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很偏激的想法。偏激,但合理。在旁人看来,薛南药会有这个疑问真是再正常不过了。毕竟他的父亲,一个战功累累的毁约师,就是被付厉的母亲虐杀而死的,据说案发时薛南药人还躲在现场,从暗处目睹了一切——所以说,他想杀了付厉,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但只有薛南药知道,他的杀意,并非是源于这样的理由。上代有罪,迁怒子嗣,他自问并不是一个浅薄的人,不会也不屑于干出这样的事。甚至在他还小的时候,在亲眼目睹了溜出石殿的付厉被同龄人排挤欺侮的场景之后,他还尝试过主动去接纳付厉,让他和他们一起玩——当然他本人对这种沉闷的家伙确实谈不上喜欢的,但他毕竟是立志要成为大毁约师的人,这点气量还是要有的。而且接纳一个本该是仇人的家伙,更有助他塑造良好的形象,获得在同龄人中的威信,为以后的领导打下基础——后面一个理由是老金教的,虽然他并不是很理解,但既然老金这么说了,那总归就是对的。
基于这样的理由,薛南药开始接触起了付厉。说是接触,也就是在对方走出石殿时,恶声恶气地朝他吼几声,问他要不要过来一起玩。结果那个烂木头,看着一副很厉害的样子,给出的反应居然像个兔子,一听见他吼,二话不说就转身又跑回石殿了,徒留薛南药站在那里,手还尴尬地举着,当着一群小孩子的面。
薛南药不高兴了。他觉得付厉这样让他很没面子。他决定不诏安付厉了,恰恰相反,他要挥拳相向,站到霸凌的最前线——反正和这小子交好本来也只是为了建立威信吗,通过拳头不是一样也能达到目的?
薛南药打定了主意,开始在石殿门口蹲点。根据他以往的经验,付厉偷跑出来玩的频率应该还是很高的,毕竟都正是七岁八岁的年纪,恰是爱玩的年龄。但令人费解的是,他在外面蹲了五六天,付厉居然一次都没出来过。薛南药实在是等得没耐心了,索性自己创造机会——他不顾老金的阻拦,装模作样地往石殿里扔了颗大骨球,打着一个“捡球”的旗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其实他直接进来也无所谓,石殿门口又没人拦他。会多此一举主要还是怕大人看到了责怪——毕竟现在的石殿,对明组邑的其他术者来说,已经是一个类似于禁地般的地方了。
石殿里面是常年昏暗的,大范围的阴影中,时常有夹杂着絮絮低语的黑影掠过。薛南药曾听自己的母亲说过,这种东西叫“恶风”,是从风神石夷身上脱落下来的垃圾。这种东西很不吉利,人类也好非人也好,只要碰上了,都会生病。这种东西是很难杀死的,又不能放任它们在外面游离,于是便有人在供奉石夷神的石殿内布下一个特殊的法阵,将它们都吸引过来,让它们在这里徘徊、生存、自然消逝。因为没有神智,这些东西虽然麻烦,却也并不难收拾。
相比之下,它们的进阶,来自堕落石夷的“韦鬼”就很烦了。这些东西有神智,有生的欲望,更有求生的手段。想要杀死它们非常困难,所以才有了毁约师——而随着“毁约师”这种职业一起出现的,则是人类术者对石夷的不信任。尤其是在那惊天动地的“涅婴之变”发生之后,这种不信任更是瞬间攀至峰顶。“石夷本恶”的想法开始在术者间流传,理由简单得令人无法反驳:如果你不是恶神的话,又怎么会催生出这么邪恶的东西呢?
几乎没有术者愿意去侍奉石夷了,这间曾经辉煌的神殿,也就因此而渐渐没落了下来。时至今日,神殿变成了沉默的石殿,而能用来吸引恶风的法阵,则成了这座石殿唯一的存在价值。
随着侍奉者一起逐渐消失的,是来自于石夷的力量。根据记载,石夷会赠给祂的信奉者们两种能力,其一是御风,其二则是言灵。前者是大部分侍奉者都能获得力量,后者则只有寥寥数人才会被赠与。自打“涅婴之变”后,这两个力量也被看做了邪术,在偏见的压力下,信奉石夷、使用这种法术的人越来越少,却终究没有断绝。
付厉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她是一个从很远地方渡海而来的术者,信仰着早就无人供奉的石夷神。她千里迢迢而来,只为朝圣,她忍受着他人的冷眼,不言不语,住进了早就无人管理的石殿,一个人默默地将一切收拾起来、打理好,只为给自己的神明一个在人间的安息之处。理所当然地,她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受到了排挤,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她,明组邑不欢迎信奉石夷的术者。然而她依旧我行我素。有人劝告她、有人威胁她、有人压迫她,她却始终不摇不动,如同咬在石缝里的韧草。直到最后,一个男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那就是薛南药的父亲。
石夷仅剩的信仰者被爱情捕获了。作为和心爱之人在一起的代价,她放弃了在石殿中继续供奉石夷,然而却依旧坚持住在石殿之中,哪怕婚后依然如此。
住就住吧——大部分的人都妥协了。只要不再供奉那些恶神就行,再说这石殿本来也需要人打理。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终究还是低估了,低估了恶神的力量,也低估了信仰者被蛊惑的程度。
就在婚后第九个月,付厉的母亲疯了。她用自己掌握的两种力量大开杀戒,杀害了数名毁约师。这是薛南药早就了解的事。
但他所不知道的是,那两种力量并未随着那个女人的死而断绝,石夷的影响依然存在,他们传达给信仰者的恶,依然存在。
而付厉,就是那个“恶”。
薛南药坚持着这点。他想他可能永远都忘不了,那天自己在石殿深处所看到的东西。
——这样的家伙,和他那个罪人母亲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东西,为什么还被允许活着?
——为什么没人去杀了他?
——为什么我不能杀了他?
——我如果能杀了他该有多好。
这是年仅九岁的薛南药从石殿出来后,心中喊得最大声的想法。
这也是此刻的他,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尽管现在的他,正因为付厉的那一句话而痛苦地弯着背脊,仿佛连脖子都要被压断。
第126章 穿越(2)
强大的压力伴随着话语朝薛南药直直袭来,受到付厉言灵影响的却不只是他一人——同在结界内与付厉缠斗的殊晴与朔明在付厉的语毕的一霎,同样被震得动弹不得。所幸他们并不是言灵的直接施放对象,受到的伤害也是有限,只是僵直了一秒而已,并没有像薛南药那样直接被压到跪地。然而仅仅就是这短暂的一秒,对付厉来说也够了——
虽然他也搞不明白那素来离了华非就不好使的言灵之术突然就好使了,但他懒得管也没空管,抓住对手的空当就往外冲,冲的同时没忘竖一道风墙干扰老金他们竖线,又甩出两道风索加强了一下对对手的牵制。他对两个未成年倒还算客气,只是绊了一下腿,将两人都摔到了地上;对付薛南药,他却是下手狠了,风索直接缠上了薛南药的脖子,直将他勒得脸孔变色。
这倒不是他故意报仇,实在是因为薛南药的站位不好——纪绪在付厉的左右以及后方都布了结界,唯一没布结界的方向上则站着纪绪、老金以及谢渺三人。付厉对纪绪的了解不多,但他知道这小子的反应速度相当快,又具有临危不惧的素质,再加上那几乎是秒成的结界编织手法,虽然年幼,但如果正面对上的话还是相当烦的。更何况还有老金与谢渺——老金在毁约师中算是文职,主要负责与明组邑方面沟通,很少动手,对他的实力,付厉着实没多少了解,至于谢渺,出身制器世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躲在后面,如果贸贸然冲过去的话,鬼知道他会突然扔个什么东西出来……
因此,在付厉看来,虽然纪绪所在的方向并没有结界,但从那边突围的不确定性却是最高的。因此他选择了从侧边突围,而两侧站着的,则分别是朔明与谢渺的近战组,以及站在另一边使用火攻的薛南药。不管是从人数还是从状态来看,从薛南药那边突围都是更好的选择,所以他在控住全场之后立刻便朝着薛南药的方向冲了过去。他对自己的言灵能力并不自信,只好用风索来加强对对方的控制,而就在他越过面色青紫的薛南药,对着竖在面前的结界高高抬起腿的时候,拦在老金眼前的风墙刚好被打破,他与薛南药的状态都完完本本地呈现在了老金的面前……
老金顿时急了,喊出的话都带了些破音:“谢渺!拦住他!”
一直躲在最后方的谢渺闻言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手上捧着一团黑色的不明物质。他应着老金的呼唤,将这团东西朝着付厉扔了过去,与此同时,老金的身上覆上一层金光,拔腿也朝着付厉冲了过去——准确来说,是冲向正被付厉用风索勒着的薛南药。
视线匆匆从老金身上的金光上扫过,付厉目光一凛,单手抓起薛南药就往后扔去,恰恰好扔到了刚爬起来的朔明以及殊晴中间。老金见状一怔,脚步顿住,恰在此时,黑色的不明物质落下,付厉以手成扇,朝着斜上方一挥,狂风平地而起,向着那东西卷去,“轰”的一声,那物体在半空中爆开,黑色的烟尘带着巨大的声势在空中扩散,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伴随着薛南药咒骂声响起的是一声类似于玻璃碎裂的声响,等到纪绪终于支起另一组结界隔绝烟尘,一切都似乎已经来不及了——只见用来困住的付厉的结界已经破出了一个大洞,而付厉,已经不见踪影。
这下不止是薛南药,连老金都忍不住骂出来了。他责备地瞪着谢渺:“让你做一个抓捕用具,你这做的什么东西?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谢渺被他瞪得说不出话,低头支吾了半晌,默默往纪绪身后躲了躲,求助地抓住了纪绪的衣服。纪绪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开口为谢渺辩解:“前辈,对不起。但这给的时间也实在是太紧了,这种道具本来就应该事先做好,你突然把我们拉出来抓人,非要谢渺当场做,这成功率本来就不高,而且谢渺他容易紧张,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咯?”老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却没时间和这孩子多计较,只冷冷道,“抓捕付厉是明组邑的老师们下的命令,如果有不异议的自己和他们说去,别来我这添乱。”
纪绪将谢渺往身后藏了藏,偏过脸去,声音低了些许:“我不懂你的意思。”
老金眯了眯眼,没再理他,转身掏出手机朝远处走去。殊晴与朔明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见他走远,便丢下薛南药向纪绪靠过去,朔明一与纪绪的目光对上就开始笑,笑得傻傻的,什么也没说,倒是殊晴,抬手朝着纪绪脑门就是一下。
“胆子越来越大了。”他低声训道,刻意压低声音不让薛南药听见,“得罪老金,下次换你被丢在山海界可别指望我救你。”
纪绪咳了一声:“都说了是谢渺紧张……”
“谢渺怎么?”殊晴说着,看了一眼仍缩在纪绪身后的谢渺,“谢渺只听你的话!”
“诶行了行了都别吵了。”朔明出来打圆场,警惕地望了一眼薛南药,还好对方没在意他们这边,只蹙眉坐在地上,一手扶着头——看来付厉那手言灵对他的打击真的有点大,他到现在还有些怕不起来。
“我的意见是,这次就当是还人情了。至于别的,再说吧。起码在事情搞清楚前,别忙着站队,你们觉得呢?”
脸上的笑容微淡了些,朔明低声向同伴们传达自己的想法。谢渺与殊晴都没有表态,只有纪绪,在短暂的沉默后,轻轻点了点头,而他这一点头,代表的,基本就是另外两人的态度了。
“我理解你。”朔明叹了口气,抬手捏了捏纪绪的脸,“但谁让这事没那么简单呢。抓捕付厉的理由,你也听到了——‘和堕落的石夷有牵扯’。亲爱的,这可不是小事啊……”
另一头,老金正一边用手机联络着其他的同伴,一边拐弯转进了一条小巷。他们这回专程是为逮住付厉而来,到场的自然不只是他们几个。会带着那几个小孩最先出现,无非是因为他们和付厉打过交道,能降低付厉的警惕心。老金本以为他们几个,再加上薛南药,要抓住付厉根本不成问题,谁能想到那些小孩这么不听话……
现在看来只能动用别的人了。就是不知道在这种地方动手,会不会再引起什么祸端……
老金在电话里三言两语地将后备计划交代了,同时加快脚步往第二组毁约师埋伏的地点走去。行到一半忽然顿住,警惕地抬头,神情忽然变得冰冷。
在他的面前,是一个女孩子。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皮肤白37" 大毁约师36" > 上一页 39 页, 皙光洁,一双桃花眼明亮又迷人。如果华非在这,他一定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对方,毕竟在他的生活里,这么漂亮的女孩可不多见,更何况,他还一度将对方当成过付厉的性转……
没错,这就是那个之前在蝙蝠酒吧里与华非有过短暂交谈的女孩子,一个自称“男朋友被蛇妖先奸后杀”的倒霉姑娘。
不过现在的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倒霉就是了。
“嘿,你好呀。”她主动朝着老金打招呼,说话间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显得十分可爱。
“你好。”老金谨慎地打量着,往后退了两步,“你在这儿做什么?”
“来看孩子。”女孩笑嘻嘻道,“不过很可惜,现在已经没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