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要去工部?”要知道关庭可任着户部尚书,嘉帝以为程岩会选择户部,即便不选户部,也不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工部啊?
程岩只含糊地解释说因为去年大安的洪涝灾害,让他亲眼目睹了天灾中的百姓疾苦,加之大安水旱灾害频发,危害严重,便萌生了去工部的想法,希望日后能在治水上有所建树。
嘉帝仍心有疑惑,但庄思宜却瞬间明白程岩是为了当年许他的承诺——要助他完成晋江上游水库的建造。
等回到府中,庄思宜问:“岩岩,你要去工部可是因为我曾提过的水库?”
程岩点点头:“虽然以大安目前的国力还不足以支撑此项工程,但北方战事渐稳,国库日益渐丰,皇上又有意改革财制,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想,我们可以早做准备。”
庄思宜喉结微动,一时心绪如潮,很想说声谢谢却又觉得太见外,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句:“岩岩,你真好。”
自重生以来,程岩听过庄思宜说了很多次“你真好”,但他印象深刻的只有三次。
一次,是庄思宜发现未婚妻和他人私奔后的那个雨夜;
一次,是庄思宜得知庄敏先病重的那天晚上;
还有一次,便是现在了。
三句“你真好”,伴随他们从少年逐渐步入中年,在未来的岁月里,他们也将永以为好,相守一生。
建安八年,春。
一艘官船行驶于泱泱江水间,远处青山叠嶂,两岸猿啼莺飞。
甲板上,一对中年夫妇正挨在一块儿作画,他们每每对视都会情不自禁地微笑,交谈的语调也极尽温柔,看上去十分恩爱。
这对夫妇便是方真荣与他的妻子林氏,自林阁老倒台后,上头没人再压着方真荣,加上又有程岩的提携,他的仕途运终于好转,如今在工部任都水清吏司郎中,掌河道、海塘、江防、沟渠、水利、桥梁等事宜,虽然同样是五品官,但却是个很有前途的京官。
因为两个月前,朝廷决定在晋江上游修建一座大型水库,名为晋堰水库。
这项工程是由如今的工部左侍郎庄思宜所提,据方真荣所知,庄思宜为此整整准备了两年,期间实地考察多次,深入研究了防洪、泥沙、航运、移民、环境等方方面面的问题,终于将一份可行的计划呈上了皇上的案头。
此事引发朝野上下物议沸腾,大臣们天天吵,日日争,经过八个月的反复商酌,皇上成功被说服,下旨由庄思宜主持修建水库相关事宜,右侍郎程岩从旁协理。
而方真荣也因为丰富的治水经验,被程岩调任至工部。
如今,他们正乘船前往晋堰水库的选址地——巴省。
一路上,方真荣和林氏琴棋书画,诗酒行令,好不惬意,对比起来,另一对夫妇就显得格外苦逼。
“呕……”
林昭趴在船栏上呕吐不止,林夫人甄氏捏着帕子心焦不已。
为了逃避阮春和不间断相亲安排而选择外放的阮小南见林昭又吐了,幸灾乐祸地跑过去嘲讽道:“真没用,你都晕一路了。”
话音方落,他便听见骨骼咔咔作响声,阮小南警惕转头,就见甄氏掰着手指对他露出了温婉的笑。想到甄氏一拳能打穿桌板的怪力,阮小南猛退数步,扭头就跑。
哼!这样的媳妇儿也就林昭那个傻子才敢娶,我还是去找阿岩玩耍吧!
被阮小南记挂的“阿岩”,此时正和庄思宜躲在船舱里卿卿我我。
尽管已是“老夫老妻”了,程岩还是会被庄思宜某些“奇思妙想”闹得羞臊不已,就比如现在,刚扮完“鲛人”的程岩眼含春水,双颊绯红,任“渔夫”庄思宜为他系好腰带。
“岩岩又瘦了。”庄思宜搂着程岩的腰道:“船上伙食不好,委屈你了。”
“哪儿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大家不都一样么?”程岩试着掰开庄思宜的手,忧心忡忡道:“我们最好收敛一点,船上那么多人,万一被发现了……”
“发现就发现。”庄思宜不以为意,“都是自己人,早就想叫他们知——”
话说一半,忽然响起叩门声,随之传来的还有阮小南清亮的声音:“阿岩!阿岩!”
程岩吓了一跳,赶紧推开庄思宜,理了理外衫前去开门,却未注意到身后之人先是皱了皱眉,接着便露出了个不怀好意的笑来。
待舱门一开,阮小南跟兔子似的跳了进来,正要说话,就见庄思宜一把将程岩扯了过去,冲着程岩的脸亲了一口……
……
…………………………
阮小南石化了,程岩也石化了,唯有庄思宜挑衅地笑了笑。
江水的潮气侵入室内,初春的风冻得阮小南一个激灵,“你们……”他似终于醒过了神,指向庄思宜的手不住发颤:“姓庄的!你这个登徒子,快放开阿岩!”
庄思宜冷笑道:“我与岩岩两情相悦,结契多年,何须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阮小南不可置信地看向程岩,想要听对方否认,却见程岩神情紧张、眼神游移。他顿时明白庄思宜所说都是真的,一时万念俱灰,以至眼睛都红了。
室内沉默良久,就在程岩憋不住想说点儿什么时,忽见阮小南猛地跳起来——
“庄思宜!小南和你不共戴天!!!”
作者有话要说:
殇儿:为什么我回了侯府还姓慕容?
岩岩:因为静安侯就姓慕容啊
——
正文大结局辽!好吧,不改名了……
从我写大纲的时候就设定了这样结局,就让他们停留在29岁这一年吧。建水库的内容番外会提及一些,先写这一世的番外,也算对正文的一个补充。
非常感谢大家的陪伴,爱你们比心!
第135章
建安十四年, 二月。
由于连着下了两日小雪, 京城的天气迅速转凉, 明明已是初春,却似回到了深冬的严寒。
但这样的天气却不能阻挡百姓们上街的热情,因为今日正是三年一度的会试放榜日。
此时,礼部衙门外云集了众多士子和百姓,兴庆大街各茶楼客栈也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锦春茶社。
一楼大堂人满为患,角落里坐着两个中年书生,其中一人道:“刘兄切勿紧张,你这些年潜心学业,功课踏实, 一年前还有幸得了今科总裁亲自指点, 必然榜上有名。”
刘书生两指捏碎了颗花生, “多谢陈兄吉言,不过失意多年, 我早就不紧张了。”
这位一直没有姓名但戏份吃重的刘书生连续考了多年还是不中, 心态渐渐佛了, “我已决定了,如果这一科还是落榜,就回苏省老家,不再考了。”
陈书生一怔, 又安慰道:“我听到消息,今科皇上有意取六百贡士, 比上一科足足多了两百多,你之前就名列副榜,这回只要发挥正常,怎么也能心想事成。”
刘书生:“六百?怎么这么多?历朝历代可从未有过。”
陈书生语气隐有得意,“去岁那一仗打下来,乌国已不复存在,咱们大安多了那么大块地盘,总得有人去治理吧?”
刘书生恍然大悟,原来去年安军和乌国的军队大了一仗,直接灭了乌国皇室,疆域又扩大许多,但战争过后百废待兴,朝廷理所当然地缺人了。
至于大安为何要与乌国开战,那得从一封求助信说起。
去年春,大安一支船队在航海途中遭遇风浪,偶然到了个陌生的岛屿。原本船上人还有些不安,但他们很快发现当地百姓不但文字与大安相似,且在得知他们来自安国后态度极为热情。船员们一问才知,这个岛屿所属的国家叫做怀国,两百年前也曾属于大安……不,确切说应该属于前朝治下,只是前朝中后期地方势力割据,以至分裂出数个小国,怀国正是其中之一。
但怀国与大安之间还有几个同样被分裂出来的国家,两国百年没有来往,船员们一时没想起来。
尽管前朝已不复存在,但大安作为前朝的延续,对岛上居民来说差别并不大,他们同宗同源,曾经同为一体,自然容易亲近。
有了这层关系,船队便在小岛上安置了下来,船主本想着来都来了,索性看看怀国有没有做生意的机会。可他的想法却遭到了村民的反对,原来怀国正与邻国乌国打仗,只是这座小岛与陆地相隔较远,才没有受到战火波及。
没办法,船主只有歇了心思。
等船队修整好,船主便打算离开,可临别前,村长忽然交给船主一封信,写信人居然是怀国的国君,对方希望船主能将怀乌两国交战的消息带回大安,由大安派出来使出面调解。
船主立刻明白有村民泄露了他们的行踪,但他们受了村民的恩惠,再说寄信不过是举手之劳,便答应下来。
船主信守承诺,一回到大安便走关系将求助信上交给了朝廷,文武百官听闻此事后,都认为可以答应怀国的请求,一来是出于大安推崇的德化,二来,既然怀国还信任大安这个老大哥,他们也不能让小弟失望不是?
而且,大臣们都想着乌国既然也是由前朝分裂而出,估计和怀国一样会听大安的话,毕竟如今的大安国力强盛,四方归服,比前朝鼎盛时期也不差什么了。
但现实却狠狠打了他们的脸,大安使者抵达乌国说明来意后居然被关入大狱,乌国国君还写信给嘉帝,要求大安拿钱粮换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嘉帝当即下令,让刚刚从北方归来不久的程松领大军出征,给不识相的乌国一点颜色瞧瞧。
于是,程松这位二十二岁的年轻将领,第一次以将军之职出战他国,数月间横扫乌国境内,直接将乌国除了名,怀国也自愿归顺……
“程将军果真是千年难得的将才,我大安有这样一位将军,此后几十年便可高枕无忧!”刘书生与有荣焉道:“对了,我听说那怀国国都立有一座碑,碑上写着距大德还有一万多里,他们倒是一直想着回来。”
德,便是前朝的国号。
陈书生笑道:“如今已没有怀国只有怀省,刘兄莫要说错。”
刘书生点了点头,又道:“说起来那送信的船主好像就是程将军的二哥……”
提到这里,刘陈二人都不免想起了程家另一个人——程岩。
陈书生正要说什么,忽听外间传来喧闹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更比一声响的奏报!
捷报!粤省南粤府老爷,何德民,庚戌科会试中试五百九十一名!
捷报!粤省南粤府老爷,何维宗,庚戌科会试中试五百七十六名!
捷报!粤省南粤府老爷,何书海,庚戌科会试中试五百四十二名!
三道捷报,居然都是来自粤省南粤府,且都姓何!
陈书生正觉得名字有些耳熟,就听大厅一角传来几声狂吼——
“阿爹!”
“阿公!”
“阿海!”
“我哋考中啦!”
只见老中青……哦不,没有青,而是位中年书生正跟一位鬓角斑白以及另一位白发皓首的年老书生搂在一块儿,三人抱头痛哭,哭声惊天动地。
“啊!是他们!粤省何家!”
“我想起来了,他们家三代耕读,还曾许愿从爷爷到孙子三代要同中进士!”
“对对对,我知道他们登摘星楼时做的那句诗——今朝齐上摘星楼,他年同占麒麟阁!”
“天啊!一家三代,同科贡士,若殿试无意外就真是同年进士了!”
“何家风水也太好了吧!”
听着众人的议论,刘书生不免羡慕。
陈书生见了,笑道:“刘兄可知,何书海正是程大人当年在鹤山书院的同窗?”
刘书生“嗯”了声,作为程岩的忠实迷弟,自然知道些花边八卦。
陈书生:“那你又可知,十五年前,程大人便是在这间锦春茶社高中会元?为我们南人挣了好大的脸面。”
刘书生:“自然,茶楼老板逢人便吹,你提这个作甚?”
陈书生又笑了笑,“我听说闵省一代至今还有不少人供奉程大人,说信了程大人就能金榜题名。上一科有位进士不就是得了程大人一幅写着‘逢考必过’的墨宝,考试时才如有神助?或许程大人真是文曲星下凡,而刘兄与程大人有些交情,今日又在程大人功成名就之地,必然受其文气庇佑,今科杏榜有名!”
陈书生宽慰刘书生的同时,他口中的程岩在做什么呢?
此时的程岩正半躺在藤椅上,享受着四姨太……咳,庄思宜贤惠又体贴的肩颈放松护理组合,并且时不时摸摸蹲在一旁的啸天的狗头。
“你的技术越来越好了。”程岩感受着轻柔合宜的力度,忍不住夸赞。
庄思宜明知故问:“你说哪项技术?”
尽管说出来的话很正经,但程岩就是从中感受到不和谐,屡战屡败的他决定闭嘴。
这时,庄棋来到院中,道:“程大人,外面来了为女子想要求见大人。”
程岩奇道:“女子?谁?”
庄棋:“看着有些眼熟,好像是东方姑娘。”
“东方……”程岩一顿,猛地坐起身:“你说的可是慕容姑娘?”
庄棋愣道:“是慕容吗?反正就是多年前名动大安的花魁,救了五王爷的那个。”
程岩:“……”
六年不闻慕容紫、紫殇的消息,程岩差点儿忘了这个人了,可慕容紫殇不是去了西泉?怎么跑到巴省来了?
他满腹疑惑,而庄思宜显然也想起了慕容紫殇是谁,却不似以往一般酸溜溜,他道:“故人来访,我便陪岩岩去见一见吧。”
程岩挑眉:“这么大度?”
庄思宜笑了笑,“我本就是大度之人。”心里想的却是:算算年纪慕容紫魅也年近三十了,又在西泉苦寒之地待了那么久,早不知被风霜摧残成什么样了,他当然要去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