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点头哈腰倒退着走出房门,顺手关上。沈顼琇放下手中的碗,说:“他手上有味道,很重。”
沈玉千摸摸下巴,扫描了一遍桌上的饭菜,道:“饭菜没沾上,放心吃吧……他不来招我们就算了,我们离皇城还远得很,路上那么多事情,我们总不能每一件都管。”
沈顼琇:“知道。”
“咚咚咚——”
“谁?”沈玉千按下要起身的沈顼琇,自己走过去开门。
门外是莫问和玄清,沈玉千侧身让他们进来:“莫道长,玄清师傅,怎么过来了?”
莫问和玄清行了礼,坐到桌边,待沈玉千关上房门后莫问说:“是这样的,沈公子,贫道和玄清追寻那恶鬼好几天,今天忽然不见了踪迹,想请二位帮帮忙。”
沈玉千倒了两杯茶给莫问和玄清,无奈道:“二位,想必你们也知道,沈家人做事向来讲因果,这无缘无故的,我们实在不想掺和。”
玄清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沈居士,您看这样可好?两位居士引路,若那女鬼无债孽,我等便不打扰,若有冤情,帮一把也是功德一件。”
听完玄清的话,莫问轻呵:“秃驴——”
“莫道长,”玄清侧头微笑,“沈居士说得对,凡事应看因果,还未问清楚便去捉人家确实不合理。”
莫问欲言又止,看了看沈玉千和玄清,最终什么都没说。
沈玉千不置可否,凑近沈顼琇问:“怎样?”
沈顼琇拿筷子的手一顿,咽下嘴里的年糕,点了点头。沈玉千抿唇一笑,摸摸沈顼琇的头,随后抬眼看向莫问和玄清:“那就下午去吧,早去早回。”
玄清:“阿弥陀佛!如此,便多谢二位居士了!”
莫问也拱手道谢:“多谢,那贫道先和秃驴回去准备准备,万一是个凶的,也好有还手之力。”
“二位留下一起吃个便饭吧?”沈玉千开口挽留。
莫问和玄清皆站起身,向沈玉千行礼,莫问说:“多谢沈公子好意,我吃过了,我们未时四刻在客栈前汇合可好?”
“可以的,那在下就不多留道长和师傅了,慢走。”沈玉千起身送莫问和玄清离开,关上房门后回身同沈顼琇说:“顼琇,其实你拒绝也没什么的。”
沈顼琇摇摇头:“我刚刚想起来,来找父亲报仇的那个,就是她眼下的那只蝴蝶……可能是花钿。”
说到花钿,沈玉千也想起来了,无论哪个世界,女子总有各种装扮自己的方式——这个位面的女子会画花钿,江南水城这一片地区的女子会画在眼下,皇城的女子是画在唇边,其他地方更多是画在眉心或者不画。
沈玉千犹豫着问:“可是,我们去水城问也一样的不是吗?”
沈顼琇:“还有一件事。”
“什么?”
“那个小二手上,是婴木和……刺青用的药汁混在一起的味道。”
沈玉千睁大了眼睛:“……”对不起,他可能需要更新主机了,这都没检测出来。
未时四刻
沈玉千和沈顼琇牵着手从大堂走出来,看到客栈门外的招牌下站着莫问和玄清。莫问手里举了一把青色绘竹枝的伞,微微侧着伞面,把玄清完全遮住。
“二位久等了,我们现在走吧。”沈玉千开口道。
莫问甩着灰色袍袖扇风:“往哪儿走啊?”
沈玉千和沈顼琇相视一笑,拐进不远处的一个巷子里,莫问和玄清连忙跟上去。
两人一系统一鬼魂走进巷子之后明显感觉到太阳在慢慢消失,身边也慢慢变冷,青灰色的石砖厚重,只有脚步声的幽深巷子里压抑而沉闷。
“叮——嗡——”
沈顼琇抽出带长刀刃那一半墨缨枪,敲在青石板上划出火花,有亮光的一瞬间莫问和玄清看到围着他们身边的黑气被驱散了,巷子也不再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没事吧?”沈玉千温柔的声音在前面传来,“这里鬼气重,而且不易发觉,稍不注意就会被闷死在这。”
在黑暗里摸索着走了一刻钟才看到前面的红光,随着走近,水声、喧闹声也清晰起来——待走出巷子口,眼前是那条贯穿整个水乡小镇的河,河上灯火通明。
远远望去,每一座桥都被挂上了红绣球,桥头各两个,中间垂下两个,桥面边缘则摆上红蜡烛;河边人家都挂上红灯笼,河中花灯无数。
鞭炮声声,桥那边的新人各执一朵巴掌大的红绸缎花,挽手走过桥这边。对岸一片祝福声。
看了一会儿,沈玉千转头问莫问:“莫道长,哪一位是你们要找的?”
莫问上前两步,手中捏诀:“开!天!眼!”莫问捏完诀,眸中闪现微弱的金光,扫视一圈之后猛地指向不远处正过桥的一对夫妻。
女子娇小而美丽,一身艳红色广袖拖尾嫁衣,挽住身边同是红色婚服的男子一步一步走过来,女子头上的桃花摇曳。
沈玉千和沈顼琇跟在莫问、玄清身后过去,只见女子眼下画着红色的桃花,蝴蝶唇,柳叶眉,桃花眼,面如白雪——他们再一次看见活人化作枯骨。
男子深情凝视女子,随着离这一边的桥头越来越近,身体慢慢消散,还未走至桥头便散了个干净;女子靠在男子肩膀上没有抬头看男子,她亦褪去颜色,很快就是一具干巴巴的骷髅拖着厚重的嫁衣。
“阿弥陀佛——”玄清站在桥头前对女子说,“施主,贫僧随您从水城赶至此处,容贫僧问一句,还有何事放不下?”
女子的骨节扣紧红花球,一步一摇晃走下桥,骨头敲击的声音不断,她绕到桥边的阶梯上,慢慢坐下,一阵风吹过,桃花瓣落在女子身上——之前的容颜又回来了。
眼下的桃花妖冶,女子张开艳红的唇,声音缥缈无力:“师傅都还在阳间待得好好儿的,又何必问呢?”
“阿弥陀佛,贫僧有所念弥留世间,若姑娘亦有所念,不妨说出来,贫僧尽力为您办到。”玄清双手合十道。
女子垂下眼帘,没有说话,拆开手中的红花球,红线落入水中,慢慢飘远,红色绸缎散开垂进河中。
沈玉千微微一笑,和沈顼琇坐到离女子一米远的岸边,说:“姑娘,能问你点儿事吗?”
女子缓缓转过头,轻轻皱起纤细的眉头,开口:“问吧。”
“姑娘,见过一个眼角下画蝴蝶的姑娘吗?丹凤眼,很漂亮。还有,这儿有没有一种红色的木头,砍下会冒血,见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
哎,家里人不太同意我码字,所以更新不稳定,十分抱歉,不过我不会坑的,毕竟都是喜欢才会写。
对了,那个有蝴蝶的姑娘就是杀了沈老板夫妻的老惨老惨的妹子。
☆、枝子楼
“木头没见过,你们找那姑娘做什么?”女子无力地说,一副累得要死的模样,眉目间的疲惫是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去的。
沈玉千微微一笑,从袖筒里拿出中午扎好的绸缎花,轻轻一抛丢进女子怀里:“自是有未解之事,姑娘,不如我们一事换一事,您把那位姑娘的事情说道说道,在下把您想知道的事情也说道说道,如何?”
女子粲然一笑,摘下发间的桃花摆到沈玉千丢过来的红花球上:“如果你问的是去了皇城的那位,我确实认识……”
水城最大的花楼叫枝子楼,有并蒂双花,姐姐青蝶善舞技,衣青衣,起舞宛若青蝶;妹妹夭桃善千面,着红装,无人得识真颜,美貌冠绝天下。
两姐妹本是枝子楼妈妈从人贩子手中买来的毫无关系的姑娘,青蝶从小人美身段柔软,被妈妈当做下一任头牌培养;夭桃不够漂亮,本是为花魁买的婢子,却生了一双灵动而勾人的桃花眼。
跳舞何其辛苦,哪怕回到院子已经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青蝶也要是同夭桃说,她努力跳舞,等赚到钱就能为自己赎身,有钱就不用受苦了。
夭桃跟她不一样,没有资格上台的人一辈子都是奴婢,甚至找不到办法赎身——那个时候她还不叫夭桃,叫桃子,妈妈不止一次说过她的桃花眼要是生在青蝶身上该多好,有这样一双眼睛,青蝶靠脸都能比现在的花魁强。
话说得多了,自然会被传到当事人耳朵里。
那年冬天,花魁半倚在廊前的躺椅上,身上盖着狐裘,一个抬眸都是风情万种,榻旁的炭盆白烟袅袅。
夭桃在院子里玩雪,做了雪人给花魁看。花魁撩了撩耳边垂下的黑发,把她招来,温暖的手握住她因为玩雪而一片冰凉的手,问:“桃子,如果你有机会离开,但必须当上花魁,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啦!小姐你那么好看,妈妈总说白买我了,越长越难看,嘿嘿。”夭桃以为花魁跟自己说着玩的。
花魁的手摸上夭桃的脸,笑得温柔:“愿意就好,我教你。”
很久之后夭桃才从妈妈口中知道,当时花魁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找一个传人,妈妈知道花魁之所以是花魁,肯定有自己的办法,可她的法子一看就是短命的,当然舍不得送好苗子过去。
谁知还是出了一个夭桃。
花魁教夭桃画皮,给自己画一张又一张的皮。夭桃贪玩,每一次都画一些搞怪的皮贴在脸上,花魁也不怪她,倒说:“我从来没想过这个还能这么玩……”
青蝶和夭桃渐渐长大,花魁一日不如一日,后来就不再接客出台,妈妈看着日子差不多就把青蝶的牌挂出去赚足吆喝先。
夭桃跟着花魁,问她为什么让妈妈把牌子取下来了呢?
花魁说她要离开了,她赚够了钱,要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
夭桃:“那小姐你还会回来吗?”
花魁轻抚夭桃的脸,白着一张脸笑说:“不回来了,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桃子,走之前,我再送你一张脸吧。”
夭桃被花魁按在梳妆台前,桌上摆着画脸的工具。花魁手指翻飞,捏出一张皮,轻轻覆到夭桃脸上,原本消瘦而尖酸的脸变得圆润,小巧的下巴,樱桃唇,一点唇珠。
花魁执笔,为夭桃一张寡淡的脸画上颜色,浅灰带粉的柳叶眉,绯红上挑的眼尾,眼角下画上精致的桃花花钿,妖冶的红色点上唇珠——夭桃看向镜子,这是她画皮以来见过最好的脸,完全不输青蝶。
“漂亮吗?”夭桃点头,花魁靠在夭桃肩上,“我做主,你以后,叫夭桃把……这张脸,足够了,这张脸以后就是你的了……”
当晚,花魁过世,她靠在躺椅上,手中执着一卷常看的话本,就似往常看累了眯一会儿,谁知这一闭眼,竟是永别。
而夭桃的脸也如花魁所说,那是她的脸了,花魁葬礼到头七她都没注意到,花魁为她画的脸洗不掉,包括花钿,好似她原本就长这模样。
世间不缺美人,这一个没有了,人们慢慢地会忘记她,随后道一句这般美人,多可惜香消玉殒了。
枝子楼不能没有花魁,妈妈给青蝶造的势在花魁死去之后达到顶峰,人们也想知道所谓不输花魁的美人能美到什么地步。
让妈妈意外的是夭桃,她没想到花魁真的给她送了一个传人过来,而且这么迟,就算立马为夭桃造势都来不及,便找来夭桃,问她花魁留下什么话没有。
这一年,夭桃十四岁,豆蔻年华,还什么都不懂,不知道为什么花魁说走就走,不明白为什么花魁给自己画的脸洗不掉。
她问妈妈:“妈妈,花魁为什么突然就走了?”
枝子楼的妈妈没有告诉她为什么,说等她再长大一点儿就懂了。
之后,夭桃就被送到教养嬷嬷去学一个花魁应该做什么,学穿衣,学眼神,学微笑,学走路,同青蝶一起,待她们一举一动都勾人心魂的时候才算是完全出师。
妈妈偶尔来了一次,看到两人在学仪态,青蝶强势,行动间自带妖娆的气质,夭桃未经多方教养,除了脸,也就天真二字够得上。
晚上妈妈叫来了教养嬷嬷,问问她们有什么想法,几个嬷嬷都只有一个想法:青蝶是她们辛辛苦苦教出来的下一任花魁不假,面面俱到,琴棋书画、仪态、舞技天下可能少有人能出其右,不过——
不过夭桃只要坐着在那笑就好了。
那样一张脸,值得为她送上任何东西。
妈妈本也不信,可当两人真的以双生姐妹一起出台的时候,夭桃仅是坐在一旁看青蝶跳舞,收到的红花就比青蝶多,刚刚好多出一朵。这时妈妈不得不信当时花魁说的话:这张脸,足够了。
两人第一次出台,青蝶被水城城主高价买下,哪怕她不是花魁,夭桃没有人来买,只是每天都会收到很多很多金银珠宝,送什么的都有,就为了陪她呆上一整天。
夭桃很快攒够了赎身的钱,可她自己都不知道去哪里好,妈妈就说,新一任花魁还小,让她多待一段时间,反正她也不知道能去哪。
第二年,夭桃突然想起曾经的花魁和青蝶,就去问妈妈,为什么花魁莫名其妙就死了,而青蝶自从被水城城主带走之后为什么没再回来》
夭桃这些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长不大,始终是十四岁的模样,只有妈妈咯吱窝高。
妈妈踟蹰许久,摸摸夭桃的头,说:“花魁是我捡回来的,对了,她就叫花魁。她本来和江湖上一个人好了,但是那个江湖人说等她当上花魁,就八抬大轿来接她……”
“然后呢?”夭桃问。
“然后那个江湖人就死了,”妈妈对口中的江湖人嗤之以鼻,“呵——本就是骗子一个,花魁明明知道却还是想尽了办法要当花魁,不知道她跟谁学了易容,而且,画上就可以假乱真。她只是不想活了,人啊,死了总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