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子谨,刚才那人不是你的书童么?”王远对吴肃道。
吴肃不自然地笑了笑,道:“王兄怕不是看错了吧,我也看到刚才那人了,不过是略有些相似的人罢了。”
王远道:“我没看错,那人的眉眼与你的书童长得近乎一样。”
吴肃道:“若真是我家书童,岂会对我视若无睹?”
王远一想,也对,于是感叹道:“世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却毫不相干的人,真是奇哉怪哉。”
“什么奇哉怪哉?”有人听见了王远的感慨,感兴趣地问道。王远于是把刚才看到的同那人说了。
“可真是巧啊。”
吴肃的心神却被擦肩而过的李昕伊带走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李昕伊去哪里,做什么去了,不是说好了在茶肆里等着的么,他什么时候回来。
直到有人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子谨?子谨?吴子谨?”王远唤道。
吴肃低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道:“王兄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画船箫鼓,昼夜不绝”来自《儒林外史》
第69章 枣泥红豆
王远道:“老师说他要拜访一个友人,让我们几个自便,我们要去长春园,你去不去?”
吴肃不太想去,但王远已经架着他的胳膊道:“今日是我们在南京城里的最后一日,这大名鼎鼎的长春园,错过就太可惜了,子谨也一起去罢。”
吴肃推托不得,只抽出胳膊道:“去就去,拉拉扯扯做什么。”
王远带着笑意松了手。
吴肃本以为这长春园不是酒楼大约也就是青楼,却没想到竟然是南风馆。
当他看到几个妖妖娆娆的男孩故作姿态地朝他们走来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王远看吴肃浑身僵硬,低声在他耳边道:“子谨专注于治学,辛苦之余也要来轻松一下,为兄带你来尝尝鲜。”
吴肃惊讶了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却说浑身僵硬的不只吴肃一人,有个人当即一言不发掉头就走,众人回头一看,是方正。
方正人如其名,不及弱冠却为人古板,话少存在感也弱。王远一拍额头,心道自己竟忘了这么一个人,忙撇下吴肃追了过去。
他们几个人说话间,两个妖娆的男孩就已经走过来了,一左一右攀住方正的臂膀。
方正冷汗都出来了,两张樱桃红的小嘴不知嘟囔着什么,自己的臂膀却被攀得越发紧了。
王远给了他们银钱,一左一右才放开了方正,一个清朗而带着甜腻的嗓音嗔道:“这位相公好不识趣。”
等走出了好一段距离,方正才冷着声音说道:“我原以为几位都是蒋教授的门生,品性端正,好学勤勉,都是值得相交的人,却原来是我看错了!”
王远心中不以为然,但碍于这几日相处的情面,解释道:“你是运气不好,才碰上两个年纪大了的小倌缠上身,寻常并不会有这样的事,方兄莫要生气了。”
方正刚想说:“那两个人男不男女不女的,这种腌臜的地方就不是他们这种清白的人应当来的。”
但是鼻尖蓦然闻到一阵让人不适的香粉味,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尤其是衣袖上全沾上了香粉,想也知道是刚才那两个小倌蹭上去的。
他拍了拍衣袖,香粉四散,他打了一个喷嚏,顿时就想当街把外衣脱掉。最终只是跺了跺脚,也顾不上和王远说话了,脚步飞快地离开了。
他们这一行原本有五个人,出了这事,另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也跟着告辞了,只剩下吴肃和王远。
吴肃算了算时间,李昕伊已经上去有一阵子了,他想去一楼大堂坐着等上一会儿,正要和王远告辞,王远却又拉住了他。
“你不会也以为我来南风馆就是品行不端了吧?”
吴肃笑了笑,道:“怎么会呢?我还有事,先不与王兄说了。”
王远暧昧不清地道:“你和你那个书童,也是有点那个事儿吧?”
吴肃不笑了,严肃道:“王兄请慎言,莫要随便编排子虚乌有的事,还有,他是我的兄弟,请你说话放尊重些。”
王远赔罪道:“是我说话口无遮拦了,你莫要生我的气,我不过是因为他看你的眼神情意绵绵的,才问出来的。既然没有,那我也得提醒子谨一句,平日里也好多注意一些。”
吴肃看着王远,看着他风流多情的眉眼,突然明白了什么,忍着怒意道:“我兄弟不是你可以肖想的人!”
说完就拂袖而去,却不知道背后王远看他的眼神,才叫一个露骨。
吴肃想到李昕伊爱吃些糖点糕点之类的小零嘴,又买了不少,才到客栈大堂里坐着等着。
李昕伊和柳瑶下来的时候,正看到他垂首坐在角落里,手上不知拿着什么东西,西边投过来的阳光照射到地上,映出了一副孤寂的剪影。
“柳兄请留步。”李昕伊道。
柳瑶道:“那我就不送你了,你到了京城记得给我来信。我师父说再游历些日子,他也要回京的,到时候咱们又能相见了。”
李昕伊道:“我一定会写信的。”
柳瑶笑道:“那我先回去了,你自己路上小心。”
吴肃看着李昕伊和那人分别,才走上前道:“买了枣泥糕和红豆糕,香甜的,尝尝。”
李昕伊接过,棕红色的枣泥糕切成四角菱形,热气中氤氲着红枣和红豆的清香。他咬了一口道:“怎么都是红色的?”
说着举着枣泥糕道:“你要不要也尝一尝?”
李昕伊的本意是让吴肃再拿一块儿,吴肃却就着李昕伊咬过的那块糕点上又咬了一口,道:“红色的看着颜色鲜亮,闻着也香。”
李昕伊红着耳朵,将剩下的一口也吃了,含糊地道:“太甜了,腻得慌。”
吴肃吃了一口就没再吃了,看着眼前这个嘴里说着腻,却一刻也没停下来吃的这个人,笑了起来。
李昕伊看着只剩了两块的红豆糕,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吴肃道:“要不要喝杯热茶解解腻?”
李昕伊摇摇头,道:“不是说要去河上游船么?等夜风吹起来,就太冷了,我们现在过去吧?”
吴肃自然没有不依的,就去码头问停靠的船家。
李昕伊看吴肃朝他招手,于是走了过去,听吴肃说道:“船家说如果我们过半个时辰再来,刚好能看到灯亮起来。”
吴肃说着探了探李昕伊手心的温度,道:“水边到底湿气重,一会儿天黑了,就更冷了,咱转一会儿就上岸吧?”
李昕伊看着吴肃道:“都听你的。”
吴肃笑着道:“走吧。”
因着天还亮着,灯也没点,河上的船并不多,歌女们也还未开始这一天的作业,繁华的秦淮河有种忙碌前夕的静谧感。
李昕伊道:“和你一同来的同窗们呢?刚才看你们,像是有事要忙,一转眼,怎么就又回来了?”
吴肃本能地不想说起刚才的糊涂事儿,不过他也不是会说谎的人,琢磨了会儿措辞,这才开口道:
“王远兄说在南京城里的最后一日,要逛一逛有名的园子,我推托不得,只好跟着去了。却不知那园子其实是个南风馆,惹怒了方正兄,众人这才散了的。”
李昕伊笑了笑,没说话,吴肃看着李昕伊,问道:“你去客栈做什么?刚才随同你的男子,是你的好友么?”
李昕伊道:“他是归老先生唯一的弟子,我去客栈就是去拜见归老先生的。”
吴肃“哦”了声,没说话了。
太阳还在西天边挂着,却很难让人感觉到它的温度,吴肃道:“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见李昕伊颔首,他才吩咐船家,一路往回走。
吴肃想了想,又道:“我真不知道那是个南风馆,不然我肯定找了借口推托的。”他说着又想起了王远,顿时心情不好了。
李昕伊道:“若不是有人发怒了,你也不会这么快就能脱身吧?”
吴肃道:“那你分明看见我了,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
李昕伊道:“你不也一样么?再说了我又不认识你那些同窗,我凭什么站在他们面前,你又要怎么介绍我?兄弟还是书童?”
吴肃像是被人堵上了嘴,说不出话来了。
船停在岸上,车夫守着马车立在一边,李昕伊看也不看吴肃一眼,径直上了马车。
吴肃没进车厢,坐在车夫身边。
“生口角啦?”张叔笑道。
吴肃回头看了看紧闭的车门,对张叔道:“是拌了几句嘴。”
张叔感慨道:“年轻人呢,气性不免大些。”
吴肃道:“等他消了气儿,我再哄哄他。”
张叔道:“天冷,马车就走慢些啊。”
吴肃问道:“日中的时候,他都吃了些什么?”
张叔道:“去虞记吃了碗馄饨,李少爷惦记着吃碗鸭血粉丝汤呢。”
吴肃道:“那正好,咱们去虞记吧。”
李昕伊原只是想使个小性子的,他想感受一遍吴肃对他的包容和在意,好让内心不那么焦虑不安。
当他沉着脸上马车时,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刚才甩脸色给吴肃看,不禁感慨自己真的是闲太久了,想到客栈里归老先生对他说的一番画,以及对他的画的指点,于是做了决定。
可当车轮都开始转动了,吴肃也没上马车,他推开车窗刚想喊人时,却发现吴肃坐在前头……
更生气了。
马车在虞记的对面停下,这家老店还是一如既往热闹,人多。
“你不是说想喝碗粉丝汤么?”
吴肃用又轻又温和的嗓音对李昕伊说道,原以为会看到一张冷脸,但是看到的却是一张笑靥。
“你怎么知道?”李昕伊微笑道,“我还想说,让你也来这里尝一尝呢?”
气氛和乐融融的样子,好像两个人不曾发生过争吵。
“我们进去吧?”李昕伊说着,没等吴肃,率先进去向老板要了两碗馄饨。
“对了,张叔你想吃什么?”李昕伊问张叔道。
吴肃道:“各样都来一些吧,吃不完就带走。”
李昕伊于是每样都要了两份,几个人排队等着。
吴肃看着李昕伊,想问一句:“你不生气了吗?”却又觉得这话问起来怪怪的,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70章 屡试不爽
吴肃在书院里落榻的单间有一张矮床和一张矮塌。
矮塌给车夫睡了,吴肃和李昕伊挤在矮床上,反正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挤过。
但是在南京城里的最后一晚,李昕伊说他要睡矮塌,让吴肃和车夫挤一挤。
吴肃难得皱了眉头,对李昕伊道:“我们明早就要赶路,到时候有许多地方都要辛苦张叔,他不能睡不好,你莫要使小性子了。”
李昕伊环顾了一圈道:“那我睡长桌上,这样就碍不到你们了,你们谁都能睡个好觉。”
车夫觉得尴尬,悄悄躲到外面去了,吴肃看着车夫离去的身影,道:“你到底是为什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李昕伊道:“我就是这样的人。对了,忘了与你说,我明日不和你一同去京师了。”
吴肃的眉头皱得紧紧的,气息也变得粗重起来,他猛地抓住李昕伊的右手臂,道:“你为何突然做出这个决定?你做决定前就不能和我商量一下?”
李昕伊觉得右手臂被握得发疼,连忙用左手拍打了几下,但是吴肃的力气像是恨不得捏碎了他的骨头一般。
“你先放开我!”李昕伊叫道。
吴肃收了力,但手还是按在李昕伊的肩膀上,目光也紧紧锁住他。
李昕伊觉得没那么疼了,但也挣脱不开,于是软了声音道:“我们先坐下说。”
吴肃拉着李昕伊,自己坐在椅子上,又让李昕伊跨坐在他腿上,两个人面对面,挨得极近。
李昕伊觉得这个姿势有些羞耻,不肯坐:“我要坐在矮凳上,你放我下来!”
吴肃道:“我只是想让你离我近些,你说完了我自会放你下来。”
李昕伊又挣了两下,发现挣脱不开,于是消停道:“你要我说什么?”
吴肃道:“在河上的时候,你为什么生气?”
李昕伊道:“为了你去逛南园。”
吴肃道:“我不知道那是南风馆,而且我们还没进去,就出来了。”
李昕伊垂了头道:“要不是与你同行的人生了气发了怒,你也不会那么快就回来的。”
吴肃哭笑不得,道:“那以后我一定问清了地方再去,这种南园青楼绝不踏足,如何?”
李昕伊道:“我又没说不让你去。”
吴肃微松了口气,道:“你说你不去京城了,是赌气随口一说,还是下定了决心不去的?”
李昕伊沉默不语,吴肃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
李昕伊不自在地撇过了头,道:“我想跟着归老先生学两日画。”
吴肃道:“若只是两日,我等你便是,也不是非要明日就走。”
李昕伊摇摇头,又过了半晌,他看着吴肃道:“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在你心里,又是什么身份?”
“心上人。”吴肃缓缓道。
“那你肯把我介绍给你的同窗,你的老师知道么?我们以后能成亲么?”
吴肃看到李昕伊的眼里似乎闪着泪光,心中忽然疼得厉害,他用力抱住李昕伊,终于是明白了他心中的不安。
李昕伊却不给他抱,用力地挣脱开道:“你别碰我!”
吴肃道:“可以,你说的这些都可以,明日一早,我就将你介绍给同行的同窗们。但是成亲的事得会试过后,若中了进士,我就给家里修书一封。若没中,我就亲自去和我父亲说,我娶你。”
李昕伊听了这话,终于搂了吴肃的脖子,咬住他的肩膀,避免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