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老的猜测其实并非事实,他自出生起便以天为被地为床,靠天隐山脉之中的灵果为食,修行之途即便走得艰难,也绝无师门相助。
拜人为师,于他而言从未体验过,他也从未想过有此体验。
然而拜陆时川为师——
或许是因为陆时川是唯一被他看重的对手,这句师尊,他出口时竟没有觉得不适。
相反陆时川对他这个决定有些意外。
至于比试,若楚珩一定要比,他没必要拒绝。
“也好。”
楚珩眼神微动,“师尊是答应了?”
陆时川说:“去练武场。”
话落正要动身,就见门外闯进一个弟子。
大长老语气不愉,“明光,你没见宗主正在议事,如此慌乱,成何体统!”
明光忙拱手告罪,“禀告宗主、长老,弟子一时情急,还请宗主责罚。”
认出明光是照顾明昭的弟子之一,陆时川拂袖托他站直,“何事。”
明光快步走到殿中,又拱手说:“宗主快去劝劝大师兄吧!”他面带焦急,“大师兄方才醒来,坚持要去青潭壁静思己过,他重伤未愈,今日虽能下地走动,却步履艰难,只走三两步便气喘吁吁,弟子劝他再休养几日,他执意不肯,连弟子御剑送他前往都被推却,此时正往青潭壁方向去呢!”
为了能说动陆时川,他言语中加重了明昭的伤势。
几位长老果然都皱起眉来。
二长老说:“真是胡闹!这个明昭,怎么这样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宗主罚他思过,是让他反省当日不该轻易动用万剑诀伤及根基,他如此一来,岂非本末倒置!”
陆时川反应平平,他对明昭的伤势了如指掌,也不拆穿心向师兄的明光,道:“将长老的话转述明昭,若他还不肯听,由他去吧。”
明光一愣,“宗主,可大师兄的伤——”
“他身为万剑宗首席大弟子,本该为弟子表率,不必他人插手。”陆时川微一摆手,“退下。”
明光欲言又止却不敢忤逆,他一个字不再说,倒退三步后赶紧飞身回去。
“宗主,明昭一向恭顺,他此番也是担心被你责骂,情有可原,宗主万勿动气。”三长老还有心想劝,“不如宗主前去看望他伤势如何,也好让他定心养伤?”
陆时川抬指止住旁人的附和,“他自懂得,无需大惊小怪。”
长老们只好作罢。
楚珩本以为这次比试又要往后拖延,没想到陆时川没有去看望明昭的意思,他惊讶中竟透出些微愉悦。
他把这算作终于能够一较高下的满意,“我们该去练武场了吧?”
陆时川于是起身。
他身后六人化为流光陆续跟上来。
练武场此时人声鼎沸,见到陆时川与五大长老齐齐落地,众弟子先是一静,稍久才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宗主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如果不是前段时间各宗会武,我都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宗主了,他今日怎么会来练武场?”
“和宗主长老他们走在一起的人是谁啊?”
“这你都不知道,就是那个打伤大师兄,又死皮赖脸想留在宗门的那个贼人!”
“什么!竟然是他?!”
“他来这里做什么!”
“……”
陆时川已飘身落在练武场中的大擂之上。
楚珩也进去后,五大长老一同盘膝坐地,掐诀引动擂台灵气罩,以免两位大修比斗的余威伤及这练武场的众多弟子。
弟子们见到这样的阵仗,“嗡嗡”的议论声更密集起来。
“宗主竟然要跟这贼人比试?!”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宗主天下第一人的名头岂是浪得虚名!”
“宗主亲自出手,也好为大师兄报仇!”
“……”
过于厚重的灵气罩将内外两界的一切声响隔绝。
楚珩上台便祭出长|枪,严阵以待,表明他对这场比试的态度。
陆时川手中长剑只是凡铁,见台下长老点头示意,他淡淡道:“来吧。”嗓音低沉,又如冬日冰雪。
闻言,楚珩眉眼满含锋锐,他脚下一点,举枪攻来!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大修之间的斗法, 已到了普通弟子不能直视的地步。
只见灵罩之内耀眼灵力凝结如实,楚珩的暗血色枪影上下翻飞, 出招疾如闪电,连几位长老都无法以肉眼看出其中深浅, 遑论弟子。
更有修为低微的几人看得唇色苍白、眼前发黑, 所幸被及时察觉, 才不至于因此受伤。
心神归体后, 这几日不敢久留,匆忙离去了,但还是有许多弟子围在擂台旁继续观战。他们看不出个中厉害,只盼望着看到楚珩一败涂地的样子, 好出一口恶气。
身在场中的陆时川没有注意到场外的动静。
而楚珩的攻势没给他多少压力。
几个回合过去,楚珩也察觉到这一点, 他沉声道:“你还留有余力。”察觉到这一点,他只觉得羞辱,“你看不起我?”
话落他神情绷紧, 骤然催动丹田灵力,攻速更甚!
陆时川眉头微蹙。
楚珩出手的确带有魔修的凶狠, 一招一式都是狠辣夺命的刁钻角度,可见平日里一定常常与人刀剑相向,且隐约能看出糅杂的各宗精华。
剧本中楚珩没有去各大宗派求学的经历, 向各宗滋事寻衅之事却不少,这也足以证明他是个奇才,能将对手的招式化为己用。
所以陆时川原本不打算在这场比试中让楚珩受伤, 毕竟简单对招楚珩就能受益匪浅,但楚珩以攻为守,就是想迫他用真正实力。
念及此,陆时川在剑招枪影中抬眸看过去。
恰时与凝眉抿唇的楚珩对视。
后者翻身而退,不屑冷笑,“你把我当成你那娇弱的大弟子明昭吗?”
话落再冲上前,周身光华大涨!
长|枪一抖,便是一声炸响!
战势一变再变!
五位长老看出端倪,因为不能抽身离开,只能吩咐修为高些的弟子将修为不足以参透这场比武的弟子先带离比武场,以免不慎波及受到内伤。
不多时,灵气罩承受的压力倍增,长老不得不一再加送灵力,才堪堪支撑住。
直到一个时辰过后,楚珩渐渐不济。
他举枪挡住陆时川的剑,顿觉似有千千万万斤重压在身上!脚下退一步便龟裂一处,加上丹田内灵力不足,他右膝一弯,猛地跪了下去!
“轰”——
修真界中最适宜打做擂台的金刚青曜石竟因他这一跪下陷二寸!
陆时川于是拂袖将他挥飞出去,当做比试结束。
楚珩狠狠摔在灵气罩上,震得整个练武场晃动一瞬!
五大长老连忙再次掐诀,稳定灵气罩后互相对视一眼,俱看出对方眼中的惊骇。
这样的威力,可以看出陆时川已经用出六七分力,这不过是随手一击,那一剑恐怕已有八|九分。
楚珩在陆时川剑下坚持一个时辰有余,修为比他们想象中还要不俗。
然而他们惊骇过后眼中又生出复杂。
这个楚珩,竟修为仅在陆时川之下!
若有朝一日陆时川不在宗门,又有谁是他的对手?
把他留在万剑宗中究竟是福是祸……
长老们的担忧楚珩不得而知。
他拄枪起身,笑道:“很好,你终于肯放下成见,与我一战。”
陆时川目光扫过他紧握长|枪的手,又在他嘴角血痕处一顿,“你年纪尚小,假以时日前途无限,何必在意一时胜负。”
楚珩抬指抹去嘴角血迹,他笑容肆意,根本不在乎是否受伤,“胜负?我自然不在意胜负,我只在意你能否让我修为进境!”
一句话说完,他又脚尖点地举枪刺向陆时川!
招式更为凌厉,不留一分精力防守。
然而他丹田空空,全凭毅力作战又怎么会是陆时川的对手。
于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他的衣衫被剑气划破,刀剑无眼,身上难免伤痕累累,但玄色衣衫掩盖住了血迹,破烂的外袍只让他看上去颇有狼狈。
直到陆时川手中长剑无意挑断楚珩衣带。
大片猩红这才现于众人眼前。
与他对战的陆时川依旧淡漠,五位长老却耸然动容,周围弟子更是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楚珩已经受伤至此还要继续比试下去。
楚珩全程面上毫无异色,衣带断了有碍动作才垂首看了一眼。
陆时川并指将长剑引回鞘中,见他下盘尚稳,以为他还有余力,只说:“去疗伤吧。”然后对台下大长老颔首。
大长老会意,与其他四位长老同时收势。
楚珩站在原地看着陆时川转身欲走,突然道:“你不帮我疗伤吗?”
陆时川住脚。他回过身来。
楚珩拄枪的手骨节发白,还挑眉笑道:“还是说,我这记名弟子不如亲传弟子精贵,师尊无暇理会?”
台下大长老立刻一变,怒道:“楚珩,你莫要得寸进尺!”
楚珩只看着陆时川,一动不动。
少时,陆时川抬手轻招,灵气有如微风将楚珩牵引过来,后者没有防备,到了陆时川身前才反应过来。
支撑身体的力道被这灵力打散,楚珩双腿发软,就要仰倒下去——
陆时川扣住他的后腰,血迹顿时将宗主长袍沾染。
“楚珩的住处在哪。”
二长老回过神来,忙说:“楚珩既是宗主的记名弟子,之前准备的院子便不大合适,只是内门中的空处还未来得及去寻。”
“罢了。”陆时川说,“待收拾妥当,再来找我。”
他带着楚珩一起回了原主的寝殿。
楚珩已经体力不支,但不至于失去意识,他被陆时川携至云端时还有闲情逸致聊天,“你不觉得我得寸进尺?”
陆时川没有回他。
楚珩也不在意。
到了寝殿后,他环视周围,“这是你的住处?”
“嗯。”
陆时川助他盘坐床上,先并指点向他几处穴道,再抬掌按在他胸前,以温和灵力为他修补浑身伤口。
楚珩垂眸便看见陆时川如玉手掌贴在胸口,顿时浑身僵硬。
他从未与人这样接近过。
不同以往,他这次没觉得厌恶。
只是被剑气撕裂的衣衫无法蔽体,他只能感受这陌生的温度在胸前蔓延。
“运功。”
陆时川低沉微冷的嗓音让楚珩下意识双手掐诀置于下丹田之前。
接着他抬起视线,看着眼前这张冷峻的脸。
对方一双好似能洞察人心的漆黑色眸子被眼睑敛起,看上去不再那么摄人心魄。
不知多久。
陆时川倏地睁眼。
楚珩躲闪不及,直直撞进他深邃眼眸中,心里狠狠一跳。
陆时川没有注意到他方才的举动,收回手道:“你外伤痊愈,运功中和经脉损耗后,去丹房取几枚生元丹服下,静心休养几日便无大碍。”
胸前的陌生温度忽然消散。
楚珩思绪百转,他回:“弟子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
第70章 第七十章
接下来在明昭面壁思过的三个月中, 陆时川最常见到的人就是楚珩。
练剑、修行,稍有一点进步, 楚珩一定会来告知陆时川。
他就像是真的只打算在万剑宗做个记名弟子,虽说一贯不把其余弟子放在眼里, 却既不形迹可疑, 也不再招惹是非, 甚至每日都要去给陆时川请安。
貌似规矩了许多。
五位长老起先还一分不敢松懈, 深怕楚珩来到万剑宗就是想要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可三个月过去没有任何乱子发生,如今也见怪不怪了。
碍于楚珩拜师的手段不纯,他们对他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
楚珩也是如此。
弟子们当中倒有不少人渐渐崇拜起他, 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他们为楚珩先前几乎不可饶恕的行为找出不少借口。
“楚师兄说不定也不是故意打伤大师兄的,你没瞧见后来宗主也将楚师兄打得浑身是血。或许他们修为太高, 一时不能控制好力道,修为弱些的才会受伤……”
“大师兄为人正直,千年来打理宗门无人不服, 他是我辈楷模,而楚师兄修为高深, 我们也该敬佩才是……”
“还有当日在各宗会武擂台之上,楚师兄也并非只挑战了我们万剑宗,其余各宗都败于他的枪下, 但他最后选择拜入宗主门下,说明天下间唯有万剑宗让他心服口服,让天下人对万剑宗心怀敬畏, 有何不好?”
当陆时川从明光口中听到这些的时候,明昭也立在大殿一侧。
“明光,不要拿这些琐事惹宗主烦心,你退下。”
明光辩解道:“可是大师兄,那楚珩次次仗着修为比你高一些就在弟子面前对你不敬,你难道次次要忍下吗!”
明昭皱起眉头,“够了!”
明光一脸倔强,他说话时不敢和陆时川对视,视线一直落在脚前,然后又拱手说:“宗主,自从这个楚珩来到宗门,师弟们就闹着想练枪,修习心法时也浮躁起来,他还多次与弟子们言语不和,行事十分霸道,宗主明鉴!”
“是吗。”
明昭横跨一步挡在明光身前,“师尊,楚师弟入门仅三个月,还未适应宗门规矩也属寻常,明光所言皆因弟子管教不善,待回去后,弟子定当弥补过错——”
“这与大师兄有何关系!”明光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的告罪,“大师兄今日才从青潭壁回来,分明是那楚珩不服管教,他既然不愿适应宗门规矩,那拜入宗主门下一定另有目的!”
明昭回过身看他,眼神已经含着怒气,“明光,你今日过于孟浪了,宗主面前,岂容你这般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