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个人嘿嘿笑了,声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猥琐来。
“他吴家人想攀上卫老先生,也不看看自己是谁,哪里就这么容易就成为入室弟子的。 2 页, 我可听说,我那亲家,当初攀上卫老先生,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李昕伊正觉得古怪,想再听时,可那声音低了好几度,他听不真切。
“那卫老先生是谁,我告儿你,人老先生离京时,皇上可是亲自送到城外。那可是皇帝,真龙天子。卫老先生竟有这等面子。”
两个人还要继续说,但此时雨已经停了,李昕伊不得不起身。
李昕伊将牛从牲口棚里牵出来,壮汉走过来将门打开,李昕伊低着头道谢,然后拉着牛走了。
一路上,李昕伊都在想那个古怪而猥琐的笑声意味着什么。又想起吴肃不再圆润变更好看的脸,以及从未有过的期盼的神奇,一时间脑海里浮现出很多不好的念头。
三年多的时间足够李昕伊适应这个世界,而正是当初那个小胖子帮助他一步步从与世隔绝的状态中走出来。
可是李昕伊自己不仅身无长物,也没什么才华,还是在吴肃的指点下才学会了不少字。所以他能帮吴肃什么呢?
一个人要帮另一人,一靠钱,二靠名。那个卖宅子给那个卫老头的房主宁愿舍下几百两的银子,也不过就图个名。
可名要怎么挣呢?
李昕伊想得头都快秃了,他甚至把黄牛牵回了自己家而不自觉,把李母吓了一跳。
李昕伊在李母担忧的眼神中把黄牛牵回吴阿公家,却不回家,只一股脑儿地往外走。他穿越过来前,在那个物质资料非常丰富的世界里生活了二十八年,从小就被逼着学钢琴、学素描。后来小学、中学、大学一路学了二十多年,明明学了这么久,学了这么多东西,为什么他还是这么没用?
算算日子,他今年该是三十二岁了。他并不是真的十四岁少年,三十而立,他要立起来,不仅自己要活下来,还要让李母和阿肃都好好的。
从此以后,吴阿公给他的铜板他攒起来不再用来买旧书,反而拜托吴阿公帮他从镇上带一些胭脂水粉和戏曲话本。
吴阿公听说了李昕伊的请求,用一种难以言状地眼神看了他一眼。李昕伊立刻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听吴阿公用一种“很是随口一问”的口吻好奇地打探道:“小子有相好的啦?只这两样还不够,老汉我告诉你,你聪明一点,得送绢花,这玩意几钱能买一大把,胭脂和话本可不便宜,小子,你可别把家底掏空了,结果人家姑娘还跟了别人。”
李昕伊哭笑不得:“阿公,我不是要送姑娘的。”可他又没法向吴阿公解释自己要做什么,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只听吴阿公嘿嘿笑道:“小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老汉我教给你:这追姑娘呢,你不能太上赶着。你近了,她就远了。你得远着,她才能近。但你也不能一直远着,指不定人家就不理你了。所以你得一远一近,有远有近,人家才觉得你有意思。这一有意思,啧~事就成了。”
李昕伊听着吴阿公的“远近理论”,只觉得头脑发胀。但他又不好直接说自己对姑娘不行,于是道:“阿公,真的没有什么姑娘。”
吴阿公意犹未尽,想把自己当年实践”远近理论“的具体案例分析一遍,幸好吴阿公的老妻出来了,看看自家老头在外面嘀咕什么。吴阿公不好当着老妻的面揭自己当年的老底,李昕伊才得以趁机脱身。
李昕伊买胭脂水粉是用来作画的。因此他一再和吴老头强调是二十文钱一大块的胭脂。但是吴阿公觉得是李昕伊囊中羞涩,而且那种最低等的胭脂对姑娘的皮肤也不好。
吴阿公也算是看着李昕伊长大的,想着这小子要娶媳妇也是不容易,他于是贴了点钱,给李昕伊带回了八十文一盒,白瓷装的小巧精致的胭脂。
“城里的姑娘都用这种。”吴阿公说,“二十文的太粗糙,送姑娘的就要精细。”
李昕伊看着这巴掌大的胭脂盒,心情复杂。
然而更复杂的还在后面。
吴阿公做了一回好事,自然不能藏着掖着,就和他老妻说了。老妻每日都要和左邻右舍闲聊,话题自然是不够用的,就把吴阿公的良善之举描述了一遍。
于是第二天李昕伊牵着黄牛走在田埂上,田间的人看到他都要说上一句:“听说你买了盒胭脂啊,这是要送哪个姑娘啊?”
李昕伊不想解释,于是他们一致地用一种“心照不宣”的眼神慈爱地看着李昕伊。
李昕伊:……他都还没发育,心照不宣个鬼哦。
至于后来梧桐村的小伙子向姑娘求爱都要送胭脂的传统,李昕伊表示,即使没有他,胭脂该送还是要送的。
李昕伊有素描的基础,但是对中国画的工笔写意却接触不多。要打出名号来还是要在符合人们的审美的基础上出新意。
李昕伊在放牛的间隙,就开始疯狂地画各种盛开的、半开的,以及还只是个骨朵儿的花。最疯魔的时候,李昕伊看着黄牛姑娘,都觉得它身上长了朵花。
黄牛被李昕伊吓到了,走到离他最远的地方吃草去了。
李昕伊努力的效果很明显。
两个月后,他画的花卉中,终于卖出去了第一朵。画上的是一朵牡丹,艳红色的花瓣层层叠着,绽放着迎接着清晨带着湿气的阳光。
李昕伊对光线的把握很有一手,光与影的成功结合,将牡丹绽放时蓬勃的活力表达了出来,令看画的人仿佛听到了花开时那种细微的响动。
当然,以上只是李昕伊对自己的画的鉴赏。其实买画的是一位乡间的农人,他们家的女娃正在苦恼牡丹难绣。这位爱女的父亲不懂什么是瓶颈期,以为不会绣是没有参照物的缘故,这才使得李昕伊的第一幅作品被成功地卖了出去。
万事开头难,第一幅作品卖出去后,除了牡丹,李昕伊又陆续地卖掉了两朵山茶、三朵莲花和一束月季。
李昕伊的画很有特色,一个是以红色的花卉为主,以及注重光影的传达效果。透视的绘画技巧让这些画像是活的盛开的模样,有的画甚至比真正的花还好看。
有些人专门去买来李昕伊的画,想知道他的画有什么奇特之处。然而李昕伊当初学素描只是作为中考加分项目认真学了两年,技巧他还记得,但是理论部分,说实在的,李昕伊自己也说不清。
渐渐地,向李昕伊求画的人越来越多,李昕伊的画也越来越贵。只要他不停下画笔,就不会饿死。
李昕伊不再替吴阿公放牛了,吴阿公也很理解。长大了嘛,放牛是追不到姑娘的。李昕伊满头黑线,都忘了和黄牛姑娘告别。
李昕伊不去放牛后,每日只在家里作画,以及翻看吴阿公给他买的、传说中要送给姑娘的戏曲话本。
第5章 阿肃来信
李昕伊日日在家不是作画,就是看戏曲话本,这让李母有些忧心忡忡。她虽然不识字,却也知道这等闲书是看不得的,什么花前月下,寺庙道观,能把人带坏了去。
李昕伊听了李母的话,只得解释道:“阿娘,我自己并不爱看这等东西,只是我只有作画这一样营生,哪一日没人买我的画,咱们又得挨饿。是以看些戏剧话本,试着写两个字。”
李母不以为然,道:“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书就不能看,更不能写。什么富家千金抛下父母和书生私奔,书生状元及第娶千金为妻,戏文里唱的哪个是真的。”
说着李母又放低了声音,道:“你整日作画,没听说,村西头有个女娃娃看话本看疯魔了,闹着要和野男人私奔。幸好她父母及时拦下了,但是这等事情,岂能捂得住的?那女娃今后可嫁不着好人家了。”
说完,李母还是不放心:“你真要写,我也拦不住,但你莫写些要祸害别人家的东西。”
李昕伊只好再三保证,自己不写任何有关“私奔”的故事,李母才作罢。
其实李昕伊看了好几天的戏曲话本,并没有决定好写什么。他想起自己前世看过的金庸老先生的武侠故事,若是搬一些情节进去话本里,金老先生会不会气得穿越过来骂他一顿?
李昕伊只是想想罢了,他也不会真的去剽窃别人的成果,但这给了他一个思路。戏曲他是写不了的,唱念做打,这套规则是已经成型了的,从曲牌到唱腔,不是他这个外行人可以糊弄的。
那就只能写话本了。李昕伊想起前世的升级流玄幻小说,没道理前世那么火的题材,现在火不起来。他心里有了计划,之后开始着手规划大纲,塑造又苏又爽的人设,这个暂且不提。
阿肃自去了县城,只回了一封报平安信以后,就一直没有消息。这让李昕伊有些担心不已。既担心阿肃有了新朋友就不在意老朋友了,又担心阿肃是不是遭遇了什么困境。他现在有钱了,虽然不多,但是私奔是够了的。
私,私奔?
李昕伊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果然话本看太多要不得,老人家的话果然是金玉良言。
李昕伊不再看话本,就看起了天文、地理、经史方面的书,他早已习惯了古人的行文叙事,又加上有前世二十多年的学习经历,即使没有名师的指点,他上手起来也很快。
李母看着李昕伊认真读书的样子,虽不求他去考什么功名,但也欣慰不已:这孩子是个听劝的,她这就请人问问看,哪个村有年纪相仿的好姑娘。
李昕伊除了阿肃,没什么朋友。不作画也不看书的时候,就会去吴阿公家里坐一会儿,吴阿公年纪大了,镇上的营生就交给儿子打理,自己就在家侍花弄草。
这一日,李昕伊正和吴阿公说着话,只见外面走过来一个人,带着头巾,脸长而瘦削,眼睛细而带光,穿着一身灰布衣服。是吴阿公的儿子。
吴阿公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外面跑货还没回来,来的是他的小儿子吴参。李昕伊隐约知道,他是跟着县里的一个买办,做着跑腿传话的活。
吴阿公见小儿子在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时间跑回家来,就以为他是在外面出了什么差错,惹了什么事端。吴阿公一向不满意这个儿子,正经事情不做,专去干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于是见了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吴参回家也没跟他爹打招呼,自去倒茶喝水,半点不在意他爹的脸色。
李昕伊有点尴尬,就准备请辞。
没想到吴参喝完水,倒是拖了一张竹椅,坐到李昕伊的对面来。
李昕伊挑起眉头,有些惊讶。
“你是不是那个会画牡丹,从不在画上落款的李心一?”吴参问道。
会画牡丹的不止李昕伊一个,但是他确实从来不在画上落款,于是看着吴参,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我是会画牡丹,怎么了?”李昕伊问。
“那就是了。”吴参说,“县太爷想要一册画有二十四花卉的画册,送予恩师卫老先生。我师傅听说梧桐村有个会画牡丹的,就差我来问问,你画不画?”
吴参说话很明白直接。
李昕伊有些犹豫,他其实不太想给那个卫老先生作画。
吴参以为李昕伊有些意动,又道:“你可要快些想好了,半个月后县太爷就要拿到画册,外面会画花卉的可不少,迟了那些银钱就不是你的了,这可比你自己卖画挣的钱要多。”
李昕伊于是笑了笑,说:“真是可惜了,我画得慢,二十四朵花,每天一朵也要二十四天,可是无缘了。多谢吴二哥的心意,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了。”
李昕伊说着就要走,吴阿公连忙拉住他。
吴阿公买卖做了大半辈子,就是跟儿子过不去,也不会跟银钱过不去。
他语重心长地和李昕伊说:“你小的时候,给我放牛,老汉我每日只给五个铜板,你也安安稳稳地做了三年多。现在你出息了,能画什么牡丹了,就忘了当年尊堂养你熬坏了眼睛吗?你画画能有几个钱,还没老汉我一日的营生挣得多。”
吴阿公也算是为李昕伊着想了:“这次是给县老爷作画,银钱必是不少的,你多挣些钱,也好买点肉孝敬尊堂,尊堂一个人养你长那么大,吃了不少苦。”
说到李母,李昕伊就没有什么借口可以推脱的了。
吴参也表示:“说是半个月,也不是不能宽限。二十四朵花,每天辛苦点多画半朵,给个二十天,不能再多了。”
李昕伊只能答应。
李昕伊回到家,就铺开纸准备作画,他画了半年的花,早已画得熟透。哪里真的一天只能画一朵。像牡丹这样繁复的花,也只需两个时辰。若是莲花这种花瓣少的,一个时辰就绰绰有余了。
李昕伊正画着画,村里给人送信的信差走了进来。
李昕伊看着穿着褐色短打的信差,一时间心跳地有些块。他颤抖着手,小心地将画笔搁置在笔架上,嘴里连忙招呼信差坐下。他自己取下身上的围裙用力擦了擦手,给信差倒了一杯热茶。
“家里没什么好茶,您将就着喝口吧。”李昕伊说道,“可是有给我的信?”
信差没有坐,他从褡裢里取出一封信来,递给李昕伊,道:“我就不坐了,还要赶着去别的地方送信呢。”说着就要走。
李昕伊不好拉住人家,就拿刚才泡茶的茶叶用纸包了起来,要给信差。但是信差不接,李昕伊只得作罢。
李昕伊坐在竹椅上,信封正面写着“李心一亲启”五个大字,是阿肃的笔迹。信封背面盖着大红的火漆。他小心地撕开了信封,看到里面有张薄薄的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