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在。”杨师泥闷闷道,“只是我蹲在下面,你们没看到。”
华非:“啊?”
“有东西掉地上了,我刚才在捡。”杨师泥说着,将手中用镊子夹着的眼珠子放到一个烧杯里,华非很明显地听见旁边的付厉咽了下口水。
“真不是真的。”他压低声音道,19" 大毁约师18" > 上一页 21 页, “你别想多了,这不是活人的眼睛,这是百目目鬼的……”
“小华。”杨师泥出声打断了他的小声解释,华非猛地抬起头来:“有!教授,啥事?”
“过来,我有些事得跟你谈谈。”杨师泥说着,转身走向背后的墙壁,伸出手指在上面划了两下,符咒的痕迹闪过,一扇门出现在墙壁上。杨师泥将其推开一半,回头示意华非跟上,接着又看向了付厉,神情语气俱是冷漠:“至于你,毁约师大人,角落那边有张椅子,麻烦你在那儿安静地坐着,什么都不要动,明白?”
付厉回头看了一眼他所指的、一个小马扎一般的位置,又扭脸看了看他不容反驳的神情,稍稍皱起了眉头。华非本来都走到半路了,见他心情不好,抬头冲自己的导师歉意地笑了下,又蹬蹬蹬地跑了回来,领着他在木乃伊快递箱的附近另外找了个座位,又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一个视频,插好耳机,递给他。
“这是我昨天晚上录的教学视频,讲了几道我认为这次驱魔师考试可能会考的题。你先看着,如果看到有不熟悉的咒语手印啊,也可以跟着练练,我这边不会太久的,我很快回来。”
说完,华非便匆匆朝着杨师泥走了过去。杨师泥推了推眼镜,不太高兴地望了付厉一眼,伸手将华非拽进了门里,跟着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第64章 导师(3)
门的后面就是杨师泥的办公室,不大,有些乱,地上散放着几个纸箱子。杨师泥走过去,把纸箱挪开了一下,搬出一张折叠椅展开,示意华非坐下,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喝水吗?”他问华非,语气平平的,“可乐?咖啡?”
华非摇了摇头,脑袋微微低下去,没有吱声。
在他的印象里,杨师泥并不是那种会对着学生黑脸的类型。事实上,和他相处到现在,这位教授几乎连高声的说话都没有过,总是一副很温和很随意的样子——那是一种很真实的温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僵硬。
对的,就是僵硬。表面上,杨师泥似乎仍在极力想维持住自己随和从容的样子,但很显然他的心情全不是这么回事。是在生气,还是在焦急,亦或是不安?华非说不清楚,反正他能感觉到,自己导师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这就有些吓人了。
尽管华非没有开口,杨师泥还是帮他倒了一杯水。将水杯双手接过,华非捧着玻璃杯身小口喝着,边喝边思考这能否为等一下的尿遁提供有利条件,冷不丁杨师泥突然开口:“你的手,怎么样了?”
华非愣了一下,立刻放下了水杯:“挺好的,说起来我还没谢谢您呢。”
杨师泥摆了摆手,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知觉什么的都正常吗?用起来有没有哪里不适?”
华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真的挺好的,跟我自己长好的一样,没什么不舒服的。”
“那就好。”杨师泥的眉目舒缓了一些,“这门技术我其实也太不熟,总担心会出什么岔子。”
“真的挺好的。”华非笑了起来,“真是谢谢您了。”
“谢什么。”杨师泥也笑起来,“我正好缺实践机会,正好看到你躺在那儿,就顺便拿来练练手而已。”
“那等于是把我当试验品咯?那是不是还得给我发份报酬?”
“美得你。”
杨师泥睨他一眼,眉毛一扬,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松动起来。华非暗暗出了口气,抱起水杯灌了一开口,突然听到导师问道:“你和外面那个毁约师,关系很不一般?”
“……”这问题来得太突然了,华非含着一大口水,差点没给喷出来。
颇为尴尬地将水咽了下去,华非轻轻地“嗯”了一声,正在思考后面的表述,忽觉不对,奇怪地抬眼:“您怎么知道他是毁约师?”
杨师泥向后靠向椅背,片刻后忽然意识到这样只会让自己显得更矮,又猛地直起了身子,两肘撑在桌面上道:“听说的。”
华非继续小心翼翼地瞧他:“什么时候?”
“医疗院里,我去看你的时候。”杨师泥放下支起的两条胳膊,背挺得更直了。
“谁给您说的?”
“忘了。”杨师泥道,“无意中听到的东西,我哪儿能记那么清楚。”
“无意中听到的,什么意思?”
“就是别人聊天的时候,我站在旁边听到的。”
“那啥,无意冒犯,但我觉得,老师您可能记错了。”犹豫片刻,华非怯怯举手,“毁约师这个名词,能从别人聊天听到的概率不大,在医疗院里听到,还直接指向付厉,这个概率就更小了——付厉他不是很愿意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份的,他的身边就我知道。他自己不会跟别人说,我也没有跟别人说过,起码在我住院那会儿,是这个情况。那么……这个名词,您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
杨师泥放在桌面上的胳膊绞起来了。他盯着华非看了片刻,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华非安静回望,默然一会儿,他再度开口:“老师您,知道山海界吧?”
杨师泥再次眨眼,而后微微点点头:“知道。九方家看管着的那个异世界,你朋友现在就在干这个,对吗?”
“对,但我们今天不说他。”华非难得地没有跑飞重点,而是沿着自己原本的思路继续走了下去:“我前几天遇到过一只狐妖。他告诉我……嗯,其实也不算是‘告诉’我,反正就是从他那儿,我知道了,在山海界里面,有个叫做列姑射的地方,然后在列姑射的后面,另外有一个世界。付厉他们,就是从那边来的——用通俗点的话讲,他们等于是‘穿越’过来的。”
杨师泥“嗯”了一声,推了推眼镜:“所以呢?你对那个世界有兴趣?”
“有。但我现在不想讨论那个。”华非坚定地守住了重点,“我现在想讨论的是您,老师。”
杨师泥撇了撇嘴,站起身来,绕到了办公桌的一侧,倚在了上面:“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好讨论的。我找你过来也不是为了说这个……”
“您的哥哥是狼妖,但您自己并没有狼妖血统。”华非猛地抬起了头,目光锁在了杨师泥的脸上,“我记得是校史上是这么写的。”
“即使同胞兄弟,血缘的传承程度也是有差别的,更何况我们并不是一母所生的兄弟……”
“你们也没有父母。”华非紧跟着道,“你们没有属于过任何族群任何组织,没有人知道你们的过去,你们是在大疫病的前夕突然来到万物学院的,就像是从天而降一样。在危险期过去后,学院曾安排过一次大规模的血缘检测,结果你哥哥在检测前偷偷跑掉了,而你虽然接受了检测,但你的结果显示……”
“是人类。”杨师泥淡淡地接道:“虽然……看上去有那么点偏差,但我的血统确实是人类,没有错。”
他换了个姿势倚着,目光依然望着华非:“你到底想说什么?”
华非舔了舔嘴唇,又抿了口水,张开口又闭上,闭上又张开,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到底是谁?”
杨师泥偏了偏头,扶了下有些滑脱的眼镜,没有作声。
“或者说,你到底是哪儿来的?”华非再次发问道,“付厉说,在医疗院的时候,您曾经要求他离我远点,您为什么要那么说?对于毁约师,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还是说,您和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说实话,这话听着其实还挺侮辱人的。”杨师泥默了片时,忽然开口道,“说我像别的就算了,别把我和明组邑的那些扯上关系,我谢谢你了。”
华非腾地站了起来:“所以您真的是……”
“我和那片土地有点缘分,仅此而已,但现在什么都过去了。具体的别问我,我也不想谈。”杨师泥说着,走到华非面前,向后靠在了办公桌的边沿上:“对于我,你可以有你的猜测,但我不会再多说一个字。我还是那句话,我把你叫过来,不是为了谈我的——聊我也聊够了,接下去,开始谈你,行吗?”
第65章 导师(4)
谈他?他有什么好谈的。华非撇了撇嘴,垂下头去:“我猜接下去谈话的重点会放在付厉身上,你会很认真地劝我离他远点,而且我猜你不会告诉我真实的原因。”
“……”杨师泥咳了一下:“你怎么……”
“电视里都这样的。”华非垂眼去揩滴到裤子上的水渍,慢吞吞道,“主角的身边总会有那样一个长者或者智者,他们会劝告主角去做这样或者那样的事,却总不会把这背后的原因交代得太清楚。或者说他们有自己的原因,告诉主角的却是另一个。这样的人设挺常见的,但坦白讲,我不是太喜欢,他们总会给我一种操纵主角的感觉,哪怕是出于善意……”
“所以,你现在开始讨厌我了?”杨师泥问道。
“没这个意思。”华非辩解了一句,抬起头来,“我只是希望,如果你……您,非要劝我,起码得给我一个真实的理由。”
杨师泥莞尔,张口似要再说些什么,华非又开口道:“就算不打算说实话,麻烦也别骗我。您知道我自己会去想办法核实的,老师。”
杨师泥这回却是笑不出来了。他注视着华非,过了片时,叹了口气:“抱歉,我不能说,也说不出来。”
华非:“???”
“我答应过另一个人,有些事只能烂在肚子里。”杨师泥的神情颇为无奈,用手在嘴唇上比了一个缝拉链的动作,“我只能告诉你,和毁约师搅在一起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你不能只给我一个结果就指望着我照着你的话去做。”华非皱起了眉头。
“我想也是。”杨师泥再度叹了口气,取下眼镜,揉了揉眼角,又把眼镜戴了回去,“不过说真的,你觉得你这样对那个毁约师公平吗?”
“哈?”华非懵了一下。这都哪儿跟哪儿?
“那个毁约师——是叫付厉是吧,他现在是把你当做朋友的,这点我看得出来。”杨师泥缓缓道,“但你呢?你把他当什么?”
华非咬了下腮帮。他不太明白导师突然提出这个问题的意思:“我当然也把他当朋友啊。嗯,还有学生,他在我辅导班里上课的。”
“问题是,一般人是不会去研究自己的朋友,或者学生的。”杨师泥道,直起身子绕了半圈,又坐回了办公桌的后面,“他们不会在暗地里调查自己身边的人,不会从别人身上提炼出一大堆‘关键词’还想着要逐个破解,不会像看待一道谜题去看待自己的朋友,一边不停变换着看待的角度一边还列着各种解题大纲。”
华非的神情纠结起来:“其实我也并没有……等下,你是怎么知道‘关键词’的事的?”
“猜的。”杨师泥答道,“你不经常这样做吗?那个德文郡来的小恶魔、那个和你同年级的半鸩妖,还有上次那个,什么来着,哦对,我记得还有山精还是山魈什么的……非非,你没发现你现在对付厉的态度和你当初对他们时很像吗?我观察过你很久,我也知道你的特质——你总是在好奇,并且奔波在满足好奇的路上。任何事、任何人,只要能勾起你的好奇心,你就会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毫不吝啬地花费时间、精力、金钱,就为了搞清楚那些你没理解的事。这个习惯本身并不是什么坏事,问题是,等你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之后呢?那个恶魔、半鸩妖、山精……你后来和他们怎么样了?你和他们还有联系吗?哪怕和其中任何一个?”
“……基本上,都绝交了。”华非不太自在地舔着嘴唇,“这不是我的锅。是他们……到后来,他们总会做出一些不太让人高兴的事情。”
“半鸩妖想要和你交尾,而那个恶魔和山精,则想要把你带回他们的家乡,我记得是这样的,没错吧。”
“差不多吧。”华非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所以说,这绝交也不是我的问题啊……”
“它就是。”杨师泥肯定道,撑起身子,隔着镜片紧盯着华非,“你的这种接触方式,从本质上就是有问题的。你因为好奇而靠近那些人,想要看透他们、了解他们,而就在你为了更好地观察他们而使劲浑身解数的时候,你这个人对他们而言其实也是开放的,你能理解这点吗?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在那个阶段,你根本就不会拒绝他们走进你的领域,因为你本能地知道,只有你先接纳了他们了,他们才会接纳你。但是非非,这样的相处模式是很容易误导人的。你由着他们在你的体内深入,这是会给人错觉的,这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已经跟你够亲密了,甚至会觉得,你就是属于他们的。然而当他们试图与你更进一步的时候,却会被你毫不犹豫地推开,因为你想探索的答案已经都有了,你的好奇心已经得到满足了,你已经没必要再纠缠下去了。你会选择抽身离开,然后勒令他们从你领域里退出去,连一个脚印都不让他们留下。”
“……嗯。”华非默了片刻,咬了咬唇,“你这话听着可有些奇怪了,搞得好像我才是使坏的那个一样,还是那种爽完了就跑的……渣男。”
“你是不是渣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这种关系里,最后更受伤的那个肯定不是你。”杨师泥又坐回了椅上,双手交叉垫在颔下,语气复又平缓:“现在,我再问你一遍。非非,你和付厉,到底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