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星弥拿到那张纸条,想了整整一晚上,认认真真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可以。然后放到裴欲大衣里,贴胸口的那只口袋。
从此俩人就真跟结婚了一样,学校宿舍退了,两个人都在课余时间打工,租了个小小的房间,吃睡都在一起。
裴欲一定没想到,他的某个前世竟然会写这么一手好字,俊雅秀逸而又不失力道。
阿纨的这封情书,舒星弥很喜欢。
不仅夸赞了他的容貌,还表达了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美好愿望。
“谢谢,阿纨有心了,这个礼物很棒。”舒星弥脱口而出。
“棒?”阿纨的脑海里出现几根木棒。
“就是很好的意思。”舒星弥吻了一下阿纨的脸颊。
阿纨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目露不舍。
他到底是曦国国君,不能长久地待在桂国,即使能让使臣来送奏折批阅,也不是长久之计。
两人心知肚明,他迟早有一天要回去的。
而舒星弥作为三皇子,此时桂国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能离开桂国……
两个人都有各自的责任——一生下来就被注定的责任,撕不掉、拔不出、扯不烂,融于血液中的责任。
其实他们的相识,也正是因为所谓的责任。
政治联姻,为的是两个国家的联盟,而非两个人的爱情。
自由这种奢侈的东西,似乎自他们降生于世,就从他们的骨头里剔除掉了。
但是,当阿纨看着云幼幸福的笑容时,总能激起他最自私、最任性、最贪心的那一面。
云幼的笑容是阳光,将他心底角落里照得通亮,任何事物都没有藏匿的余地。
这一夜,舒星弥问起阿纨什么时候回曦国,阿纨说:“明天。”
如果一拖再拖,他怕自己永远都下不了决心回到曦国。
舒星弥知道,如果不是为了给自己过生日,他早就回曦国了。
曦国王宫是一座精致的鸟笼,阿纨的脚腕上始终有一条隐形的锁链,锁链的终点就是王宫。
“三年之后,太子弟弟就长大了,十六岁,可以登基了。”舒星弥握着阿纨的手,说道:“到那时候,我就可以回到你的身边了。”
“如果我不是国君,你不是皇子,就好了。”阿纨微微叹气。
“如果你不是国君,我不是皇子,我们又要如何相遇呢?”舒星弥摸了摸阿纨的脸颊,“没事的,不过是三年而已,我们有一辈子。”
“你每天都要给我写信。”
“恩,每天都写,连早上吃了什么,何时起床都告诉你,朝政上有不懂的地方,我也会写信问你,到时候可不要嫌我烦啊。”
“好,我每旬日都要来见你。”
舒星弥笑了:“十天一次?我怕累着你了,你频繁出宫也不安全……”
“你想让我多久来一次?我听你的。”
舒星弥为难了,说长了也不是,说短了也不是。
说长了,小国君可怜巴巴,说短了,小国君劳碌奔波。
“一个月见一次?”他试探性地说道:“你来桂国一次,我去曦国一次,轮换着来,好不好?”
这样七夕、中秋、重阳、冬节、元旦……每个节日都能相会。
阿纨考虑再三,艰难地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他下床将所有帘帐放下,拉紧,仿佛这样就能让天亮来得晚一些一样。
第二天,军士护送着舒星弥和阿纨来到桂国国境。
两个人坐在御辇中,舒星弥拉着阿纨的手说,夏天不要吃太多西瓜,也不要吃太多荔枝,会上火,更不能空腹吃,晚上睡觉不要贪凉,要盖好被子,不要把腿贴着墙,批折子不要太晚,想我的时候就写信给我,我收到一定会回…
阿纨一一应了。
真到了这个份儿上,心头不是不舍,只是空落落的,强烈的不舍之感已经消弭在昨夜,现在的阿纨只知道,他必须这么做,他必须回到曦国,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是命。
到了曦国国境,护卫军早已等候在御辇两旁。
阿纨从御辇上下来,头也不回地上了另一架御辇,曦国的护卫军向舒星弥行礼,而后,御辇一路驶向曦国,渐行渐远。
舒星弥伫立了许久,一直看着阿纨的御辇,直到再也看不到一点点痕迹,他又看了看天边的云,这才坐回自己的辇车。
两辆御辇向相反的方向行驶。
几个时辰过后,阿纨到达宫门前,已经是黄昏时分,斜阳余晖洒在金瓦红墙之上,高高的宫墙,如同坚牢无比的笼壁。
也不知道云幼有没有平安回到宫里。
阿纨端坐在御辇中,已经换上了国君的姿态,护卫军和宫门前的守军在交涉,说着说着,似乎吵了起来。
“怎么回事?”阿纨在车内问了一声,随从男仆掀开垂帘,低声道:“陛下,守军不让进。”
阿纨目露疑惑:“为何?”
那男仆吞了吞口水,声音有些颤抖,呼吸也不太平稳:“太后说了,曦国没有不告而别的国君……”
“是吗?”阿纨笑了:“那朕走了,摆驾,回桂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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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帝王赐死代嫁男后篇
“你敢。”
宫门打开,太后冷着面孔,站立在重重护卫之间,看似已经等候多时了。
不过十几日的光景,她的面容却仿佛苍老了许多,鬓发黑灰相间,额头眼角堆着细纹,眼睛里满满都是疲惫,还有失望。
“给母后请安。”国君深施一礼:“方才是儿臣说笑的。”
“陛下似乎很久没有家祭了。”太后这话有些突兀。
没来由的,似乎又意味深长,待人参透。
“母后说的是,待儿臣沐浴斋戒三日,便去祠堂祭祀。”
太后摇了摇头,望着国君的眼睛道:“不必,陛下现在就去吧。”
“现在?”国君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后又瞬间了然:“好,儿臣即刻就去。”
国君甚至来不及更衣,就被“请”到了祠堂中,带着一身的车尘,和隐隐的凶兆。
宫中的祠堂宽大敞阔,高大,安静,供桌后是一行行的牌位,整齐端肃。
供桌两旁是先帝、祖先的画像,风格、装裱统一,依次排开,他们的面目模糊在淡白浅蓝的袅袅烟篆中,有种说不出的神圣与神秘——仿佛他们从未死去。
供桌上摆着雕纹蜡烛,金烛台,金碟金盘金爵,上面盛满了最精致的糕点、瓜果,时间久了,鲜粉的桃果上蒙着一层细腻的香灰,像落了毒霜。
几十人乌压压地站在祠堂中,男女各一列,男首是太上皇,女首为太皇太后,只有他们二人有座位。
“儿臣拜见太皇太后、皇兄、国舅……”国君一一拜过。
没有免礼平身,他不能起身。
众人谁也不敢说话,都在等着真正的家主——太皇太后发话。
“陛下近来可好?”太皇太后俯视着国君,语气和缓,极家常的,但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心惊。
“回太皇太后,儿臣近来很好。”
“恩,哀家听闻桂国花草繁盛,风景无双,想必陛下每日闻花嗅朵,自然很好。”
太皇太后的眼睛虽然浑浊,却仿佛内里藏了一把钝刀子,每个字都狠狠刮人一下,不叫人鲜血淋漓,却淤青淤紫。
“儿臣有罪,”国君脸色发白,脊骨生寒:“儿臣私自出宫,不曾通禀母后。”
十七岁的小皇孙,七十岁的太皇太后。
他多少还是怕她的。
论地位,宫里没有人比太皇太后更高。
太皇太后微微笑了,又是慈祥,又是威严:“你没有说‘不该’二字。你不该出宫,对么?”
她给他认错的机会了。
仁慈了。
“儿臣有罪。”国君重复道。
太皇太后明白了。
这四个字的意思是,他知罪,但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选择那么做。
“陛下可知道,陛下失踪后,宫中引起了多大恐慌,太后是如何心力交瘁,多少人为了寻找陛下不眠不休?”
太皇太后平静地眨了眨眼,并没有等待国君的回答,而是自顾自说了下去:“陛下不知道。陛下的眼中只有一个男人。”她用怜悯的眼神望着国君,仿佛望着一个病入膏肓之人。
“他是朕的皇后,也是桂国皇子,母后验他的身,儿臣——”
“验身又如何?”太皇太后忍不住出言打断:“他是男子,要生儿育女本就是难事,太后为皇嗣着想,为家族的后裔着想,验身不是很正当的事么?”
“恕儿臣无法苟同。”
“恩,那你对他假孕之事就可以苟同了?”太皇太后容色依旧冷静,却暗藏讥讽:“皇后陷你于违犯家法,陷你于不仁不孝,陷你于香火断绝,你却还对他留情?”
“假孕之事,儿臣与皇后是共谋,望太皇太后一视同仁。”国君抬眼道。
太上皇惊了,太皇太后是在帮国君说话啊,把所有罪责推到皇后身上,国君难道听不懂?
“陛下失言了,”太上皇眼神示意国君放聪明点:“共谋一词,有些欠妥。”
“行了,”太皇太后瞥了太上皇一眼,又示意宫人把两样东西拿上来,她对国君道:“如今,哀家给你两条路,第一,你写休书,把皇后休掉,第二……”
她和国君的目光都落在一只小巧的玉瓶上。
“你把这生子药给他服下。”太皇太后道:“他若能为你诞下一子,万事皆休,若是做不到,届时休怪哀家无情。”
国君跪地:“儿臣明白,谢太皇太后赐药。望太皇太后责罚儿臣,望太皇太后息怒。”
“请家法来。”太皇太后闭上眼睛,像是放弃了什么,薄薄的微皱的眼皮在颤抖。
有宫人捧上一条乌溜溜的厚长木板,木板上刻着家法,金色小字,满满当当,正面反面都有。
“私自离宫,杖刑三十,欺瞒太后,杖刑三十,顶撞家主,杖刑十五,总共七十五,现在执行。”太皇太后望着两旁的侍卫。
“母后,不可,陛下年纪还轻,这样打会出事的……”
“是啊,太皇太后,念在陛下是初犯,就从轻发落吧……”
太后第一个跪地求情,而后陆陆续续许多人都跪了,不知多少真情,几分假意,都为国君求情。
太皇太后是真的动了气,哪里肯听,只叫侍卫快打。
侍卫无法抗命,只得硬着头皮挥起板子来,练武的人手上没有轻重,“啪——”地一声闷响,打在国君背上,国君向前一倾,双手撑着地,只觉得脊梁骨都被打断了一般,五脏六腑都受了惊,后背生辣辣地疼,绵延到全身。
没吭声。
刻有家法的木板一下下烙印在国君的背上,只打了二十几下,国君后背的衣裳便渗出血来,大片大片的,染红了木板上的金字。
“停。”太皇太后到底是不忍心了,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
给个教训也够了。
剩下五十多板子,给他记着,等他下次不听话时再打。
族中小辈见了这场面,早吓得魂飞魄散,默默无言,连国君犯错都免不了被打成这样,以后必须谨言慎行才好。
国君被一顶软轿送回寝宫,御医一路跟随,在寝宫忙了一夜,又是清洗又是敷药又是包扎,还要炖补品给国君喝下。
御医退去,国君召来身边的侍卫与随从,半闭着眼,半死不活地轻声交代道:“朕挨打的事,不许对皇后透露半个字,知道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浅苏光的地雷和30瓶营养液~
么么哒~晚安~~~
第40章 帝王赐死代嫁男后篇
众仆应诺,只让国君少说话,多修养身体。
次日,太后带着御医来为国君换药,国君提出了一个要求:“母后,云幼如今要处理桂国政事,每日都十分忙碌,没有精力怀孕生子,那生子药还是等三年之后再让他服下吧。”
太后听到国君这样说,眉心一皱,不悦道:“万万不可,三年能生出多少变故来,岂是你我能预料的?今年冬月之前,必须让他服下生子药,这样哀家和太皇太后才能放心……”
国君沉默不语,这样实在太为难云幼,他不愿意。
太后察言观色,知道国君的心思,她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国君的额头:“若不让他服生子药,也可,你再纳妃就是了,不过,哀家知道你的性子,你是断然不肯的……唉,你到底还是太过任性叛逆,在皇家,这个念头可要不得呀。国君应当沉稳持重,任何时候,都不能仅凭自己的好恶行事,你不愿皇后生子,也不愿纳妃,这些哀家都明白,但人生于世,岂能事事顺心如意?有些时候,取舍是必要的,牺牲是必要的。”
“对,没有人能事事顺心,所以母后的烦心事,就是儿臣与皇后。”国君低头小声道。
“你这孩子……”太后嗔道。
国君到底还是年纪太小,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岁数,如同嗷嗷叫唤的狼崽子,他哪里肯服输?他哪里肯放弃?
越是逼他,他越是较劲呢。
“母后,再给云幼三年时间吧。”
“不行,”太后坚持道:“要么,他吃药,要么,你纳妃,只有这两条路可走,你若是再敢逃出宫去,被太皇太后知道了,看她不打断你的腿。”
*
国君趴在床上,手中摆弄着装有生子药的小木盒。
他屏退下人,将那盒子拿给御医,说:“你帮我看看,这生子药丸中究竟有什么名堂,它为什么可以让男人生孩子?”
如果不把这个问题弄清楚,他不敢把药给云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