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霍父跳楼的天台谈论一番生与死。当真是相见恨晚。
牛仁告诉他:那就当自己死了,我来教你怎么为了全世界活着。他当时隔着镜片看到牛仁身后的物体,由衷感叹一句,“师傅,你好伟大。”
牛仁没有否认师傅这个称呼,霍山扣就一直这么叫下去了。
“在你找不到生存的意义之前,这不失为一个不错的权宜之计。”
所以霍山扣活下来了。他努力学习那个世界的知识,作为实习生入暗云系统管理那个世界。有了自己的第一个黑框眼镜,之后又是蓝色腕表。准备步入正职,按牛仁计划好的道路,觉醒、夺位、一统。而就在计划即将成功的第一步,这个实习生提出辞职。
柳叶刀在喉,牛仁的声音冷冰冰再无一点往日的戏谑。“你要站在哥哥那一边那我可不能留你一命。”
霍山扣摇头。“我如果是背叛你们,我为什么还要过来你这边跟你说这话?”
“那你想怎么样?”
“哥哥也好,弟弟也罢,我哪边都不站。师傅,谢谢你带我进这个世界。但是,我现在找到了更重要的东西。我不要觉醒。我要他活着。只有他能帮我。我欣赏旭。可以用我一点绵薄的力量帮他完成那个伟大的心愿,我觉得这样的人生更有意思。”
柳叶刀依然不放开。“从黄泉路拉回来的人。蝎子一定对他另有所图。你以为这件事这么简单吗?”
“他是个笨蛋呢。对别人的事比自己更上心。古话不是说嘛?咸操萝卜淡操心。他有一颗闲不住的心。我一直觉得,这样一心一意为身边人着想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我即使退出,也是在做跟你一样的事情。只是救人的形式不一样。”
“为了他?”
“不可否认,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他可是日升会二当家!”
牛仁红了眼眶,颤抖着手,咆哮出声。“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当年宁日一米九单枪匹马进敌营。拉铁闸关门,扔钥匙。破釜沉舟关门打狗。很久之后有人听到铁皮被砍的声音,开门一看,一个一米九的高个子拿着斧子一身血徒手掰卷了砍开口子的铁闸门,灵活地钻出来,旁若无人地离去。所到之处斧子流下一行血线,他留下一行血脚印。
那个目击者不知道这是黑社会火拼。好奇心探头进去。脑袋还在里面,身子在外面抖着就开始大哭起来。吓尿了。
一地的人,一地的血。二分堂,全灭,没有活口。听说死的人之中还有二分堂当家的弟弟还是叔叔。二分堂更名一分堂,那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
宁日一个人,堪称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任务完成得很成功。东家日昇昌看上他了。说安居岛没有他们日昇昌的人。你愿不愿意去做岛主。于是有了大当家宁日,有了日升会。
当年的二分堂亲信全灭。大当家把自己小舅子从一堆斧子里拉出来,二分堂没有死的全交给他。那之后,日升会蒸蒸日上。发展到现在手握安居岛半壁江山,和政府暴力机关你呵呵我哈哈,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
有一天,大当家说想去美国看看就去了。帮会小事交给手下堂主。大事他短信告知。几位老堂主事先收到久违的大当家宁日来信问候。大意好久不见甚是想念。我在外面心依然在日升会。我们也老了。现在是年轻人的世界。我物色了好久,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你们照顾一下。然后下一条短信就是身为大当家的命令:廖天瑞上任二当家,三年无大错,升,大当家。新官上任三把火。廖天瑞上任第一天就要把堂会全部消灭。把朱雀玄武青龙白虎改成黄金堂,青木堂,水火土。四个堂会化身五个。有人问那多出来的青木堂做什么生意。廖天瑞的意思是收敛兄弟尸骨。日升会的小弟受伤,病有牛仁医院。
牛仁医院是旭日东升总裁宁正斥资建造的。宁正与大当家宁日莫说五百年前是一家,现在玄关还有宁日的照片墙。宁正退会之后没拿自己老本啃,站在高地对日升会小辈趾高气扬。反而每年交钱准点准时,乖的不行。还免费让日升会兄弟过去看病。如今廖天瑞上任,连身后事都不用管了。这是比他们那跑路去美国逍遥快活的大当家还要尽心尽力的上头啊!很多老人家当场就感动得哭了起来。
唯有代理多年的代理堂主温放心中不服。本来他是宁日外戚。宁日出国之后他一直代为执掌日升会。很多入会的后生就认识三个人,当年一人一马胜过一队人马的宁日,代理当家温放,带自己入会的引路人。
温放不服。借口要印章证明身份。印章是指当年宁日,宁正圆圆两夫妻,井跟团团一家,蝎子兔子田鸡张全蛋九个当家在一块圆木牌上刻上太阳图腾。印章被天生力大的宁正掰开八份,分开各自保管。合起来就是一个圆圆的太阳图腾。寓意他们九个即使分隔各地依然同心同圆。
这印章象征了他们日升会的权力巅峰。常常也就是东山桃花聚会的时候能集齐。更多时候,印章是传国玉玺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日正蝎兔张田井圆,印章上八个字绕成一圈。三当家当初入会张全蛋马上退位让贤就是因为他拿出了刻着日字的那一扇印章。这是公认的最无可厚非的一块。
而当时从美国学成归来的廖天瑞拿出了两块印章。
被扔在桌上的两块小扇子一样的木片在桌上转了半圈倒下。一个是他义父的亲笔签字,正。另一个,写着兔字。兔,兔子。
兔子是当年跟宁日打天下最神秘的一个人。日正张田井圆,个个战功显赫。只有这蝎子兔子两兄弟例外。
蝎子整顿人心出谋划策,甚至一手带领团队埋下安居岛下水道系统。让安居岛不再收洪涝灾害。彻底根治了当年钱将军八万大军抗洪也搞不定的天灾。安居岛得以安居乐业,少不了这组里的白纸扇。
至于这个兔子。个子小小的,年纪轻轻的,跟邻家弟弟一样可爱。笑起来的时候,湖水蓝的大眼睛流光溢彩。帮会的人对上那眼睛总得失神两三秒才能清醒过来。这么一个看起来可爱又可亲的人,却是杀人不见血的一个。他的武器是什么?他是怎么杀人的至今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本来宁日已经多次试探,授意他们自己婚宴之后就是兔子的继位大典。他们连红纸鞭炮都买好了。兔子不知道犯了什么错,东窗事发被宁日打断了腿。当时的气氛太可怕。他们看那伤势,血红中带一点白。起初还以为是兔子雪白的皮肤被翻了起来搭在上面。后来琢磨了一下那挺直的硬度,腿脚扭曲的不自然状态。什么雪白皮肤?那是折断的骨头刺穿皮肉戳出来了呀!那芳龄十二的圆圆新婚之夜被吓得哭成一个泪人。泪眼婆娑扯住丈夫裤脚。兔子被打得走不动路,是宁正抱着飞奔去医院抢救的。幸亏跑得快,牛仁医术高,不然莫说腿,连小命都怕是保不住。兔子后来没有被处死。宁日念他有功,烙上了背叛者的纹身,赶出了日升会。安置在二街让他收站街女的一成保护费过日子。按兄友弟恭的组训,违反规矩的双方都是要诛杀的。但是宁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看不见。况且此事涉及圆正兔三位手持印章的当家,也没人敢拿这事儿嚼舌根。
狐裘大披风进门的时候他们只觉得这人长得真好看。甚至不相信这个人就是宁日选的接班人。俩印章一出来,他们马上低头仔细看清廖天瑞的眼睛。恨不得用手撩开那挡眼的银色长发。
廖天瑞似乎有所察觉。微微抬头,银发服帖地从脸颊滑下来。
湖水蓝!和兔子一模一样的湖水蓝。
众人心悦诚服。只有一个,不知死活揶揄道,“青木堂不如叫青目堂吧?专门跟死人打交道,这么受人青目的任务我青龙堂的人实在没有哪个愿意加入。”
三当家一对四层楼压在大红酸枝木把手上,不怒而威。“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清河堂高干看见张忌惮手势,顺势而为,开始煽风点火。“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这可是钦点的当家!年纪轻轻又怎么的?为人张狂又怎么的?这可是我们宁日老大钦点的!钦点的!”
明褒暗贬,话里藏针。说明白就是廖天瑞无能,全靠身世背景。
甄敖角已经拔枪护卫,随时准备火拼了。廖天瑞拦住他。张忌惮的人还在闹。
“你们青龙了不起!死的少杀的多!不不不。你们还不会死呢。活到一百岁三百岁三千岁!”
温放也不甘示弱,“哪比得上你们张堂主风流快活,牡丹花下死啊。”死字还刻意拖了老长的声音。
也有好多高干小声嘀咕,“我赞成瑞哥的。”
“瑞哥这可是为我们办事。”
“我看好他跟三当家。”
廖天瑞不悦的眉头一皱,明白过来瑞哥是尊称之后舒展开来。
四个堂会两个当家三个副官都一致赞成从各个堂会抽调人手组成青木堂。
形势一边倒的时候,张忌惮朝青龙堂堂主使了个眼色。
那人站起来,大言不惭什么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不能复生,要为生者考虑,青木堂耗时耗力烧钱玩意儿。这就是不同意了。
当初宁日婚后带着嫂子去度蜜月之前跟他们说,小事温放管,大事发信息。
什么是大事呢?你们堂会坐在一起商量,三当家主持。吵了三天三夜也得不出结果来那就是大事。所以他们一向是民主投票。这一次重新划分堂会这么大一件事,当然也不例外。涉及势力范围重新划分,地盘分割。这样的大事副官是没资格参与投票的。
“我赞成组建青木堂。”
三当家第一个举手赞成。张忌惮蒙了圈。随后毫无留恋倒戈相向,示意清河堂马上跟上。嘴里齐声高呼:“瑞哥瑞哥!”
仿佛刚才明褒暗贬的不是他们似得。众人看一眼那唱反对票的青龙堂主又看看温放。二比二。同票。请示廖天瑞要不要请教宁日。廖天瑞说不用。站起来,拔枪,杀了青龙堂堂主。继而斩钉截铁道:“一世是兄弟,生生世世好兄弟。黑道黑道,再黑也有一条道。这就是日升会的道,日升会的义。”
廖天瑞略带深意看着温放,说:“这种枉顾兄弟生死的无耻之徒,不配做堂主。温先生怎么看”
温放低头反省,“他是刚刚才提拔上来的新人。不懂事。还望瑞哥海涵。另提新人。”
在众人看来,这情况可算明白了。主谋是温放。不舍得交出代理当家的名头。不服气又轮不到自己当上二当家名头。更想不到他真敢这么胆大妄为,直接杀了一个堂主。廖天瑞上任第一天就制服青龙堂,众人更加断定了宁日在他背后撑腰这个事实。
温放还装傻说:“我没有看法。全看瑞哥意思。”这话就是示弱示好了。
有人不依了。“瑞哥,好歹是一个堂主。你未经大当家同意也没有堂主公开审理的做法跟温堂主有什么区别?这样,不好吧。”
资历最老的一位堂主。戴着面具。廖天瑞命他为尺土堂的堂主。听着这话是要算温放在代理期间的事。
廖天瑞摆摆手解释,“那个人能轻易被有心人教唆。说明他定力不足。日后不是被枕边风策反就是被我们的对家利诱。留着也没用。”
“至于你,温放。你记住,我不杀你是看在温姐姐份上。你好自为之。”
当然,这一出就是为了巩固廖天瑞地位演的戏。温放策划。
日升会生意之大。廖天瑞上任三天完全熟悉。强拳重打解决了代理当家无能治理下的尾大不掉。整个日升会脱胎换骨一样清爽。有资历的一辈人说仿佛回到当年宁日一个短信过来,他们扔下老婆孩子关了铺子收了摊子拿着斧子冲上街头就去干架的日子。不认路也不要紧。跟着斧子的人流就行。
帮会里有一人名张不三,旭日东升孤儿院出来的。接开工利是的时候看到廖天瑞的银发碧眼,惊讶得喊出了瑞瑞这个乳名。廖天瑞眉头一皱,承认了当初在孤儿院长大的过往,并且明确表示,在旭日东升,他们是同一个孤儿院的,在日升会,他就是二当家。那人大概攀亲戚攀不成羞愧难当,低着头灰溜溜地走了。走之前没忘规矩,双手接过利是才走的。
帮会里开始流行一种说法,廖天瑞不是被扔在孤儿院,而是宁日为了赎罪或者补偿当年错判误判把兔子爷的儿子廖天瑞从二街带走,养在孤儿院护着,避开仇家暗中培养。
不管是哪个原因,廖天瑞这个接班人的宝座就这么稳稳当当坐下了。青木堂也建起来了。因为专注于兄弟们的善后。廖天瑞没有分配给它地盘。至于堂主的问题。寸金尺土还是那个神秘的面具老堂主。清河堂张全蛋管着。业火堂属于温放。青木堂连同死了堂主的青龙堂一起交给三当家打理。
有人问,“这样瑞哥你的堂会怎么办?”廖天瑞那时候已经拿起大披风搭上准备离开。听了这话,湖水没有一丝波动,站起来理一理衣服抬脚出门。留下一句,“我有枪。”
沉重的木门开启。漏进来的阳光撒在他的银发上落在他腰间故意露出的宁正手制的枪管上。
甄敖角俏皮的笑脸中大木门关上,那人便随着逐渐窄小的光线一起,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我有枪。”
那份仙气和话里的霸气给众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个人果然是宁日教导出来的狼崽子。够狠!只相信自己,只依靠自己。和宁日如出一辙。
单枪匹马独闯敌人大本营。当时的资历最老默默把副官习惯性伸过来的手打了回去。
“我自己会走!”
话里中气十足。看不出来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头子。这位老爷子当时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他说:“廖天瑞,敢动日升会根基,为人太随性。不是我们这一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