个。而谢安歌身为男主,他一出世就冠上了这个名号,因为他身份实在特殊。
他父亲是一位魔道大能,母亲则是一位仙道仙子。这样的身份下,他一出世便天现异相,处处祥瑞,甚至天宗那个老家伙,一口断定,这孩子是仙人转世。
而谢安歌也不负众望,从小就是拔尖的那个,加之性子温和,品性高洁,“仙君”两个词,如今再无人不服。
同这位天之骄子不同,清河仙君却是世俗凡人出生,十四岁才踏上登天梯,成为昆仑宗主的关门弟子后,才正式开始修炼。
也就是说,在修炼方面,他比从小在天材地宝中泡大的谢安歌晚了不止一步。
在两人十四岁时,修为差距可谓是天壤之别。
到了如今,两人的修为却相差无几。
可以说,两人通通是惊才绝艳之辈,才有“仙君”之称。
但是,真的要用明确的词语形容的话,谢安歌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天之骄子,梅疏远是一步一步登天的妖孽鬼才。
谢安歌脸上流露出恍然之色,随后笑道:“久仰,没想到能够在这里见到清河道友。”
梅疏远弯了弯眉眼:“我倒是第一眼便认出了盛云仙君。”
“都是些虚名罢了。”
“也对。”梅疏远抬手,又将一杯美酒递到谢安歌手边,依次为江陵姬玉,通通倒了一杯美酒。
谢安歌此时心情不错。他端起了酒杯,朝着几人扬了扬,随后置于唇边。
其余几人一一照做。
姬玉神色有些微妙,又有些古怪。
她不知道梅疏远是谁,却不可能不清楚清河仙君是谁。更何况,不久之前,她还用“清河仙君”四个字指责陆宜修“水性杨花”。
姬玉眯了眯眼:“怪不得宜修和道友如此亲昵。”
“玉姑娘,你这是何意?”谢安歌蹙眉。
“他们两人之间有婚约。”姬玉嗤笑,“你不知道吗?”
谢安歌自然不信:“玉姑娘,这种莫须有的事,可别胡说。”
“她没有说错。”梅疏远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却非常清晰的传入在场之人的耳中,“家师和陆家主的确为我俩定下了婚事。”
烛火之下,江陵拖着下巴,一言不发,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
梅疏远清碧色的眸子中填满了春风绿波,温柔而慎重。
唯有谢安歌手指微抖,酒水都差点儿洒出来了,脸上是愣怔之色。
“从刚刚起,我便想问一件事。”梅疏远侧头,几缕碎发落在肩头,“盛云道友可是受过伤?”
“……嗯。”
“原来如此。”梅疏远弯了弯眉眼,“怪不得我送给青荷的明光珠在道友手上。”
这一次,姬玉完全变了脸色,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酒杯。
酒水流淌,滴答滴答坠地,白玉杯子在桌面上轱辘轱辘滚了几圈,滑下石桌。
“砰——”
一声碎响后,酒杯化为碎片。
第69章 白莲花仙子(十二)
六十六
酒香逸散, 地板上出现几块尖利的碎片, 以及一滩酒水。姬玉垂首看着地面, 先是愣怔,随后眸光闪烁。
八角凉亭中,一共四人, 另外三人被这般动静影响, 通通望了过来,只能瞧见姬玉被灯光笼罩的半张脸,另外半张脸则笼罩在阴影下。
江陵手肘抵着桌面,掌心贴着下颌,一派悠闲的模样。
梅疏远眉眼间溢出微微的讶异之色,脸上依旧挂着温润的笑意。
倒是谢安歌的脸色有点儿白, 倒不是因为姬玉打翻了一个酒杯这种“小事”,而是因为“订婚”一事。
他揉了揉眉心, 下意识露出笑容来:“没事,一个杯子而已。”
随后, 手指一点, 一个小法术过去, 碎片和酒水通通抹了个干净。做完这一步后, 谢安歌抿了抿唇瓣:“宜修,这件事倒是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这件事自然还是指订婚。
江陵歪了歪头:“你没问过我。何况……”江陵声线慵懒, 透着股漫不经心,“这是我的私事,没必要大肆宣传吧。”
“那我……”梅疏远睫毛颤了颤。
江陵斜了他一眼:“你也是当事人, 你想说就说呗。”
春风般柔和的笑意自眉眼间泛起,梅疏远点了点头,瞧着非常乖巧的点了点头。点了点头后,又觉得不够,轻轻嗯了一声。
这般场景,不说别的,却也足够让谢安歌两人看出“陆宜修”并不反对这门婚事。
陆宜修和谢安歌从小一起长大,就算后来分开了这么长时间,感情有点儿淡,但也抹不开小时候的情分。更何况,陆宜修那没有宣之于口的感情,谢安歌还是隐隐能够感觉到的。
谢安歌从来没有明确拒绝过,心里未尝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却不想……就这么错过了。
他觉得嘴中苦涩,有些不是滋味。
下一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水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后,他压制住心中的情绪,抬眸,眸光清亮:“宜修,这门婚事,你满意吗?”
挺不满意的……
江陵下意识想这么说,目光扫过梅疏远时,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个世界过去了十年,梅疏远如今的模样于他来说,其实是有些陌生的。但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却是一如既往。
软软的,轻轻的,甜甜的……只不过多了几分从容和温润。话语比之当初来说,多了几分深意。
可是,江陵看到他的时候,还是想起了当初红着脸腼腆望着他的少年。
于是话语到了嘴边,转了一个弯:“嗯,还不错。”
“……”
谢安歌露出了被扎心的神色,沉默了片刻,恍然一笑,朝着江陵举起了酒杯:“我知道了,你这丫头要是以后受了委屈,就来找我,我帮你出气。好歹……”
他叹了口气:“好歹我们一起长大,我也算你娘家人。”
江陵忍不住笑了一声,举起酒杯,同谢安歌虚虚一碰,随后轻啜了口酒水。
待酒杯置于桌面之后,谢安歌的目光落在了梅疏远身上,脸上流露出欲言又止之色。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论外貌,谢安歌挑不出任何毛病。
论身份,此人是昆仑宗主的关门弟子,跟陆宜修算是门当户对。
论修为,清河仙君十四岁修炼,如今成就惊艳世人。
……
思虑了半响,谢安歌便见梅疏远朝着他露出了柔和的笑容,白净的手指举起了酒杯。
谢安歌随手端起一杯酒,高高举起。
酒杯相撞,发出一声清音。
两人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谢安歌放下酒杯,开口:“梅道友所说的明光珠,可是当年昆仑老祖东海斩恶龙,得到的那颗宝珠?”
姬玉悄悄握紧拳头。
“没错。”梅疏远点头。
“据说那件灵宝在昆仑宗主手中……”
“十年前,我去了一个小世界,回来之后,家师将明光珠奖励给了我。”梅疏远清碧色的眸子中,印着烛火暖黄,清透而温柔,“我听青荷说,她跟随师兄师姐前去绞杀妖兽,我想着这件灵宝能防身,便赠与了她。”
明明是借。江陵心中滑过这个念头,却没有说话。
“就在今日。”梅疏远补充。
“今天?”谢安歌重复。
第一个想法是,原来宜修离开他这里后去了昆仑宗。第二个想法……谢安歌忍不住瞧了一眼垂首不语的姬玉。
“我怕青荷不接受,便说先借着她……”说到这里,梅疏远侧首,目光落在江陵身上时,脸上的笑容像极了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却特别的甜。
江陵本来托着下巴,在梅疏远的目光下,变成了遮住脸,只留下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所以,暂时没有解除明光珠上头的禁制。”梅疏远笑容略略收敛,“刚刚踏入凉亭时,便感应到了明光珠,于是才有此一问。”
一句一句,调理清晰,将事情经过说了个明明白白。
谢安歌逐一品过去,脸上笑容完全消失,只余下一两分惊疑之色。
若是别人说这些话,谢安歌估计还要怀疑一下真假。但是梅疏远声名在外,敢这么说定然是有所依据的。而凭他的身份,拿到明光珠,也不是不可能。
“盛云道友是青荷的朋友,若是有什么事的话,青荷肯定不会置之不理,所以我便猜测道友可能受了伤,结果果然如此。”
“……”
谢安歌陷入沉默之中。
梅疏远轻唤:“盛云道友?”
这道声音不重,谢安歌却像是被惊住一般,浑身一震。随后,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子置于桌面。
这个木盒子非常简陋,没有任何花纹,看上去简简单单的。但是木盒子上方却封着两张符咒,仿佛里头有着非常危险的东西。
将这个木盒拿出来后,谢安歌眼角余光瞥向姬玉,随后问道:“你说的明光珠,可是这个?”
“我的感应不会出错。”
“可是,这并不是宜修给我的。是玉姑娘借我的。”谢安歌的神色非常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