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们整天偷偷摸摸地观察江忱,十分担心他因为太过孤僻,陷入不健康的心理状态中。
但事实上,他们不知道的是,被他们提心吊胆的对象本身,是没什么所谓的。
在江忱本身条件并不适合集体生活的条件下,苏父苏母不嫌麻烦地做了那么多准备工作,将他送来学校接受正常的教育,为的就是让他能够尽量像个普通孩子一样长大,不让他和社会产生隔阂感。
可以说是把能考虑的都尽量考虑周全了。
江忱对苏父苏母的想法很清楚,也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并且感激,但他不准备勉强自己去和班上的同龄人玩到一起。
他只要有喊他“哥哥”的那个小少年就够了。
过往被背叛和遗弃的经历已经把他的心缩小到无限小,小到只能装下一个软软的小少年。
过于复杂的经历也让他对同龄人热衷的和别人的亲近需求兴致缺缺,在别的小朋友滚在一起打打闹闹玩的时候,江忱唯一的感觉就是……没有感觉。
不,也不能说没有这方面的需求,更准确地说,是他所有需求和渴望,都只投射到了特定的一个人身上而已。
每一次脱下手套的偷偷牵手,都会让他感觉到被亲近着的柔软,要是小少年再伸出小胳膊和他抱抱的话,那么剩下的一整天,他都会记得那种抱住了什么宝物的感觉。
想到正在楼下教室等他的苏断,江忱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嘴角,三两下收拾好自己的课本,离开了教室。
结果刚到苏断的教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些杂乱的声音。
其中还夹杂着小少年带着委屈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我的……”
江忱的瞳孔微缩。
……
苏断照旧收拾好东西后,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
桌子上放着一袋小饼干,是课间江忱送过来的,只是苏断早上吃撑了,没什么胃口,吃完了自己的一袋后就撑得小肚子鼓起来,苏断只好把江忱的小饼干留着,准备带回家里吃。
今天小胖子的爸爸调休,小胖子高兴的要命,一放学就蹿出了教室,于是苏断今天是一个人等的。
教室里还有其他同学在等着父母来接,不过苏断在这个班级里比较熟的就只有小胖子,小胖子不在了,苏断也不和别人说话,守着自己的一袋小饼干,乖乖地等江忱下楼找他。
老师似乎有什么事情,嘱咐他们乖乖待在这里之后,就匆忙地出去了。
等着等着,苏断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他桌子旁边响起。
“喂!”
苏断把头转过来,发现说话的也是个胖胖的小孩儿,但没有小胖子那种软绵绵的可爱,而是过于壮实,比班里别的小朋友都高,显得有些凶。
这个小孩儿的脾气确实不好,是班里最不招人喜欢的一个,头上没几根毛,喜欢做恶作剧、抢别人的东西吃。
高大壮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苏断桌子上放着的那袋小饼干上,说:“我饿了,你的饼干给我吃。”
苏断立刻警惕起来,毫不犹豫地准备拒绝他,但事实证明他还是高估了高大壮的羞耻心。
嘴里的话正说着呢,根本没打算得到饼干主人的回答,高大壮就异常迅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饼干袋子,抓起来就想跑。
苏断呆了一下,也很快地伸手也去抓。想抢回来。
然而饼干袋子是纸做的,很精巧可爱的一小个,观赏价值远大于实用价值,自然是经不起拉扯的,只听见“咔嚓”一下,袋子从中间被扯破,里面的小饼干落到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看到小饼干都不能吃了,高大壮有些恼羞成怒,把手里的半边袋子一扔,伸脚对着地上的小饼干用力踩来踩去,嘴里还生气的骂着。
“病秧子!小气鬼!自己不吃还不让别人吃!”
苏断没理他,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地上的小饼干身上。
看着摔碎的饼干,苏断整颗土豆都难过极了,小声念了一句:“我的……”
饼干。
哥哥送我的。
那只脚还在饼干上踩来踩去,把原本就已经摔碎的小饼干踩得更没法看,苏断难得地生气起来,跟系统买了一颗菠菜,一下子把高大壮推到了一边去。
高大壮被推的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坐的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看着弱兮兮的苏断力气怎么这么大?
他不信!刚刚一定是一场意外!高大壮强忍着屁股上的疼站起来,气势汹汹地伸出胳膊也要去推苏断。
结果胳膊才刚抬起来,就被人攥住了,小臂上传来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
“嗷——!!”
连捏他胳膊的人脸都来得及没看清,高大壮发出了被屠宰一般的嚎叫。
第132章 给我摸一下
胳膊疼得简直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高大壮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断了,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他在泪眼朦胧中看向举着他胳膊的那个人,只看见是个瘦气的东方人,个头和自己差不多高, 和苏断一样都是黑发黑眼,盯着他的眼眸黑沉沉的,带着让人恐惧的冰冷。
高大壮原本还有些愤怒地想打回去, 但一对上这双眼睛, 瞬间吓得怂了, 只想赶快回家找妈妈。
这个东方人力气怎么也这么大?
长那么瘦都是骗人的吗!
手上的力道还在逐渐加重, 高大壮哭得更惨了, 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吓的,他尖叫道:“呜哇哇呜你打我!我要告诉我妈——”
似乎是被他的威胁“吓”到了,黑发少年捏着他胳膊的手猛然松开。
高大壮抱住自己饱经摧残的胳膊,落下了愤恨而委屈的眼泪。
他不就是想吃块饼干吗!苏断自己又吃不完!干什么不给他吃!
不给他吃就算了,还找帮手来打他!
老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看着地上已经变成饼干碎屑的小饼干和满脸泪水的高大壮, 发出了一声尖叫:“oh my god!这是怎么回事!”
自觉自己被欺负了的高大壮踊跃地发起了言:“老师,他们两个打我!我要告诉我妈妈!”
老师看了看班里有名的小病秧子苏断, 又看了看他长得也不咋壮实的哥哥,最后仔细看了看高大壮一个顶仨的粗壮身板, 表情有些说不清的复杂:“emmmm……”
高大壮一直都是个让她很头疼的同学。
因为体格比同龄人高大, 性格也没被教养好, 就经常欺负别的同学,对别人推推嚷嚷、搞一些欺负人的恶作剧,不止一次地把别的小朋友吓哭过,屡教不改。
因为高大壮的母亲对他过于溺爱,每次因为高大壮惹事了请她来学校谈谈,她都是一副护崽的样子。
也就不让人纳闷高大壮是怎么养成这个性格的了。
虽然因为高大壮的无数黑历史,老师下意识地对高大壮的说辞并不怎么相信,但现在事情没有定论,作为老师,她当然是不能发表什么意见的,只能尽量安抚发生矛盾的两边。
他们小学是贵族学校,师资和环境都是一等一的好,能来这里上学的孩子家里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要么两者皆有,要是学生真在学校受了什么伤了,他们学校无疑是要负很严重的责任的。
老师的视线在地上的饼干碎屑上转了一圈,大致猜出了一点儿事情始末,调整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表情,轻声细语地安慰了一下高大壮:“别急,伤势重要,老师这就送你去校医院。”
然后侧了侧头,声音同样温柔地对苏断和江忱说:“另外两位同学也跟着老师一起来,你们妈妈应该在教室外等着呢,都一起过去吧,等会儿老师给高大壮的妈妈也打电话,我们一起来解决这件事。”
苏断没什么意见地点点头,余光看见地上的饼干碎屑,又难过了起来。
虽然江忱帮他出气了,但是他的小饼干已经回不来了。
小饼干本身并不是多么昂贵的存在,只是对于苏断而言,因为送出这袋小饼干的人很重要,所以这袋小饼干就成了非常珍贵的礼物。
老师见他眼里泛着泪花,强忍泪水的可怜样子,瞬间心疼坏了。
人都是习惯性偏向于长得好看的和位处弱势的,更何况平时苏断在班里一贯都是乖巧听话,从来不和人闹矛盾,和高大壮整天欺负小朋友的形象完全是两个极端。
她慈爱地看了苏断一眼,轻声安慰了一句:“苏断断同学,不要哭呀。”
有时候伤心是不能被人点出来的,一点出来就会愈演愈烈。
就像现在的苏断。
老师不说的时候他还能忍住,老师刚安慰了他一句,心里的难过就瞬间往上蹿升了一个级别。
大概也和小孩子的身体不能很好地控制情绪有关,苏断眨眨眼,就有眼泪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江忱弯腰给他擦眼泪,声音很低地叫他:“断断。”
苏断睁着一双清透的黑眸看着他,越来越多的眼泪从眼角沁了出来。
眼泪越擦越多,透过轻薄的手套渗到指尖,将他的指尖也染得一片濡湿。
像是被什么滚烫的温度烫到了,江忱的手被烫的蜷缩了一下。
小孩子长得好看,哭起来也像是洋娃娃一样,委屈也是不动声色的。
老师看着这一幕,感觉心都要碎了:“苏断断同学,坚强一点儿,你妈妈就在外面呢,快和老师一起过去。”
高大壮:“……”
高大壮嚎的更加撕心裂肺了一些:“哇哇老师我胳膊断了!我要找妈妈给我出气!——”
他也在哭,哭的比苏断还大声,老师怎么一点儿都不安慰他!
老师也偏心!他要回家找妈妈告状!
……
看到苏断被江忱牵着从教室里哭着出来,苏母瞬间心疼坏了。
她一把抱住苏断,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宝宝,宝宝这是怎么了?哪儿受伤了吗?”
苏断摇摇头,脸颊被眼泪染得湿漉漉的。
江忱低声说:“断断没有受伤。”
苏母这才勉强放心了一些,又急着关心江忱:“小忱呢?有没有哪里碰到了?”
江忱摇摇头。
老师牵着哭闹不停的高大壮,在一片刺耳的哭嚎声中艰难地和苏母解释道:“是这样的,您们家的两个孩子和高大壮同学发生了一些矛盾,现在我们学校这边也不是很了解情况,高大壮同学坚持说他受伤了,所以我现在要带高大壮同学去医务室,您不忙的话就稍后带着两个孩子去医务室一趟,好吗?”
苏母点点头,说:“好的,我安慰一下孩子,稍后就过去,谢谢老师。”
苏断的家长看上去是个很讲理的,老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友善地和苏母道了别。
苏断的伤心没持续多久,就在江忱和苏母的安慰下消散的差不多了。
苏母见他不哭了,才轻声细语地问他发生了什么。
苏断还染着湿意的眼睫眨了两下,小声和妈妈告状:“哥哥送了饼干给我吃,我想带回去和妈妈一起吃,被高大壮抢走了。”
苏断拉住江忱的手,详略得当的说:“我想把高大壮推开,他反过来想推我,被哥哥伸手挡住了。”
苏母一听江忱帮苏断挡了一下,立刻又紧张起来,去拉江忱,要拉他的袖子看:“是哪只胳膊挡的?”
那个叫高大壮的孩子又高又胖,一看就很有力气,江忱这么瘦,会不会被弄的受伤了?
这才来了家里一个多月,就受伤了,他们这孩子养的也太失职了。
看到苏母盛满担忧的目光,江忱沉默一会儿,将口中的“没事”两个字咽了下去,停顿一下,伸出了右手。
“是这只。”
苏母急得立刻就想拉起他的袖子,但好歹还记得他的接触障碍,指尖挨在他袖口又匆忙停住,嘱咐他:“小忱,你把袖子拉起来,给阿姨看看。”
江忱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地把袖子卷了起来。
袖口卷起后,露出的胳膊细瘦,皮肤是不见天日的苍白,上面有着一些细小的陈年旧疤,但却没有新鲜的伤痕。
这些细碎的旧伤痕,应该是过去一年,江忱在治安混乱的洛兰达生活的时候留下的。
那个地方什么人都有,小偷、强盗、各种逃窜的罪犯……身为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江忱能一个人在那里生活一年,生活可想而知是多么艰难。
虽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淤青,但看见那些一看就有些时日的旧疤,苏母却忍不住更心疼了。
“疼吗?”苏母眨眨眼,压住眼中涌出的酸涩,问。
也不知道是问他拦了高大壮一下疼不疼,还是问他身上的这些旧伤疼不疼。
江忱摇头:“……”实话实说的话,他捏了高大壮的那只手因为用力过度,确实有一点点酸。
不过这种话,应该是没必要说出来的。
苏断又小声说:“妈妈,高大壮说他要和妈妈告状,听说他妈妈很凶的……”
苏母冷静道:“断断不怕!妈妈比她还凶!”
把两个崽崽都搂在怀里,又心疼又心酸的苏母整个人都炸了毛,把两只崽崽按在怀里一阵揉搓。
安慰着自家儿子,苏母给苏父打了个电话,通知了他一声这件事。
还在公司上班的苏父立刻说他会赶过来。
苏断是很乖的性格,从上幼儿园开始就没惹过什么事,在苏父苏母眼里,自家这么乖的小孩子当然不会干欺负人的事,更何况苏断的身体素质在那摆着呢,能打得过谁?怎么看都是被欺负的那个。
儿子被欺负了,当爹的当然要赶过来撑腰。
虽然学校相对于社会已经很单纯了,但依旧摆脱不了名利场的影子。
平时或许没什么,但出事的时候,学生家长的身份和地位,就会成为一个分量很重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