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不是在要求你们为我打仗,我也不是在劝你们投效唐国,我劝你们,为天下而战,为没有战争的未来,最后一次战斗!”
沉闷的鼓声听上去像冬雷,忐忑不安的士兵站在城头,他们心态各异,有人因为渴望功勋而激动——听说唐国可以凭军功换取爵位,也有人依然走不出被母国抛弃的阴影,但战争不会因为这而停下。
攻势如海潮,鹤临关是一道雄关,城头高耸入云,寻常军队常备的云梯远远不到这个高度,而且由于太高了,即便云梯能造出来,怕云梯的过程也太过凶险,双手双脚用于攀爬,距离又长,很容易被城头士兵整个梯子地掀下去,所以地面部队根本没有想爬城头。
他们准备破门。
但好在,鹤临关的设计十分有先见之明,它中央的通道大门很小,门洞横排站不下几个人的,驻军用的通道都可以在关内落下机关彻底封死,落了机关之后,便需要工匠和大量人力挖开 才行,属于最后关头的后手,卢渊令人落了机关之后,就只剩下这一道门可破。
城墙是弯月形状,雄关两侧都是弯月,于是俯瞰便是两个背靠背的月亮钩钩,这样的设计是最简单有效的关卡形状,弓箭手无论在城墙哪个位置,都可以毫无阻碍地瞄准冲到门下的敌军。
更何况,唐国科学院正式掏出了枪。
不是冷兵器的枪,不是之前搞笑般命名为“火棍”的试验品,是真正稳定、性能可靠的热武器枪。
即便工厂流水线产能严重不足,但这已经标志着战争彻底进入了新的时代。
城头的防御由弓箭手和枪兵联合组成,射得最准的那批弓箭手,可以转行被培训为枪兵,因为目前工业等级限制,造子弹实在是十分昂贵,卢渊恨不得一颗子弹打过去,对面一打敌人排成排被打个对穿才好。
五国联军,纵然仓促联手,数量也如海潮,一波一波的袭击就像持续不断的巨浪拍打着瀚海中的孤舟,敌人可以车轮战,但卢渊不眠不休,眼底已有了明显的血丝,他在城头督战,手里的剑已经砍的卷刃了一把了,齐国的士兵,不论最开始激动还是恐惧,现在都显得有些麻木,哪怕是新兵,也已经开始习惯血浆喷在脸上的感觉。
后方已没有援军,少主蓝念坐镇后方,与顾临之协同调度物资军备,却调不来兵马了。
他们调来的是铁轨,东洲褚襄传信回国,要求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架设通往鹤临关的铁轨。
卢渊深吸一口气,那条轨道已经成型了一半。
他拔出新换的剑,转身迎向新一波的敌军。
“来,来吧!”他大笑,“等先生的后手到了,我看你们还能蹦跶几天!”
银鹰与离未庭的斥候来来往往,他们极快地得出此次虚假消息的来源——
帝都白墨娘子不顾身份泄露的危险,亲自传讯蓝珏:“齐国戚咸可能已经叛变,所有中洲的消息不再可靠。”
“这个节骨眼叛变,他是傻了?”蓝珏表情阴森,却不得不承认,这一步是他们算漏了。
“君上。”褚襄看着地图,“鹤临关不能失守。”
蓝珏:“我知道。”
“所以我去吧。”
蓝珏想也不想道:“不行!”
“君上!如今部署已经全部就位,就我一个闲人而已。”褚襄说,“您不要说您亲自去,垂云关这边也离不开您的,东洲这个邪将柳湛,还是要您来解决的。”
“可……”蓝珏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说起,从理智上判断,鹤临关需要增援,褚襄个人武力值不行,但论及战场指挥,蓝珏在看过谢知微给他的战斗视频之后便知道,龙雀舰长的威名并不是靠个人武力值赢来的。
只是他看着褚襄,想起视频里见过的那个半身浴血半身火的舰长,既倾倒于他凌厉的风采,又害怕那一幕重演,毕竟在这个世界里,科技树还没解锁到全身修复仪、仿生人造肢体等等。
褚襄忽然轻叹一声:“君上,攻破此关,不足百里就是你我筹谋多年的天下大权,今日我问您一句,当年春宴初逢,您所说的话,现在还记着吗?”
蓝珏动了动嘴唇,片刻后,他郑重地回答:
“我学会了很多,做到了很多,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所谓的权术,我当年嗤之以鼻,今日却用得越发顺手,但是,我并不曾忘。我或许过了年轻气盛逢人就吹的年纪,少时不懂事,遇到个人就吹嘘自己的壮志抱负,如今一点点做到了,就知道喊得响亮其实没什么用,做不到就只是一句空话。但我不再时刻提及,不代表我忘了,我从未有一刻忘记。当年我对你说的话,至今不改分毫。甚至……在见过你的世界之后,我的心愿变得更加……用你们那边的流行词说,叫中二病,我想让这个世界,有朝一日,也和你们那边一样,星河万里,光辉璀璨。”
褚襄点了点头,然后蓝珏再接下去说:“你已经说服我了。你去吧,你确实是驰援鹤临关的最佳人选,但偶尔我也做个昏君,你想去,可以,我需要银鹰轻骑随时在你身边保护你。”
褚襄无奈摊手:“君上,银鹰三千,可敌一支军队,您拿来给我当保镖,我会被舰队同侪笑死!”
蓝珏强硬道:“那你就别去了!”
“……”褚襄笑起来,“那我只要银鹰,旁的人不需要了。然后,我要我的佩刀。”
不是什么象征天下权力的神刀,他要他的刀,龙雀舰长的佩刀。
蓝珏一愣,从他的话里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低下头,从腰上解下银皇后III,递到褚襄手中。
“你会录视频吗,谢知微?”蓝珏敲了敲刀鞘。
谢知微回答:“直播都可以。”
第111章
攻势密集持续,鹤临关城头已经不分日夜。
鹤临关的守军击退了一波又一波的凶猛进攻, 但他们挥舞刀剑的手臂开始酸痛, 伤口一遍遍结痂又开裂,赤鸢已经耗尽了手中的急救材料, 卢渊开始安排他们离开前线,随时协助疏散关内百姓。
但赤鸢们沉默无声, 尽管撤出前线, 依然等在城门下,在重伤员被拖回来的第一时间撕下自己的衣物充作绷带。
关里的确还有人家, 但没有人撤离,因为背后是南境, 鹤临关一旦失守,整个南境都将生灵涂炭, 感谢报刊和上学换信用点的制度,几乎每个平民百姓都知道这一点——他们在乱世中无处可去, 唯有结束乱世, 才能得一方太平。
鹤临关五军封城,所以卢渊不知道他的国主与褚先生推进到了什么地方, 但他看到城下敌人越来越疯狂的时候,他便知道, 唯有咬牙坚持,才有明天。
火木仓很快供不应求, 弹药生产速度远远跟不上消耗, 箭矢的损耗也很快, 但不像火yao那么难以寻找替代品,仰仗着鹤临关的高度,把木头条削尖,从高高的城头扔下去,一样抵得过精铁箭矢的威力。冷兵器崩口很快,于是关内不少人送上了家里的锄头和铁锹,算是这场未来一定会被写进史诗的战争里,唯一一点不和谐笑料。
毕竟是一个新时代刚刚起步的阶段,最初几天,双方掏出了目前军工生产技术的巅峰作品,比如蒸汽驱动的装甲车、借助风力的机关飞行翼、劝降用的喇叭、机关延迟引爆的小型炸弓单、火木仓……但在这之后,这些奢侈的科技产物耗尽储备,战争重新回到刀刀见血拳拳到肉的原始状态。
五国联军耗尽了蒸汽动力能源,才终于把战线推到城根下,于是攻城锥只能选用人类肩抗的方式,尽管这世界的蒸汽动力知识产权应属唐国,但唐国目前的技术也没比后起的其他国家领先太远,于是差不多当天傍晚,卢渊的副将也向他汇报了城中蒸汽动力告罄的战报,但他至少还能把失去动力的车辆堆到门口挡门。
在双方的投掷式火yao炸弓单全部耗尽之后,城根下打开了小窗,一杆杆长矛伸出来,开始戳刺一窝蜂涌上来的敌人。
而唐国境内延伸出来的铁轨,已经在卢渊肉眼可见的范围内。
火车开过的声音,老练的战士可以趴在地上,听到大地的震动,低沉的轰鸣在远处,近了,更近了,但是城门已经快要到了极限。
没有人知道火车上有什么,因为通讯手段目前还没有质的飞跃,士兵们疲惫不堪,猜测、或者说希望那是一辆运兵车,上面搭乘着来接替他们的军队;但卢渊知道不可能,唐国境内已经没有可用的大规模军团,出发从第一军校把新生也给拉过来;所以他猜测,那上面或许是补给,最好的可能——是科学院新的武器?
战争进行到了这个层面,已经没有什么战术布局可以调整了,进攻哪道关隘,用什么兵法,都已经考虑过了,剩下的就是互相消耗,看谁先松这口气,看天时地利,看哪边先有突破。
蓝珏先下垂云关,则天下易主,五国联军先破鹤临关,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分庭抗礼,最差,那便是东征的军团失去故土,无根无萍,再无处可回。
这年代,士气对战局的影响非常大,若是在星际舰队,实在焦虑紧张超过一个临界值,纳米机器人可以释放中和激素,人体是一个可以被改写的生物系统,某些激素被降低到一定水平,人甚至会从生理上失去恐惧的能力。
但卢渊什么都没有,他有的只有手里一把长剑。
鹤临关的大门在他面前摇摇晃晃,多处破洞里,他看到了关外敌人狰狞又得意的脸。
关内守军开始有人逃跑。
毕竟是齐国的兵,卢渊对现在才开始有人跑路这件事感到十二分震惊,他本来以为刚开打就会有人浑水摸鱼开溜,但他们已经坚守了半月有余。
第一个跑的不做他想,正是秋全。
那个老奸巨猾的齐国守将,卷了大批金银珠宝就跑,他戍守鹤临多年,熟悉周边地形 ,顺着山麓小道,趁着夜色逃之夭夭,不知去向了什么方向,士兵发现的时候他的房间早已人去楼空,兵符和盔甲搁在桌上,只带走了财物。
走吧走吧,卢渊鄙夷地想——能走到哪儿?到处都在打仗,这烽火一日不停,你带走的金元宝就和石头块没什么区别,拿着钱,都不一定有卖东西的地方开张。
轰——
城门下,还能战斗的士兵木然瞪着大门,唯有卢渊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水。
轰——————
攻城锥破门而入,急着立功的士兵挤进了大门,还没看清门里的景象,便有雪亮的长剑当空划下。
于是后面的人顶着纷纷扬扬的血雨,愣了半晌,长剑翻转,再次割喉而过!
大门倒塌,尘土与鲜血中,年轻的守将持剑而立,背后背着绣有龙雀的旗帜,一人,如同千军万马。
我在,此关在。
“杀啊——————”
五国联军爆发出震天欢呼,卢渊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甚至连对吼回去的心情都没有——太蠢了吧,喊得声大就厉害了?他冷笑,手腕翻转,剑刃立起,第一个冲上来的士兵与他的目光相对,从中看到宛如深渊寒潭般的杀意。
然后他呆住了,寒潭里倒映着他可笑的嘴脸,他以为他会是第一个冲入关内的英雄,对方不过区区一人,敌将身后那些士兵都已经疲惫不堪,互相搀扶了,还有什么好怕呢?
接着他发现,被大吼声硬压下去的恐惧卷土重来。
卢渊扬手一剑,剑光圆满银亮,横排冲过来的敌人尽数在他一剑所成的圆弧之内,血溅在城门残骸上,洒在墙壁上,洒在他身上。
来吧!
年轻的守将放声大笑,我在,城在!
……
天衍城的皇宫第一次如此冰冷,没有宴饮,没有朝拜,年老的皇帝站在高台上,远远看着宵禁中的皇城,一片漆黑的城市没有任何市井传闻里鼓吹的繁华,宫城的灯幽幽暗暗,就像是衰颓难挽的江山。
脚步声从他背后传来,皇帝破天荒地回了个头,便看到了满头华发的曲凌心。
他有一瞬间的恍然:“你……原来你的年纪也不小了。”
曲凌心沉默无言。
片刻后他说:“长公主殿下仍在督促中原战局,前方战报,鹤临关即将破关,如果蓝珏肯退兵谢罪,仍可以回他的南境,做个藩王,若是他依然强攻,梁国孤云军会为我们守住东洲关隘,而五国联军,将会深入南境腹地,杀他个片甲不留!”
“片甲不留……”皇帝叹息一声,“凌心……你说的……仿佛南境百姓不是我朝子民一般。”
曲凌心发狠道:“那是贼人故土,便是屠城也不为过,您还有心情怜悯蓝珏的家乡?”
“不是。朕只是想到,即便真的屠光了南境,天下就无人反抗了吗?到时候,朕的御座下空无一人,没有臣民的皇帝还算什么皇帝。”
老人再次长叹一声:“到时候,你要我做你一个人的皇帝吗?可是满天下去算,你曲凌心才几点斤两?”
他又说:“朕那个妹妹,胡闹那么些年也没有过够瘾啊。”
“陛下,怎可如此消极,我们还有赢面!”
“赢?”皇帝冷漠地指着一片漆黑的城市,“我们早就输了。”
……
卢渊扔掉手里的剑,踉跄了一下,夺过敌人的兵刃,反手将它捅进敌人的胸腔。
但是他们太多了……
剑刺入他的身体,然后他的敌人们发出了惊喜的欢呼——原来敌军是会流血的,他不是什么新式科技制造的装甲机关人,他竟然有血有肉!
城门门洞很窄,所以战士们在这里短兵相接,并不是什么大规模的场面,看上去就像一群人排着队与卢渊车轮战,幸好如此,五国联军的将领催促士兵们尽快拿下这最后一块硬骨头,但是几个时辰过去,鹤临关守将俨然把自己变成了一道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