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茶看清来人,怒道:“你真的叫来了他们。”
扶艳冷道:“你带着颜灵第一次出现,我就告知了他们,现下不过巧合罢了。”
剪桃恨自己当年不小心中了涂天教的阴谋诡计,被他们的人烧了蓝正桥不说,还掳走了颜灵,颜世初因此气的生了一场大病,命人屡次去涂天教要人,可每每输给了涂天的诡谲妖术,将其子深陷贼窝二十余年之久。
这么多年得不到颜灵的消息,忽而某一天得以消息,颜谷之人穷途末路,是真是假,他们都会前来一探的。
剪桃看着颜灵被吊在灵罩之中,焦急喊道:“重枝!”
而后者陷于苦楚,双耳失聪,只晓得自己快要死了,那还管有人在叫他。
见颜灵不答她,剪桃将目光转向扶艳,道:“你在做什么,快放重枝下来。”
萧念稚收回释灵的手,抹了一下额头,道:“姑娘,莫急,这人兴许不是颜谷的二公子了。”
剪桃心惊,道:“你什么意思?”
“看见他脖子上那一圈梵文没有,这是西天大佛用来镇固亡者灵魂的术法,也就是说,现在在你们面前的只是一个魂魄,而不是人。”
“而真正活着的颜灵在哪,就要问他了。”
萧念稚将目光转向泼茶,后者眼里暗淡无光,身体却处于紧绷的状态,他的眼睛只盯着灵罩里的颜灵,对于他人一言一语的质问与谈论,他一概勿听。
人不死者,魂魄融体,尸身宿,无则魂魄分离。
萧念稚明显就在告诉他们,颜灵已经死了。
剪桃顿生杀气,挥灵控手中长剑待命,对泼茶问道:“你杀了重枝?”
泼茶忽而阴冷一笑,抬眸染着渡水飘零的狠毒。“没错,我杀了他的人,还困住了他的魂魄,他生生世世都不能逃开我,就是死也不能安宁!”
剪桃气急,长剑就这么推了出去。
而泼茶骤起灵力,全都击向颜灵周身妨碍人的灵罩。
这自损自伤的攻击,虽然打破了灵罩,对颜灵魂魄的伤害也与之相同。
泼茶几乎同时另一只手拽过了颜灵,凶狠地对着他吼道:“就算死了又怎样,你永远只能待在我身边。”
泼茶扣住颜灵的手腕,一只手单向念诀,很快,他们如风一样消失在原地。
他们待过的地方劲风刮来一片树叶,摇摇曳曳。
——
泼茶拉着颜灵飞了很久,没撑到回涂天教,他便发现颜灵的手没了。
接着是一瞬成散光的颜灵的脸。泼茶急刹停住,蹲在一处荒凉的山脚,检查颜灵的情况。
颜灵的左手完全称投名状,另一只手蔓延至了手掌。
泼茶拨开他的衣领,发现固魂的梵文早已被自己的那一击打散了。
泼茶着急忙慌地抚着颜灵似有似无的脸庞,喊道:“颜灵?颜灵?!”
颜灵眼眸失去了光芒,嘴唇也开始泛白,张展不开;他感觉很累的样子,眼皮不停地耷拉又强迫着睁开。
他似乎不懂发生了什么,他只想找大夫给泼茶治病,却不想到头来搭进了自己的命,还被告知自己不是颜灵,只是一个不堪一击的灵魂。
“茶茶,我是谁?我不是颜灵吗?”
泼茶急了,他的手一刻也不愿离开颜灵的脸,道:“你是,你是他,你还能撑的住吗?我回去就能救你了。”
涂天教邪术秘法万千,肯定有一种能留住他的魂魄。
但颜灵似乎不懂,又问:“真的吗?但是我好像,不是你说的他。”
泼茶一时息了声,不知该说什么。
“我是魂魄吗?还是我长得和颜灵一模一样,你认错人了?”
颜灵声音虚弱的下一秒就要消散,泼茶摇头道:“不是,我没有认错,你就是。”
颜灵忽然咧开嘴笑了一下,放佛很开心。“我没救了是吧,你也不是很想救我。他们说到颜灵的时候,你没有看我……所有人都以为你愤怒,但你看我的那一眼,像是恨。”
泼茶抿着嘴,依旧不说话。
颜灵有些难过,他猜测自己一定做了不该做的事,让泼茶不高兴了。
“我是不是伤害了颜灵,做了不该做的事?茶茶,你告诉我,我,我可以道歉。”
颜灵的脚也消失了,他散光退化到了小肘,但泼茶还是无动于衷。
颜灵叹了口气,笑着对他说:“救我好不好……”
他知道若泼茶想救,任何时候都可将救,因为西天固魂梵文他早已熟背在心。
沉默良久的泼茶终于出声,眼里悲悲切切,难得见涂天教一把手竟有这样绵柔的一面,他放下抚着颜灵脸的手,双膝软在一边。
“你是他的影子,你不是他,你也一点不像他……”
“他真狠,死了也不让我安心,让我活着的每一天对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你,去赎我的罪恶。”
泼茶抬头看着乌蒙蒙的天,东边完全黑了下来,是不是掠过一道闪电。
你看,悲鸣都来得如此贴近人意。
“颜灵,你当初要我背着争杀抢夺的权势,每天看着一个不知惘然的散魂,你想看什么?呵呵,你想看什么?!”
你就是在折磨我。
你就是利用我对你的爱,折磨我活着的每一天!
泼茶恍然流下一滴痛苦的眼泪,颜灵大喘着气,想伸手抚慰他,却发现他现在连直起身子都难以做到。
他说:“看着我的时候,什么都不要想起不好吗?让我喜欢你,爱你不好吗?为什么要背负罪恶呢?”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亲亲泼茶,因为只有他知道,他的茶茶往昔的温柔是谁也享受不了的。
魂魄就魂魄吧,在别人看来蠢就蠢,至少他可以将这份纯真献给泼茶不是么。
但是泼茶会不会要呢。
“你为什么要折磨我?为什么……”
泼茶的声音染上了哭腔,东边的乌云终究移了过来,随着一声巨响,雨点噼里啪啦得落下来,砸在泼茶身上,却砸不到将要消失的颜灵。
泼茶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颜灵无奈地抿着嘴,无奈地看着他。
他知道现在泼茶的心里,只有他爱的那个颜灵。
恍惚胸闷,只有一口气,颜灵挣扎起来,他对泼茶急急说道:“茶茶,我可能永远成不了你的颜灵,他的笑,我学不到,他的一举一动,我也看不见,可让你痛苦的是他,我每天都对着你笑,我不让你痛苦,我给你斟茶,给你磨墨,给你雕弓,我也很好,你为何在我身上就只看到痛苦呢?我也很……爱你的。”
泼茶低低抽泣起来,但是雨水太大,他的脸上雨水,泪水糊了一脸。
颜灵完全撑不住了,他消散的只剩一张脸,他不大可能请求这个人爱自己了,也不大可能去奢望长相厮守。
他忽然明白今天来找萧念稚和扶艳是个错误,因为失控动手打他的泼茶根本不是生病,而是他在恨,每时每刻都在恨,恨自己不是他爱的那个颜灵,兴许每次看到自己,泼茶都想打自己,可因为怀着对颜灵的爱,他偶尔能控制的住而已。
泼茶总说他天真,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傻乎乎的笑,说一些几岁孩童说的肉麻话语,可若不是对着他,他又怎会这样。
瞻前顾后,不过就是情不在己身,一切如炼狱。
颜灵挺后悔最后才悟懂,最后才不像小孩,最后一点都笑不出来。
面前的泼茶那么难过,可他依旧什么都不会做。
胸口越来越闷,其越来越短。颜灵急促张口,但声音轻盈柔和:“抬头,抬头。”
泼茶捂着脸,狠狠喘息了几声,继而抬起头来。
颜灵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而泼茶眼睁睁地看着他消散,看着他有话却不能留在世上。
到这时候,泼茶也后悔了,他为什么就不能挖除腐烂的半颗心,用另一半鲜红的心去爱这个烂漫的颜灵。
他太自私了。
直到最后一刻,哪怕颜灵散魂泯灭,他都从他的口型看出了他的忧虑。
别哭了,心疼……
泼茶像在此守了百年的雕塑,这一刻才活过来,拼命抓着颜灵消失地方的空气,撕心裂肺的大喊。
可他再怎么喊,就只有自己的声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颜灵和泼茶的回忆杀
那个,今天的不虐吧,emmmmmmm
第44章 泼茶回忆
颜灵低头看着脚前方一点阳光, 久久没有往前踏出一步。
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久了, 心底里, 对光渴望又抵触。
说来已有十一年了,呵, 那个疯子竟关了自己整整十一年。
如今那疯子又不知道算什么暗子, 曾死活相逼要么死, 要么放自己走,都得不到结果, 今日一早却天下大赦一样, 收了禁足的令, 砍了束心束魂的铁链。
颜灵长叹一口气, 他的脸色透着不正常的白,常年见不到阳光, 嘴唇微紫, 一点红都没有;衣领下的侧颈趴着一根青色的筋,狰狞的突出, 纵观全身上下,唯这一点亮眼的颜色。
他下意识的抹了一下嘴唇,抹出一点淡淡的笑,抬脚踩进了阳光里。
这一次出来, 就不会再回去了, 地牢里的黑暗与冷寂,随同死去的灵魂一同被埋葬吧。
颜灵没有回头,尽管脚腕手腕还残留镣铐的冰冷触感, 但他要彻底从这个困笼逃出去,逃离那个疯子。
——
二十六年前,颜灵陪同父亲参加南宫府掌门即位十周年的贺日,那一天不仅是南宫府的大劫,也是他永远都无法想到的劫难。
那人对他用了江湖最下三滥的手法——洒了迷药,他一丝抵抗也没用上,迷糊被扛走了,哪想这一抗就堕入深渊十一年。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那人并没有对他做什么,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暗卫随从,能保安全的都给他用上了。颜灵一直没有放下戒备心,一直到那人告诉他,他的名字——
泼茶。
名字尚不如雷贯耳,可他背后的势力却是扰乱苍生的涂天教。
看到他颈侧的古怪图纹时,颜灵就知道这人来头不对,不那样光磊,说不上的邪气,因为那人看他的眼神也充满了要吃人的邪魅之气。
这人对他献媚持续了一个月,着了魔似的对他一遍一遍说着喜欢。颜灵本想软水过一阵子,兴许这人一头热就会忘了,可他早该知道,当初这人充斥着暴虐占有欲的双眼死死扣着自己时,他就别想逃开了。
颜灵心里追求着颜谷从小灌输的正邪不两立的原则,对泼茶的示好无动于衷,甚至曾不止一两次动过手。
一次两次的反抗可以当做小猫挠痒,但屡次就触了泼茶的逆鳞。
泼茶一怒之下将他关进了涂天教最阴暗潮湿的地牢,而这一关就是十一年。
十一年,每天定点有人送饭,不饿着不冻着,除了没人说话,颜灵的双眼几乎萎缩,也几乎精神崩溃,他每天渴望的人声,好死不死来自泼茶探监的几句嘲讽。
每天例行两问:想好了吗?跟我走?
而只要是泼茶的声音,颜灵都不会搭理,背影拒绝他,态度很坚决。
说泼茶是疯子,一点也不为过,颜灵在地牢过得日子生不如死。
虽然没被废了灵力,但泼茶画了邪阵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他哪都去不了,每日漆黑的摸索中,偶尔会等来泼茶的糟践。
所有他们之间该做的不该做的,泼茶都做了,还翻倍的加狠,每回伤了颜灵的元气,又不怨地给他输回来。好像全世界能对颜灵造成伤害的只有他,而救赎他的也只有他。
泼茶偶尔心情好一点会来拥着他睡觉,地牢没有床,没有像样的枕头,他不在乎,甚至给颜灵当起枕头,将胳膊伸直给他枕着。
温柔起来,他会细细亲吻颜灵的鼻尖,将他笼罩在自己的怀里,哄小孩似的,给他说说外面的趣事。
但大多时候颜灵是不想听得,因为他的声音对自己来说,只是恐惧的钟鸣。
中间有一次,泼茶将颜灵的手脚镣铐解开,不再给予束缚。他心疼地给他吹着手腕上的红痕,身上还事有先兆的带了治伤的膏药。
仔仔细细涂上一层,捉住他的手晾着,怕他乱动,将药膏蹭到衣服上浪费了。
那段时间,泼茶特别有耐心,说话也轻声细语,好像转了性,开了窍,发现自己这套强硬的追求攻势不太行,请求了高人指点,方才变得这么好。
颜灵期间说过不止一次要走,他也不恼,好生劝他不要想太多,乖乖待在自己身边,会享一辈子的福。
但颜灵还是忍不住想走,这里根本不是他期盼的地方。
只一次妄想逃跑,被泼茶洞察,下场是极惨的。
泼茶扼住他的脖子,下了死手,眼睛瞪得老圆,恨不得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
“为什么不能好好听话,为什么就不能待在我身边?我到底哪里对你不好?!”
他质问着颜灵,看着他盛着星辉的眸子暗淡,脸色发乌,才稍微松了些力气,却仍未放手。
颜灵眼睛里装不下任何东西,也装不得害怕,他断断续续说道:“从你……困住我那天起,你就应该想到,我会逃走……你应该想到,每一天,只要有可能,我就会想尽办法……你别想,这么一直囚禁我……”
泼茶胸腔里全是即要喷发的怒火,眼里瞧着那张心心念念的面孔也抵压不住喷涌的怒火。
“我对你这么好,你就只想着走?”
他指着底下一摊前几天才解下的镣铐:“我都不再束着你,你就这么对我?”
颜灵挤着缝隙吸气,不在乎道:“你对别人的好,就是无止境的强迫?你有没有想过,我根本不喜欢你!”
是你将我强行带走,是你一直以来一厢情愿,是你侮辱践踏我却在我耳边一遍一遍说着这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