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宁昭死于藩王攻城战,佟妃也被捉拿候审,大齐的天终于放晴了。
傍晚,陆锦安与陆潜在凉亭叙话。
一年多未见,陆锦安有千言万语想要说,比如问弟弟如何跟宫中官员密谋,如何秘密联合了五大藩王。
可话到嘴边,变成了:“是大哥疏忽了,父皇走后太多事情要处理,大哥也没照顾好你。”
陆潜看着大哥,没什么情绪。
陆锦安深吸一口气:“我辜负了父皇的栽培,好在还有你,”他转头苦笑着看向陆潜:“父皇没有看错人。”
陆潜仍旧漠然看着他,许久,淡淡开口:“儿臣辜负了父皇。”
陆锦安眯眼疑惑道:“何出此言?”
陆潜转头看向天边的夕阳,淡淡道:“父皇要儿臣扛起祖宗的江山,儿臣说父皇扛,等大哥五哥回来替父皇扛,儿臣不想扛,父皇知道了,再没有醒。”
陆锦安闻言一惊,急忙道:“老七,父皇是因为箭毒不治,这一切跟你无关!”
陆潜依旧漠然看着远处的夕阳,淡淡回忆道:“儿臣不想扛,父皇着急,一直咳嗽。”
陆锦安被弟弟脸上没有温度的神色惊着了,下意识搂住弟弟肩膀,像是想要把这小冰山暖回来,“陆潜,你不要胡思乱想,父皇战死跟你毫无关系!”
一阵沉默。
陆潜漠然转头看向大哥:“儿臣其实愿意扛。”
陆锦安松了口气,耐心温和地问:“那你当时为什么不答应父皇?”
“不能答应。”陆潜说。
“为什么?”陆锦安不解地问。
“答应了,父皇就像话本里写得那些临终爹娘一样,安心闭上眼,被埋进土里。”陆潜说。
陆锦安一年多没跟七弟交流,花了点时间,才明白弟弟的意思,“你是怕父皇跟戏里演的那些人一样,了却心事就去世?”
陆潜脸上终于显出一丝情绪,是不甘地情绪,他怨恨地看着大哥说:“就是这样,所有人要死前,会让你答应他的遗愿,答应了他就死了,爷答应,父皇就会闭上眼,爷装不想答应。”
陆锦安哑口无言。
时隔一年,他才听到弟弟的心里话。
原来这孩子一直在纠结与父皇临终前说的话。
那时的陆潜以为不按话本里演,一切就会跟话本的结局不一样,所以在父皇临终前都表现得毫无担当。
结果陆潜并没有留下父皇,而是让父皇带着担忧离开了。
陆锦安懂弟弟的意思,知道弟弟没法表达出心里的遗憾,所以才会做出这些疯狂的事情找补。
“陆潜。”陆锦安看着七弟:“这些事,本就应该大哥替你扛,你就算不答应也没有做错什么,父皇不会怪你,反倒是我……”
他声音忽然发颤,苦笑着对陆潜说:“你知道我最后跟父皇说了些什么吗?我跟父皇撒谎了,说已经把五弟救回来了,当时五弟还在敌营,咱们的人质却跑了。我对父皇撒了谎,最后也没告诉父皇自己私自回宫的罪名,父皇要怪也是怪我,不会怪你,就连最后,父皇也坦白告诉我——”
陆潜安静地看着大哥。
“老七是最让朕喜欢的孩子,父皇亲口这么说。”陆锦安笑起来:“咱哥几个嫉妒坏了,你都不在场,父皇也不肯说句好听的哄哄咱们,父皇多喜欢你啊,陆潜,他不会怪你。”
“那又如何,父皇还是没有了。”陆潜漠然别过头:“遥遥也会走,大哥也会走,母妃也会走……没意思。”
陆锦安心中一颤,这才察觉弟弟似乎很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崽崽进入黑化期辣!
*
评论追问的问题集中回复一下:
1.为什么废物三皇子突然变这么厉害。
答:不是三皇子厉害,是他背后的利益集团厉害。
这个集团是皇帝自己培养起来的势力,除了明面上提携抗倭有功的佟家军以外,朝中的佟家势力,是皇帝用来制衡清流集团的势力。
这就跟宋徽宗用蔡京、嘉靖用严嵩一个道理,古代帝王都需要掌握制衡驭下的帝王心术,这个度怎么掌握,就是明君昏君的区别了。
也正因为佟家的权利是掌握实权的皇帝给的,三皇子这草包才能在后宫横行这么多年。
皇帝本打算等自己年纪大了再搞佟家,剩一点余党给太子去立威,然而死早了。
皇帝本来就看出太子政治方面有许多不足,太理想化,本来想通过变法,手把手教太子认清官场潜规则,也没来得及。
这个烂摊子直接给太子,太子都够呛,何况太子私自回宫的罪名没了父皇的袒护,就没了立足之地,遗诏也改立了,满身都是把柄。
2.为什么太子不如前文完美,这是黑太子,强行给七崽让位吧?
答:太子从一开始就不完美,他出场时,薛遥就说原著中太子搞的变法,跟王安石变法类似,研究变法失败的多重原因,能看出太子实际上是一个偏理想主义的人,而且过于善良感性。
他上一世变法失败被废,救父战死,都是他理想化的性格导致的结果。
他要不是个为感情冲动的人,当初也不会因为汐妃哭一哭,就冒险为她母子阻挠皇帝修蜀道(而且他还阻挠失败了,被皇帝禁足处罚。
从他一出场就开始展露不少致命缺点,看文名也该知道,作者肯定会一开始就铺垫太子失去皇位的内在原因。
但没办法,太子这种帅比,可能会让人选择性忽视他的缺点,就像崽妈滤镜看七崽怎么都不胖,食量刚刚好。
3.为什么不在文中分析明白?
因为主要是从遥遥的视角理解的世界,偶尔切皇帝视角其实有提及这些,但不方便完全以上帝视角分析解读角色,留下伏笔让有兴趣的读者看清实质就好,没兴趣注意这方面的读者也不影响看日常。
后文都是日常,应该不用再来小绿字分析打扰大家了~
第111章
三皇子在宗人府的审讯中, 表现异常安静, 不招供也不反驳,不知是放弃挣扎了,还是没了幕僚的指点, 不敢轻易开口。
佟妃还在绝境中求生, 想洗脱自己跟儿子的罪名,把佟家军擅自占领京城的锅, 完全扣在她死去的哥哥佟宁昭头上,称自己不过是深宫妇人, 单纯无辜,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皇帝应该放她出去好好做她的太妃, 安度晚年。
陆锦安带着当初收粮时,从杭州带回的歌姬,去牢房辨认佟家男丁, 指认出佟家大伯,就是暗中哄抬粮价、阻挠太子变法的带头人。
佟家大伯为了减轻罪行,供出自己是受佟妃指使,秘密办事, 为了鼓励告密, 陆锦安答应留他一命。
于是接下来,佟妃多年来暗中算计储君的罪行,竹筒倒豆子般被佟家人主动招供。
定罪前,陆锦安带着弟弟们去宗人府, 看一眼老三的下场解解气。
兄弟几个心中都有无限愤恨,咬牙切齿地看着蓬头垢面盘腿坐在地上的老三。
找不到任何语言发泄,五皇子直接上前一拳朝老三脸上砸去。
打了一阵,老二冷冷说了句:“五弟,别为这猪狗不如的东西脏了自己的手。”
六皇子闻言上前拉五哥起来。
地上的老三满脸鼻血,闭着眼睛平缓地呼吸,仿佛不知道疼一样。
陆锦安看着地上烂泥一样的三弟,低声问了句:“你没什么想说的?现在不说,以后我就不会听了。”
老三还那么安静地躺着,不久后,睁眼看向大哥,问:“我能见见贵妃么?”
六皇子皱眉道:“你想干什么?”
老三斜了六弟一眼,冷笑道:“别紧张,要不是你出身,贵妃还是我母妃呢,我临死前想见见我半个娘,不行么?”
“见鬼去吧你!”五皇子上前就一脚踹在他肚子上,被六弟拦住。
陆锦安神情莫测地看着地上捂着肚子蜷成个虾的三弟,点点头,说了声:“可以。”
老三见到了贵妃,但贵妃和他记忆中美好温柔地样子不同了。
贵妃走进牢房后一直后退到墙角,可能是受不了老三身上的尿骚味。
跟尿桶同住一屋的老三,已经习惯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但能想象得到贵妃肯定不习惯,所以老三难得体贴的也往后退一退,在空间不大的空房里,几乎成对角线,与贵妃远远相望。
如今的贵妃冷得像一摊死水,从前爱笑的唇角因为常年地忧虑而自然向下撇着,眼睛因为早年的夜夜哭泣而向前突起,在牢房昏暗的火光阴影下,简直不似活人。
老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要下地狱了,所以最后想看的天仙,也变成了恶鬼。
“儿臣一直想去探望贵妃娘娘,可母妃不允许。”老三还像小时候那样,扬着下巴,拽拽地给贵妃露出个笑,试图掩盖此刻的不体面。
贵妃没说话,期待地转头看看牢房铁栅栏外的通道,示意三皇子快点说完,让她走。
“母妃总说娘娘坏话,说娘娘纵容我是为了害我,说什么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老三一脸不屑地说:“他们真把我当傻子,贵妃待我好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心里清楚得很。”
贵妃脸还朝着南边通道的方向,眼睛却懒懒地斜向老三,依旧没有回应。
老三说:“我想所有人服我,让忠言也顺我的耳,良药也甜我的口,谁说任情肆意会招致恶果?那是因为权利还不够!你见过谁敢逆父皇的耳没有?”
贵妃一笑:“这话有理。”
老三顿时受宠若惊地跟着笑起来,害羞地挠了挠后脑勺:“也就贵妃能懂我,我干这些事,就是……就是想回到在贵妃宫里的日子,大家都顺着我,贵妃日日夸奖我,我做什么都不费吹灰之力,那才是我的真本事!哪里像回到母妃身边?干什么都是错的,他们不懂我,不肯给我机会放手去干,就只会说我蠢!”
“崇山。”时隔十多年,贵妃娘娘再一次喊老三的名字,语气竟然跟当年一样温柔,带着微笑告诉他:“那时候我太年轻了,陛下爱宠我,把你送到我宫里。我没考虑过那么多,佟妃说我故意纵容她的孩子,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怕自己生不出孩子,所以拼命哄着你,我怕你对我的感情比不过血脉亲情。”
老三愣住了,呆呆看着贵妃。
贵妃局促的低头想了想,抬头认真看着他:“如果你是想问我当初待你是真是假,我可以告诉你,至少我绝没有害你的心思,只是,如果我当时年长一些,就不会那样一味纵容讨好你。”
老三咧嘴笑了笑,像是松了一口气,低声喃喃:“这样就够了。”
贵妃冷冷看着他:“对不起,崇山。”
老三摇摇头,轻声笑道:“没什么对不起的。”
这算是告别了,贵妃头也不回地转身,大步走出牢房,快要拐出通道的时候,恍惚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
“母妃,保重。”
牢房转角处把守的士兵,看见贵妃出门的时候,下巴尖上挂着的泪珠聚集成好大一颗,欲坠不坠。
*
薛遥发现了,小胖崽变得很不正常。
当然不只是瘦了这点不正常,他整个人都不太正常——孤僻寡言,习惯独处,还冷酷暴戾。
上午他把自己关在偏殿里不知道干些什么,宫女太监都被打发出院子不准打扰,说是宁王心情很不好,还威胁说不经允许进院子者杀无赦。
薛遥和五皇子六皇子在院外等了半个时称,都没见陆潜出来,就推选了轻功最好的五皇子,进去察看情况。
五皇子身轻如燕,踮着脚穿过外院,走到寝宫门外,抬手扒在门上,脸朝东耳朵紧紧贴着门缝,听里面动静。
薛遥和六皇子则躲在院子门外,注视着五皇子扒在门上的背影。
不多时,薛遥突然看见陆潜从西殿走出来,神色冷酷盯着正殿门外五哥的背影。
“哦!七弟出来了!”六皇子慌忙朝院子里的五哥发出“pici~pici~”的信号!
五皇子闻声转头看向院外,发现薛遥和六皇子正在朝自己拼命招手。
因为完全没发现七弟此刻已经走到了自己西边,五皇子朝院外“没耐心”的两个人比了个“嘘”的手势,继续不知死活地贴在门上偷听。
“哥想偷听什么?”
五皇子猛一哆嗦,扒在门上僵了一会儿,而后“哎呦!哎哟”的缓缓弯下腰,抱住自己的脚:“哥来找你说事,刚刚左脚崴了一下,疼得动不了,哎呀不能动,只能扶着门……”
“哥抱的是右脚。”陆潜提醒。
“哦!说错了,是右脚崴了,哎呀……疼,七弟快扶着点。”
“不能动了?”陆潜问。
五皇子目光诚挚地点头。
陆潜活动活动脚踝,缓缓抬起脚,作势欲踩——
五皇子低头就看见七弟一脚朝自己踩过来,慌忙连退几步,不能动的右脚动得飞快!
陆潜那一脚顿在离地两寸的高度,并没有真踩下去,稳稳收回脚,用“准备受死吧”的眼神,看向动若脱兔的五哥。
“哇!”五皇子临危不惧,抬起右脚转了转脚腕,惊讶地告诉七弟:“居然好了,你是不是用了剑圣传授的内力?一下子就治好了我的脚!真是太厉害了!”
紧接着,薛遥就看见五皇子被陆潜提着胳膊拎出了院子。
没说一句话,陆潜转身要回偏殿。
“殿下?”薛遥脱口喊道。
陆潜停下脚步,但没回头,等他说下去。
薛遥轻手轻脚走到陆潜身后,低声问:“殿下这两日为什么总一个人待着?在忙什么事吗?”
“嗯。”陆潜继续朝偏殿走去。
薛遥急了,又担心刺激到安全感归零的崽子,只能悄无声息追在陆潜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