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言果然就闻声放开了。他身后还跟着施楠的保镖和助理。两个人跟着戚影帝听了半天墙角,一致觉得自家老板真不是个东西,两人对视一眼,开始上前和稀泥:“哎呀,阿楠快点,再不去导演该发火了,我们找了你半天。”
小助理先上手,生拉硬拽制住他,又对保镖使了个眼色,保镖见了便站在众人中间,正好隔开了陈溱和施楠。
“哎呀,你放开我,我就看看他怎么样了。”
小助理暗暗叹气,再叹气:“大佬,不行,再这样我打电话叫张姐了。”
陈溱这才回过神。他现在还有点狼狈,原本为了吓唬对面那家伙硬生生挤出来的眼泪还挂在脸上,眼角透着红,尖翘的鼻头也透着水色,更不用提半干不干的头发和泛着潮意的衣服。
他心想按戚言的性格他肯定烦透他的,软弱,麻烦,再加上刚才那翻暧昧不清的肉麻话,这些加起来都能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了,结果戚言还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习惯性地用指尖按了按眼角。
但是戚言终归是有救的,还对这个弱者抱有一丝仁慈之心,所以出人意料地递了张纸巾给他。
☆、这个影帝有猫病(10)
“张嘴。”戚言如是说。
陈溱没听清, 他耳边净是嗡嗡声, 所以用湿润的眼睛看着他,然而里面却十分迷茫。
周围没什么人, 戚言耐着性子重复一遍,陈溱终于像坚硬的核桃一样露出裂痕。嘴唇微张,戚言看见他竭力咬合自己的牙齿, 意识到他不是个轻易示弱的人。他撬开他的嘴,认真审视他的舌头。
舌根处白中泛黄, 伴有浓痰,戚言见了皱眉,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手下烫得吓人,他当机立断带着人去医院。
戚言一边估算着他得肺炎的几率一边将车开出来,尽量将空调温度打低, 扔了条毛毯给陈溱。陈溱坐在副驾驶, 手里攥着戚言给他的冰水抵在额头上,保持一丝清明。整个人已经快要埋进膝盖, 只有微微阖动的睫毛说明他还未睡着。
天色昏暗,雨水疾驰而下, 令人沉闷的低压在不知不觉地压迫着人的神经。身边的人昏昏欲睡, 小巧的脸从暗橙色的法兰西格子毯中露半边, 血气全无,只有腮边有一抹淡淡的嫣红,别的地方白的吓人。
雨越下越大, 砸在车窗上溅落,地上是混黄的泥水冲刷着一切。
前面已经堵死了,车辆还在拼命向前填满最后一块去缺口。戚言冷静地查找路况,打方向盘将车开到路旁,一边揣度着自己为何自找麻烦,一边算着时间,犹豫间让陈溱吃了一颗抗生素。车拐进另一条车道,渐渐开快,却格外稳妥,陈溱眯着眼,眼前酸涩肿胀,微微张开就有泪珠滴落,他艰难地呼吸,戚言抽了张纸给他。
“胃还痛不痛?”
陈溱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张张嘴一点也不想说话。
戚言目不斜视地盯着车外,他一向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司机,这时候却伸出颀长的手臂在陈溱的腹部一探,陈溱往后躲。明显的温热颤意从手背传来,他的眉毛难得皱起来,大约猜到陈溱的状态,轻声吐了口气。
棘手。
陈溱没敢睡觉,越是到这种时候越要凭借意念撑下来。他对丧失意识这件事格外忌讳,只能没事将脑袋往毛毯中钻,淡淡的香氛钻进身体,让他镇定。
戚言今年二十六岁,却沉稳得想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宽大的肩膀永远学不会低耸,脊背笔直得像剑。即使回来几年,身上还保留着学生时代的克制守礼,白加黑的制服像是天生沿着他身体的脉络生长一般。
让这样一个人崩溃的力量仿佛是毁天灭地的。
陈溱还记得他十一岁为了进入伊顿公学做面试的时候,穿着体面的西装,微笑着面试官伸出手:“Hello,sir,I'm Hugo……”
陈溱突然醒过来,他没想到自己昏睡了一小会儿。
就像魂魄离体的瞬间,似乎依旧可以嗅到灿烂艳阳下郁郁葱葱的草丛中馥郁的花香。
车子还在行驶,陈溱反而清醒一瞬,他找了个舒服方便观察戚言的角度歪着脸,戚言瞟了他一眼:“怎么了?”
“言哥,你把头发染回来了吗?”
为了角色准备的金发变回了原本的样子,带一点微卷驯服地亲吻着戚言的侧脸,这使得他模糊了五的轮廓官,像是油画中忧郁的王子。
“丑?”
陈溱咧开嘴笑了,他找了个舒服的睡姿:“不丑,好看。”
面对这样的赞扬戚言无动于衷,反而因为陈溱一时的精神而感到意思宽慰,他原本打算沉默,却还是鬼使神差地道:“再忍耐一下,五分钟。”
你看戚言这个人,他在这样煽情的时候,也是如此地理智。
瘦弱的少年坐在长椅上挂点滴,乖巧地看着外面的天色,幼小的樱桃树在雨幕中飘摇,宽大的白色推拉窗上布满水滴,像滤镜般为外面加上了温暖的色调。
戚言走进的时候护士小姐正在和陈溱说话,看到他来了对方则笑笑离开。
他手上拿着装药的纸袋,放到一边便坐下:“好些了吗?”
陈溱笑了笑,他因为生病而无精打采,这种时候完全是强打起精神。
“谢谢言哥,要不是你帮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戚言挑挑眉不置可否,突然问:“在那边做得不如意?”
陈溱沉默,思忖半晌直白道:“我没接到面试通知。”
戚言有些惊讶。
“但是我得吃饭啊,所以趁有时间赚点外快。”
“外卖?”
不知为何戚言言语中有些讥诮。
陈溱想想:“是啊,不做这个做什么,一没文化二没人脉。”
“朋友总该有一些。”
陈溱望天,对着他俏皮一笑:“我这人大概有点失败。”
戚言被轻轻击中了,他的心脏表皮在变软,这种情景十分罕见,罕见到他将其归咎于昨晚没睡好。
陈溱小声道:“这是孤苦无依可怜巴巴人设。”
“那你还有几分演戏的材料。”
陈溱欣喜道:“言哥,这是夸?”
戚言又想按眼角了,撑在椅子边沿的修长手指蠢蠢欲动,看轨迹就是要挪回脸上。
陈溱知道这是他的小动作,潜台词是,这人真麻烦。
他一向是个优秀的演员,从不将这些小动作带入戏剧,然而生活中其实也不常见,因为很少有人这么不识相惹他苦恼。陈溱却经常看见他对自己如此。
“笑什么?”
显然陈溱那得意的笑容惹恼了他,
陈溱诚恳道:“戚言,你是好人。”
戚言苦笑不得,不自禁陷入陈溱营造的氛围中,望天嘲笑:“帮你一次你就没大没小了。”
“我又不在你手下做事了,还不许我端端正正地道句谢?”
“那你就该端正些。”
陈溱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失落,好比戚言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茬说那你回来,他明明知道一切,但是嫌麻烦,也不知道这种冷漠嫌麻烦的人格,为什么会喜爱季明淮,这还真是个奇迹。
“那谢谢你,戚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不谢。”
陈溱喃喃道:“我真该给你发面锦旗。”
他说这话是无心的,戚言偏偏被那古怪低沉的语气吸引过去,陈溱裹着薄毯,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那截白皙上面的脸庞沉静非常,既不脆弱也不坚强,明亮的眼睛开阖两下,他对戚言笑了笑。
你很难接受平日里谄媚而毫无自我的人其实有一个漂亮的灵魂,比如现在。
戚言觉得自己被光晃了一下。
“你……”
“嗯?”
“愿意回来吗?”
陈溱一愣,戚言这人还真是善于出其不意,之前都这么直白了他都不松口,现在却主动让他回去。但是这件事实在是令人高兴,陈溱瞬间满血复活,猛点头道:“当然要,谢谢言哥。”
瞬间换了称呼,戚言也没想到他如此“善变”,还变得明目张胆。
陈溱得了流行性感冒,打完针又做了一些常规检查。戚言看着他胃部检查报告让他好好吃饭。陈溱直接说:“言哥你还说我,你自己都不好好吃东西。”
戚言冷冷看他,陈溱心虚低头抠手指:“本来就是,你一天吃的还没我一顿多,要不是最近生活困难,我绝对不会这么亏待自己的。”
“有那么困难吗?”
陈溱抿着嘴笑不停:“其实还好,回去了我肯定把你养得白胖胖,回去给你最好吃的行么?”
他又开始漫无目的地肖想未来,两个浅浅的梨涡挂在腮边,透着点天真。
戚言懒得理他,但是不禁想到之前听到的话。
就算戚言不留情面也比你强。
我好不容易才到他身边,就只待了十天就被你搞砸了。
就那么喜欢吗——
陈溱被看得有点渗的慌,害怕自己没皮没脸烦着他,就见戚言目光落到他的手腕上。
“忘记处理了。”
陈溱将手往身后藏:“没事,小伤而已。”
“以后不碰乐器吗?”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或者说,陈溱根本就没有想过未来还有这种设想,他一直以为自己只会在戚言身边做个小助理的,就算会出道,也只是在一些成本较低的地方获得训练。
但是戚言的话里明明透露出另一种可能。
戚言动动手指,陈溱连忙跟上,戚言开始翻他的病历:“去拍个片子,做全身检查。”
陈溱心里暖暖的,偏要嘴贱:“我没钱。”
“没关系,从工资里扣。”
陈溱这下真停下了,他还有一家老小等着养呢,十几张嘴嗷嗷待哺,实际上他这点伤,养两天就好。戚言现在垫的钱就够他还的了。
身后的人不动,戚言迷惑地回头,见陈溱为难状,不禁皱眉。他做惯了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儿,一向不和人谈钱,这钱本来就是默认他付,却没想到陈溱开始较真,有点心烦。
他语气不太好:“去不去?”
陈溱:M哥,你愿意帮我么?
M710:怎么帮?
陈溱:我这都受了工伤了,为了在戚言心中树立自尊自爱的形象,你不能让我花他的钱。
M710:I have no money。
陈溱嗤之以鼻:俗,不要你的钱,给我治伤呗。
M710:¥#%¥%¥*@#@#@#@#
陈溱:你真不是个东西。
小老虎哼唧:就这一次。
陈溱喜笑颜开:“不去了,我可以搞定。”
戚言脸冷下来。
陈溱背后一凉,觉得空调温度好低啊。
他把T恤领子往上拉,拉过鼻梁露出可怜兮兮的眼睛:“言哥,别这么对我,我还是个伤患。”
心头略过一阵暴怒,然而这股怒火却在看到陈溱这样时消散了。戚言有点心堵,他真的觉得自己多管闲事是错的。
然而陈溱特别会卖乖,颠颠颠地跑到他跟前,叹气道:“戚先生我就说你是个好人,既然你这么乐善好施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你的帮助。”
戚言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陈溱自己调节氛围,一点都不把刚才的冷场当做一个尬局,乐呵呵地说:“没关系,扣扣扣,不扣完医药费不准炒我。”
戚言是真*心堵。
捡了个痞子回来。
☆、这个影帝有猫病(11)
充分的了解戚言的日常安排, 迅速进入助理角色是陈溱的任务, 跟着他跑东跑西,陈溱这才明白前段时间的工作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预热。
出席酒会, 拍摄硬照,参加公益,接受专访并且安排高强度的日常训练, 不久之后戚言就要进组拍摄,在这之前会积累大量的活动维持日后的曝光率。戚言的时间被掰成八瓣用, 他目前正在上升期,在保持电影作品质量的同时还需要证明自己的商业价值,总而言之, 忙得不可开交。
陈溱作为助理都有些吃不消,更不用说他还承受着来自各方的压力。
作为公众人物活跃在镁光灯之下,戚言举手投足备受关注, 被私生饭追了大半座城市, 戚言正在在发高烧,嘴里叼着温度计刷剧本。
陈溱目睹这一切, 坐在一边颇为不安,他没见过这阵仗。戚言则坦然得多, 他一向镇定不失方寸, 像严密的机器人一般执行自己的任务, 圆框金属质感的眼镜修饰着他的轮廓,是他像个坐在古老图书馆里阅读的优雅贵族,然而真实处境却并非如此, 周围是狭窄的车厢,他们被人追得无处可逃。
陈溱小心提防车外,不时露出担忧的神情,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戚言刚刚出席了一场颁奖典礼,现在正是疲倦的时候,后面两辆车咬得很紧,在某一个转弯甚至差点贴上来,如果不是司机技术好,很有可能会造成一场小型车祸。戚言还是无动于衷,他稳如泰山,陈溱甚至觉得他也许在心中暗爽。
这是戚言喜欢的风格。
陈溱心中有点无奈。
戚言状态不太好,一天的疲劳差点压垮他,当接触到陈溱小狗般的眼神,他奇迹般地没那没累了。
“怎么了?”
“这些人怎么这样,也太不守规矩了。”陈溱小声抱怨。
“和游离在规矩之外的人谈论这些是愚蠢的。”
他似乎很懂,陈溱甚至怀疑这是戚言的某种自述。
“累了?”原本还有点精神的人突然沉默,戚言终于将目光从剧本上抽出来询问。
“言哥,你饿不饿,我看你一天没吃过了。”
戚言深呼吸,似乎空气就能充饥,陈溱怀疑他要成仙。
他将手放在腹部,思索一下:“还好。”
陈溱做了个我服的表情:“我快饿死了。”
他撑着脸想睡觉,此刻只能看着戚言的脸提神,被这样专注的目光凝视,戚言没有表示反感,有时甚至拿着纸张顺手盖到他的脸上,陈溱呵呵呵地小声笑,带动着沁着油墨的纸张颤栗,他则旁观者这种没头没脑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