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初到此地水土不服,他的胃里就像有无数双手在用力掐拧,有点想吐,但又吐不出什么,坐起来就疼痛难忍,蜷缩着还勉强舒服一些。
“竹郎,怎么了?”寒息坐在床边,用手背贴了贴舒星弥的额头:“身体不适?”
“没有。”舒星弥嘴硬,眉头却控制不住地皱起,手捂着肚子,眼神中透着警惕,脸色透着虚弱。
如果这个时候寒息对他出手,他不死也要掉层皮。
“真是娇。”寒息察觉出了他的不安,站起身走了,他去了付三爷的房间。
付三爷刚喝完早茶,正站在窗口看风景,听见门响,他转身搬了一个木墩,态度恭敬:“坐。”
寒息点了个头:“昨晚睡得怎么样?”
付三爷微笑,低声说:“和两个杀手住在同一家客栈里,我可不敢睡得太沉。”
寒息浅笑。
“对了,刚才杏儿和我说,吴竹似乎不太舒服?”付三爷凑到寒息耳边,耳语道:“早就听说他的胃病是老毛病了,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做了他。”
其实,付三爷只是乔装改扮成富商,他的真实身份也是采秋堂的杀手,和寒息同出一门,他和寒息要合作除掉舒星弥,所谓的“无恶不作奸商”、“强抢民女虐待致死”只是幌子,目的是要把舒星弥引入这个局中,拾春阁接了这个委托,就是上他们的钩了。
“不好。”寒息摇了摇头,他的手指摩挲着茶杯,垂眸道:“他的身手了得,绝不在你我之下,就算胃病复发,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现在对他下手,就是打草惊蛇,不但不能完成任务,还可能被他反杀,到时候你我的面子可就丢大了,回去如何向堂主交代?”
“可是,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再弄他就难办了呀!”付三爷不甘地捶了一下桌子:“那你说怎么办?”
“等待时机,”寒息平静地眨了眨眼:“摸透他的生活习惯,再找机会下手,比现在贸然出手要稳得多,而且……如果他的胃病真的那么致命,那他早死一百回了,还轮得到你我设局杀他?”
“……行,那就等,”付三爷的心气顿时消了一半,“我听你的,你说什么时候动手,就什么时候动手。”
“恩,这种事急不得,晚洲赵王爷也设局抓他来着,结果怎么样,你还记得吗?”
“连根头发丝都没抓到。”付三爷托腮。
“青虎镖局大镖头设鸿门宴给他,结果又怎么样了?”
“被他一根发带勒死了。”付三爷声音更小。
“所以啊,你急什么?”寒息摸出钱袋:“待会儿我去药铺给他抓点药,把他医好,这事儿得慢慢来,先博得他的信任。”
“杀手都是喂不熟的狼,他不会因此信任你的。”付三爷倒是不以为然:“而且,以他的敏锐,应该已经知道你是同行了。”
寒息出门买了治胃病的药,让厨房煎上,他看舒星弥没下楼吃早饭,又顺便把早饭端上楼。
“竹郎,好些了么?”寒息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把木餐盘往桌上一放,清粥的香气顿时萦绕在屋子里。
舒星弥刚才已经洗漱过了,肚子太痛就又躺回床上,现在闻到这个味道,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好想吃。
“我本来也没事,就是赖床而已。”舒星弥勉强坐起身,胃里一抽一抽地疼。
“吃点东西,”寒息把粥碗端了过来,坐在床边:“我对医术略知一二,从你的症状来看,应该是胃里头的毛病,粥是养胃的,喝了吧。”
舒星弥接过粥碗,用勺子搅了搅,抬眼看着寒息。
“看我干吗?喝啊。”寒息看了看勺子:“要我喂?”
“别人给的我敢喝,你的就……”舒星弥眨了眨眼。
“咱能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就这么不信任我啊?”寒息笑了。
“要是我给你一碗粥,你敢二话不说喝下去么?”
“……”
寒息还真不敢,没办法,杀手之间很难存在纯粹的信任,你永远不知道对面的人在为什么人做事,万一是对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我先喝一半,你把另一半喝了,这总不能有毒了吧?”寒息妥协了一下。
“怎么证明你没有事先喝解药?”
“都是道上的兄弟,我害谁也不能害你,实话说了吧,我也是来杀付三爷的,这人作恶多端,仇人太多,我们采秋堂早就接到委托了,所以我才潜伏在他身边这么久,咱俩这是正好撞上了,只要他一死,咱俩就都能完成任务。”
舒星弥差点就信了,可惜他提前看过剧本,寒息就是来暗杀他的。
“我不信,”舒星弥望着寒息的眼睛,直接点破他的身份:“千针封喉花五爷竟然放下身价亲自来杀一个富商,而且这么久都没得手…蹊跷。”
“唉,你是不知道,现在采秋堂不景气啊,你是没见上个月我们堂口走了多少人,实在是人口凋零,我才不得不出来接生意,可比不得你们拾春阁蒸蒸日上。”寒息从舒星弥手里拿过粥碗,转移话题:“这粥你再不喝就凉了,怎么着,非要我喝一口然后渡给你你才放心?”
第178章 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刺客
“你敢渡我就敢喝, 来。”舒星弥笑吟吟地握住寒息的手腕。
“……”
寒息浑身一哆嗦, 险些把粥碗摔了。
拾春阁的汉子都这么奔放的吗?
他只是随口说说, 想让舒星弥把粥喝了,结果人家丝毫不怂,迎男而上。
“怎么, 有老婆了?”舒星弥借机打探一下寒息的感情状况。
寒息怔怔地摇了摇头:“没有, 那也不能…嘴对嘴喝啊……”
他已经被舒星弥的态度搞懵了。
“你刚才自己说要渡的。”舒星弥一脸无辜, 眼神干净得像从初春的溪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微微歪头:“你怕啦?”
“我开玩笑的,男男授受不亲。”寒息是真怕了,他自出生以来, 被女子调戏得不少, 但被男子调戏还是头一回,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像一团白绒绒的柳絮在心房中轻蹭。
寒息默然垂头,像只耷拉耳朵夹着尾巴的大型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生闷气,其实他是害羞,但又不想让舒星弥看出他害羞,于是只能强装镇静, 掩饰情绪。
舒星弥看到寒息突然没出息的样子, 心中更加喜欢,他也不多做纠缠,拿过粥碗, 舀起一勺递到寒息唇边:“喝掉。”
寒息乖乖喝了,咽干净后说:“没毒,喝吧。”
舒星弥又给他喝了好几勺,这才自己喝下,喝完之后又从怀里拿出一只拇指大小的袖珍玉色瓷瓶,从瓶中倒出一颗褐?5" 每天都被老攻追杀怎么办[快穿]54" > 上一页 57 页, ね璩韵隆?br /> “什么啊?”寒息露出好奇的目光。
“解药。”舒星弥索性告诉他了:“这药能解百毒,就算你在粥里下了料,我也不会中招。”
“祖爷果然疼你。”寒息了然一笑,舒星弥是拾春阁祖爷的得意弟子,也是他的心腹,这种药丹珍稀无比,定然是祖爷所赠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药该熬好了,我下去拿。”
“多谢。”
寒息端上药来,照例自己试了两口才给舒星弥喝。
“对了,你跟祖爷…是怎么认识的?”寒息随口问了一句。
舒星弥望着寒息:“想探我的底?”
“哪儿啊,闲的没事随便问问,”寒息含笑,“聊聊吧,我这人最爱听故事了,放心,我绝不外传。”
舒星弥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告诉寒息,毕竟他想和寒息相好,一步步熟悉彼此、取得信任是必须的。
“我小时候是个叫花子,”舒星弥用勺子轻轻舀着墨色的药汤,碗里映出他的脸庞,当年沿街乞讨的小乞丐如今已长成有模有样的少年:“我在育婴堂出生,不知道父母是谁,后来育婴堂关门了,许多孩子被遗弃在路边,我和其他孩子上街讨饭为生,偶尔也有人雇我们去干活。”
寒息胸口骤然一痛。
他小时候也是乞丐,舒星弥的话,勾起了他童年的回忆,那些回忆经常出现在他的噩梦里。
“有一年冬天,祖爷的车轿经过,一群小乞丐就围着轿子向祖爷乞讨,我也去了,其他小乞丐都很会说话,一边伸手要钱一边说吉祥话,大爷行行好吧,大富大贵日进斗金……我那时候什么也不说,只是伸着手站在那里,其实我一直不怎么会乞讨,只会捡别人剩下的吃。祖爷心善,给每个小乞丐都买了一只白乎乎的大馒头,就是没有买给我。”舒星弥说起这段回忆时,口中药汤的味道仿佛都淡了许多。
“后来呢?”
“别人都吃上了馒头,我就默默坐在墙角发呆,我那时已经饿得有些发晕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舒星弥面色平静:“然后,祖爷走到我面前,问我饿不饿,我说饿,他有些惊讶,原来他一直以为我是哑巴,他发现我会说话之后,就让我跟他走,说给我买好吃的,我当时没有多想,站起来就跟他走了,如果不跟他走的话,我多半是要饿死街头的。”
那种绝望的感觉,寒息明白。
“祖爷把我带回了拾春阁,把我从头到脚洗干净之后才发现我是个男孩,祖爷说他有点后悔,”舒星弥垂眼一笑:“他以为我是个女孩才带我回来的,他想多培养些美貌女杀手,既然我是个男孩,也只能将错就错了。那天,我在拾春阁吃了此生第一顿饱饭,吃完我就哭了,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多那么好的东西。饭后,祖爷问我要不要跟着他,我毫不犹豫拜了祖爷为师,从叫花子变成了杀手。我不知道究竟哪一个营生比较光彩,但当杀手我能吃上饱饭,虽然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但起码我不用跪着向人乞讨。直到现在,我从来没后悔过当年的选择。”
“都不容易,”寒息倒了一杯茶,走到床边和舒星弥的药碗轻轻一碰:“干了。”
舒星弥仰脖把药喝光,眉头轻皱,药汤苦极,呛得鼻根都酸了,连喉咙都苦得发涩。
“说半天我了,你呢?你怎么进的采秋堂?”舒星弥撂下碗,摸出手帕擦了擦嘴。
寒息眼神一僵,眼眸似乎又深了几分:“我吗?”他的笑容神秘而悲凉:“采秋堂可不像拾春阁那么‘慈善’,要进采秋堂,说难也难,说易也易……”他抬眼望着舒星弥:“杀个人就行了。”
“你什么时候加入的?”
“七岁。”寒息说得云淡风轻:“应该比你稍微大一些吧。”
舒星弥心底仿佛钻出一条冰冷的蛇,每片蛇鳞都闪烁着危险、妖冶的光亮。
他在七岁杀人了…?杀了什么人?
是误杀,还是有预谋的杀害?
是什么逼得一个七岁的孩子杀人?
舒星弥本想再问,但寒息的表情显然不想多说,这对他来说是难以启齿的往事。
“肚子好些了吗?”寒息没有在残忆中逗留太久,他转而问起舒星弥的身体状况。
“好多了。”舒星弥觉得胃里暖暖的,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他穿好鞋子:“三爷说什么时候启程了么?”
“哦,这儿有三爷的一个朋友,他去见一面,下午就走,你也正好歇歇。”
寒息微笑,这个笑容让舒星弥觉得有些陌生,仿佛刚才露出冷峻表情的男人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寒息一样。
*
吃过午饭,付三爷叫舒星弥去他屋里叙话。
舒星弥来到房中,小厮扶着他坐在木墩上,并给他和付三爷倒了茶,而后就退下了。
付三爷不敢离舒星弥太近,毕竟他还想多活两天,他坐在舒星弥对面,把木墩搬得稍微远了些,离门口近些,方便随时逃命。
舒星弥好整以暇,付三爷如坐针毡,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青衫男子,而是一枚随时要爆炸的霹雳火雷弹。
“听说吴公子身体抱恙,如今好些了么?”付三爷露出假笑。
“托三爷的福,好多了,”舒星弥微微低头施礼:“我不是什么公子,只是一介家仆,三爷称我吴竹就好。”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呵呵,吴公子是晚洲齐员外家的仆人,等商队到了晚洲,我一定将公子平安送到齐家去,还请公子放心。”
“如此,多谢三爷。”
付三爷沉吟片刻,笑道:“对了,冒昧问一句,公子这般容貌,在齐家做家仆,月钱几何?”
“只一钱银子。”舒星弥强颜欢笑:“我患了眼疾之后,做不了什么活计,主人没有抛弃我,是主人的仁慈,这一钱月银,已经是主人的恩赐了。”
付三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真是折煞人才,公子若来我家做事,月银一两,过节还有节赏,公子意下如何?”
舒星弥心中一喜,付三爷果然邀请他去家里住,近水楼台先得月,既可以完成祖爷交代的任务,又可以和寒息经常见面。
“这……三爷还是考虑清楚为好,我目不能视,恐怕不能很好地伺候三爷。”
舒星弥是一定要进付宅的,但如果付三爷刚抛出橄榄枝他立刻就接,显得有些假,还是欲拒还迎一番比较自然。
付三爷又觍着脸笑道:“公子不要妄自菲薄,我听公子嗓音清越,必定是弹唱的好料子,我宅中有好乐师,到时候调|教一番,公子必定一鸣惊人。”
舒星弥假装思索片刻,站起身对付三爷拜了拜:“多谢三爷大恩,我愿跟随三爷左右。”
“好,好,这就收拾行装,随我回家。”
三爷笑着将他扶起,只是虚扶,不敢真碰,仿佛舒星弥身上有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