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国国主雷厉风行,固然会引起老派不满,但相对的好处则是吸引了不少年轻新锐,蓝珏又特意宣布,选拔人才不考察出身家世、不收财物、不必献宝,只要有思想,都可以来,这使得很多寒门文人看见了希望,消息传出去后,许多其他国家贵族的门客都纷纷请辞,想要去唐国谋个出路。
景荣翰在东唐的时候,也没少铺张浪费,不少大庭院建筑群都极其奢华,他根本住不了几次,蓝珏挑挑选选,又找人改造,很快弄出一座来,准备作为军校校址。
说起景荣翰,蓝珏忙得团团转,终于抽个空问了褚襄:“你怎么把他弄死的?”
褚襄正在练字——蓝珏让他给军校写牌匾——他笑道:“那还不简单,离未庭刺客们下的毒啊。”东唐国都的水源来自旁边河流,但诸侯王室用的却不是百姓用的这一处,所以只要循着水系,找出皇室用的,放心大胆往里下药就好了,旁人做起来困难,谢知微可不是摆设,他连什么计量下进去,景荣翰会在哪个时间毒发,下过药的水几天能恢复,谢知微一算就能把时间点精确到分钟,自然不是难事。
褚襄又说:“再加上,官方对民间‘荧惑凶星’的传闻讳莫如深,心中惶恐,出了事儿一时慌乱,就联想成了天谴,实际上,仵作要是去验尸,就知道是下毒了。”
可惜,景荣翰从城头栽下去,直接拉到城郊随便挖坑埋了,根本也没什么仵作验尸。
蓝珏笑了笑,从他背后抱住他的腰,埋首在他颈间,深深地吸了口气。
“君上……”褚襄叹道,“臣还得练字呢。”
于是,那双手停在他腰腹上,不再乱动,但也不肯松开。
吟诗作赋这要求太高,褚襄几十年没有碰过,再想像当初那样文采斐然,实在强人所难,但是书法这东西修身养性放松心情,褚襄哪怕在星空,也还是能没事抓两张纸涂两笔,所以练一练,字还能看,不至于太丢“天衍城四公子”的名号。
蓝珏没动,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问:“你想好了学校的名字?”
“想好了。”褚襄笑了笑,一个军校,又不是养文人墨客的地方,不需要什么卖弄风月的典雅名字,相反,这儿应该强调秩序、纪律和军人荣誉,起些奇奇怪怪的名字,反而多余。
他提笔直接就写了四个字——“第一军校”。
四个字写得刚正平直,没有花哨的连笔,没有卖弄的笔锋,横平竖直,字大气有力。
他指着这名字说:“这是第一个,以后,我们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到全世界,孩子都可以去上学,不只是军校,他们可以学自己喜欢的知识,喜欢吟诗作赋,那就学文学,喜欢弹琴唱歌,就学音乐,想做农学家,那就学农业……”
蓝珏听着他漫无边际的愿景,他描绘起那些场面,既不夸张,也不疑惑,言之凿凿,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样一个盛世。
于是他点头说:“好,我们会做到的。”
第59章
准备军校这些日子, 褚襄过得舒服极了, 但他自己心里却是清楚, 是蓝珏在外头顶住了相当大的压力。
他们准备办学校,军校是一个开始, 日后一定还会有更多种多样的教育, 但如果是28世纪,人人都知道学习有多么重要,而这却是个落后的年代, 幸亏战乱导致思想流派五花八门, 不然, 办学校这事还得有更大的难处。
褚襄去找蓝珏的时候,便是瞧见了一个西唐原本的老臣, 哆嗦着白花花的胡子,正和蓝珏讲什么统御庶人、不可使之过分通达一类的酸话, 褚襄听了一会儿,这位老臣搁在另一个世界,应该推崇的就是愚民政策了, 视百姓为羔羊,而统治者则是牧羊人, 羊只需要吃饱喝足听话就好了。
“不行不行啊。”蓝珏坐在那儿,鼓着腮帮子,眼睛瞪得圆溜溜, 一脸纠结的表情摇头, “我就没什么文化, 总让人笑,我可不能让我国国民接着吃没文化的亏呀!”
老臣双手颤抖张口结舌。
甚至他看见了为军校准备的教材——褚襄让谢知微检测了几种材料,选出了最物美价廉的造纸原材料,大规模印刷了不少教科书,那老先生一瞧,当场差点晕过去。
“圣人之言,岂可轻断啊!如此一来,岂不是人人都可领悟圣人之道了?”
蓝珏瞧着褚襄弄出来的标点符号、注脚注释,翻了翻,望着那激动的老臣子,一脸无辜地说:“有何不妥吗?我印出来当然是要人人都看懂的,不然我不白印了?这纸好贵的呢!”
老臣胡子抖得像筛子,哆嗦道:“国主莫不是还要让平民百姓各个都识文断字了?”
蓝珏睁着眼睛,抿着嘴唇,一张脸充满大大的迷茫,他点着头,又翻了翻书:“所以,这个教材还是太难了,我们还准备分不同年纪用的不同难度的,张老,您看您是不是有空帮我们校对校对?”
于是那老臣两眼一翻,嘴里喊了一句“冥顽不灵”,直接晕过去了。
银鹰气势汹汹地冲出来,然后在蓝珏的命令下,收起一身杀气,改成小心翼翼抬着易碎品一般,把那老臣抬回自己家里去了。
蓝珏端坐殿前,斜着眼瞟了一眼褚襄藏身的屏风,道:“行了,别在那儿偷笑了,出来。”
褚襄低着头走出来,他可不敢抬头,他一抬头,八成一脸笑直接要被抓现行,但蓝珏瞧着他微微颤抖的双肩,就知道刚才这人躲起来的时候是好好笑了个够。
“咳。”蓝珏解释,“那位张老是我父王留下的老臣了,年纪又大,身体不好,一直深居简出,早就不管国事了,所以平日里与我几乎没什么交情,我也不指望他能明白我们要做什么,但也不好直接不管不顾打出去,毕竟有份旧情在,所以敷衍应付了便好……你……真有那么好笑吗?”
好笑?
褚襄忍不住撑着桌子,低声笑了起来——蓝珏刚才那瞪眼嘟嘴装萌卖傻的样子……他看见过蓝珏威严赫赫的样子,瞧见过他战场杀敌身染鲜血的样子,也习惯了他眼神凌厉满身煞气的霸道,但……
——试图萌混过关的蓝珏,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蓝珏长得好看,不是英俊勇武那种,是稍微带了点秀气的那种好看,搁在28世纪,会是当红流量小生的那种,平日里他驰骋沙场,脸虽然好看,但笼罩全身的那种染血杀气自然使他不怒自威,人人敬畏。可刚才却仗着老臣不熟悉他,又是瞪眼睛又是嘟嘴巴,看得褚襄内心里有个小怪兽蠢蠢欲动,差点像个追星少女一样嗷嗷叫,斯文扫地,但再一想,这可是蓝珏啊,顿时就笑个没完了。
于是蓝珏一伸手,把他用力扯了过来,直接按在桌上,狠狠地咬了他的嘴唇一口。
“嘶……”褚襄抖了一下,“君上,疼!”
“让你笑。”蓝珏低声凶道。
“是……臣不笑了便是。”褚襄说着,眼底却依然有笑意,于是蓝珏又按着他,又亲又咬,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松开,这回,等银鹰送完那老臣进来汇报的时候,眼神就都开始往褚襄身上飘了。
他们国主正襟危坐,旁边站着的褚先生却忙着整理衣服,嘴唇还红红的,明显是肿了,银鹰们的眼睛集体飘过来,又集体转回去,一个个脸上冒热气,好像一群刚烫过的没毛鸡。
很快,第一军校这就开起来了。
褚襄亲自策划了一个大型开学庆典,还让蓝珏上去做了演讲,选拔好的讲师都是蓝珏手下的忠勇之士,各个都有些水平,除了军中职务,再兼职一个讲师,也没有人怕辛苦。比如李术、朱九,就都让蓝珏派了过来,苏靳不会讲话,没能去当讲师,还很是懊恼了一番。唐谟是毛遂自荐,他帝都军旅世家出身,讲起课来更是头头是道。
选出来的军校校长是一位已经解甲归田的老将军,叫做胡啸,也是自己找上蓝珏自荐的,老将军人老心不老,虽然上阵领兵是不行了,但立了军令状,誓要把军校建设好。
比起一些迂腐酸儒,民间却对这事儿相当热情,一来蓝珏在民间威望高,二来,则是占了一个“荧惑星君”的传说之便。
——那不是闹着玩的,那是国师大人一手建立的学校,听说把孩子送进去,出来以后,能当大将军!那不比在田间地头当庄稼汉有出息多了?
便是有了军校作为实验,民间渐渐对“教育”这回事也有了些认知,褚襄又叫来了顾临之,提出要与他办一家“报社”。
顾临之奇道:“这是何物?”
褚襄便为他讲解:“君上有何政策法令,不能只是草率推出去让下边执行,这样许多百姓根本不理解,执行的时候,便有可能出岔子,再加上上面的命令到达下方,中间还隔着几层官员的手,若是中间欺上瞒下,也是十分方便做手脚了,我们直接办一个报社,出版一种叫做‘报纸’的刊物,就是把国家大事小情,都印上去,好叫民间的人看了能够了解。”
“咦,这倒是新奇有趣!”顾临之惊叹,“您说我可否按照这个办法,将一些时令货物的消息也刊印上去,好方便大家来买?”
褚襄大笑——商人真是商人,一点即通,竟然已经自己学会发广告了!
顾临之也不含糊,办起事极快,第一家官办的新闻社就这么风风火火提上日程,没几天,试行的第一版刊物就已经拿给蓝珏去看了。
只是蓝珏看了一会儿,不太满意,叫了顾临之说:“你这报刊,虽然消息很全面,但是全是文字,你要考虑一下,目前我国还不是所有人都认得字,你试试,弄些图画,浅显易懂的,好方便各个水平的人都能看懂。”
顾临之急忙应下,回去就改,拿到褚襄那里看的时候,褚襄可是着实惊讶了一下——这怎么眨眼之间,连图片新闻都自行领悟了?
“试行效果如何?”
顾临之喜道:“好极了,民间百姓虽不知这是何物,但觉得新奇,又说是您一手操办的,各个都像来一张瞧瞧,上回您改良了造纸,这一份报刊价格也不贵,都买得起。”
褚襄点头,自从办了军校过后,褚襄也给军校定了规矩,七天一周,一个月四周,每周一到五日上课,周六自习,周日可放假一天,上行下效,民间听说了,便自发跟着学起来,日子也不像以前那么混乱着过了,于是顾临之便把这报刊一周一印,本意是为了宣传,也不是为了挣钱,所以卖得便宜,人人都买得起,一周一次频率正好,该知道的事儿都能传出去,也不至于消耗太多国家财政。
等这报刊火起来了,民间自然而然就开始有了认字的需求。光看图画虽然也行,但这报刊上那么多字呢,想知道个大概,就得去求村子里懂文化的先生,有的地方先生心黑,念个报纸竟然还要收费,不少人就心思活络了起来——若是自己也识文断字,是不是也能赚些钱?
唐国在蓝珏的治理之下,接住顾临之的商业手段,不但是平顺度过了灾年,没有发生大规模饿死冻死事件,还陆陆续续有了不少对百姓有好处的政策,于是蓝珏的威望是日渐稳固,再加上一个“星君赠龙雀”的传说摆在那里,乱世之中的唐国竟然有了那么点世外桃源的气象。
山脉从唐国绵延,一直伸到陈国边境去。
矿井里点着灯火,彻夜不熄,陈国与夜族正在打仗,前方战事吃紧,后方就得加班加点地筹备军需。
此处是采煤的矿井,前方战士征战,自然需要锻打刀剑武器,不开煤矿,如何供应得上?
十来岁的男孩赤luo着上身,浑身沾满了黑煤渣,但身后的监工手中拎着鞭子,正不怀好意地看着这些工人。
凡是能打仗的,都已经应征入伍了,男孩年纪实在小,又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所以他没有去军队——但他咳嗽了两声,觉得还不如去军队,起码真刀真枪热血沸腾,要么建功立业,要么,死也死得痛快。
但他现在不那么想了。
前些天,送补给的队伍过来,跟过来一个商队,说是从唐国那边过来的,路遇山匪,被陈国士兵救了,准备送些货物不收钱,作为回报。
男孩从商队那里看到了一张奇怪的、印满文字的纸。
文字是唐国文字,陈国和唐国文字不同,他不大认识,但上头的画他好像能看明白。
他偷着问过那个商队,商队告诉他——这是唐国的军校,给年轻孩子学习的地方,但是学的不是那些诗词歌赋,出来也不给人当门客、客卿,毕业直接进军队,当军官,还有唐国国主亲自给你在毕业礼上授勋呢。
男孩望了望天色,他刚才矿井里爬出来,晚饭没吃多少,但是物资不够了,想吃也没了,又不能啃煤渣啊。
他摸摸瘪瘪的肚皮,想着,横竖都是饿死,如果……如果,我能到唐国去呢?
第60章
在不知不觉之间, 山火已经被点燃。
第一军校的招生速度非常快, 很快从全国各地招收了两千来个青少年,这非常出乎褚襄的预料,他亲自到军校去看过了, 不得不说顾临之招募的那批报社文员相当厉害,军校开办如此顺利,很大程度在于顾临之宣传得太到位了。
这个商人是真下了血本在唐国,蓝珏也没有含糊, 他给了顾临之财政部长的职务,相当于把整个国家经济的大事小情全都交托在他手里, 纵然是个奸商, 在如今这种文化底蕴浓厚的世界观之下,心里也多少还留着点士为知己者死的慷慨, 如今更是处处亲力亲为, 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但是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反而显得年轻了好几岁。
顾临之手底下还有几个画家,他们画了一整套宣传画, 第一张是蓝珏手持银枪, 于千军万马之中纵横驰骋的画面, 后面几张是银鹰的群像, 一排银甲白衣、骑着高头大马的英俊骑士, 碰上不太矜持的小姑娘, 怕是要眼冒桃心捧心尖叫了, 再往后,褚襄倒是意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