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协的眉头本来皱着,见到他倒是笑了,上下打量白亦陵片刻,说道:“哟,白大人也在这呢,真是巧啊。一段日子不见,你这模样倒是越来越俊了。”
陆屿白了他一眼,似乎想开口,白亦陵却已经说了句“殿下过奖了”,将这句有点轻薄了话带了过去。
泽安卫直属天子,品级不算太高,手中权力却大,太祖年间朝野动荡,指挥使甚至握有直接斩杀朝廷官员的权力。
虽然当今皇上继位之后着重收拢大权,泽安卫当中的成员越来越年轻,赏心悦目变成了选拔标准之一,权势不复以往,但他们受到的待遇还是要比普通官员高上几分,这些皇亲国戚见了,大多数也都礼遇有加。
但陆协就不一样了,他目中无人惯了,性格又暴躁莽撞,当初陆屿刚刚会京都的时候就敢当着皇上的面说酸话,此时被挤兑后心情不好,自然想用别人撒撒气。
他看了被白亦陵晾在旁边的谢樊一眼,又冲白亦陵说道:“不过脸长得娘气点也就算了,性格可得像个爷们。白指挥使,不是我说你,过去的事当忘则忘。谢樊是你亲弟弟,也给本王当过伴读,见了面横眉冷对的,可就显得你小气了。”
白亦陵知道这个四殿下的脾气,他母妃出身不低,陆协自己却是个草包,不受皇上喜欢。也正因如此,他才愈发喜欢争高论低,凡事都要教育教育别人,来显示自己的不凡,说出这话来真不让人意外。
他不急不恼,正要开口,陆屿已在一旁说道:“四哥,捉耗子的猫是守本分,捉耗子的狗只会被人当成疯狗。你身为一国亲王,不去关心国家社稷,就安安稳稳享受荣华富贵,人家的家事用你操的哪门子心?”
陆协勃然变色,恼怒道:“陆屿!”
面对他的怒火,陆屿不以为意,折扇一展,轻轻摇了两下,道:“这大冬天的,怎么这样热?一定是闲杂人等太多了。走了,咱们进去吧。”
他说完之后,若无其事地打头进了另外一间完好的包厢,将气呼呼的陆协晾在了那里。
陆协跟陆屿不和惯了,简直被他拉走了所有的仇恨,早将刚才白亦陵的事情忘到了脑后。
谢樊一开始听陆协指责白亦陵还心里暗暗爽快,现在却是希望两位祖宗谁都别再说话,连忙打圆场道:“易王殿下刚才提到的张道长已经请过来了,两位殿下不如坐下来欣赏吧。”
陆协一甩袖,气呼呼地先进去坐下了。
白亦陵刚才虽然站在外面,但也听见了陆协跟陆屿说这里有位神奇道长的事情,听见谢樊提起,不由想起了刚才聂太师府的事情,迟疑片刻,也随着众人进去落座。
陆屿跟他抱的是同样想法,张道长进门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向着那人看了过去。
陆屿上下一扫,已经确定,此人绝对不是聂家碰上的那个——无论是外貌年纪,都明显不符。
面前的小道士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皮肤白皙,面容清秀,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洗的干干净净,神情中带着股得到高人特有的淡漠。
他向着陆协和陆屿行了礼,又向其他人躬了躬身。
陆协有心让这个小道士为自己挣一点脸面回来,开口道:“五弟、白指挥使,今天算你们有眼福了。这位小道长名叫张鸣,是一位得道高人最得意的弟子。他的本事可大着呢,能使虚空生花,冤魂低语,更是一眼可知来世今生,命数轮回,所说的话从无不准。来,让他给你们展示一番。”
白亦陵但笑不语,陆屿挑眉:“哟,那可是新鲜了,来吧,让本王见识见识。”
谢樊叫来了几个伙计,重新换了一个较大的包厢,两位皇子坐了正中的主位,其他人在两边依次序坐下,白亦陵跟谢樊漠然对视了一眼,各自选了个离对方最远的位置。
陆协道:“朱公子,刚才老五过来之前,本王记得抽中签纸的人是你吧?”
总算要开始一点轻松有趣的话题了,朱御史的儿子连忙说道:“是了,臣抽中的,是一个‘涩’字。”
陆协感兴趣地说:“那你要问什么?”
朱公子道:“这……”
他心中有点迟疑,易王这副模样,分明是拿他们算命的事当成是一桩有意思的消遣,朱公子不想在众人面前被道士细细剖析,但又不能不说,一时想不出要算什么。
这时,张鸣道长转过来,双目直视着朱公子的脸,清秀的面容上没有分毫多余的表情。
朱公子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冰凉,像是在望着自己,眼中又没有自己,一股说不出的触动之感在他的心脏上轻轻地敲击了一下,让人觉得茫然若失。
正恍惚间,对方已经徐徐说道:“你最想算的是姻缘。”
朱公子大吃一惊,不由道:“你怎么知道?”
陆协得意道:“本王早说过了,张道长什么都能算出来。张道长,那你就算一算,朱公子这个姻缘中的‘涩’字是何意思吧。”
朱公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要阻止,但张鸣听到陆协的话,已经开口:
“涩,可拆为水、刃、止三部分,天上落刃,明明应该止步,但有水在侧,地面湿滑,想停也停不下来,可以说是无法见光,没有前路啊。”
朱公子面色惨白,勉强道:“多谢道长,我知道了。你……你不用再说了。”
那可不行,只说这似是而非的几句话,怎么能体现出张道长的神机妙算呢?陆协道:“说下去说下去,朱公子,你又没做亏心事,大家听听怎么了?”
听到陆协的话,陆屿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不屑,但倒也没有开口。
张鸣道:“多情易心伤,朱公子喜欢的,是已经订了亲的女人,于礼当断则断才是最好的结果。可惜,男不够君子,女不守妇道,一直没有断了往来……”
他一副不屑说教的口吻,十分让人难堪,朱公子也不是没有脾气,碍着易王的面子才没有发火,但语气已经十分生硬:“道长这话说的忒过了。我们两个本来也是偶然相识,后来虽有来往,但一直守之以礼,就算我确实喜欢她,也是默默在心里喜欢,从来没有表露过,难道这也不行吗?”
张鸣冷笑,毫不留情地说道:“涩,是为晦涩,已经暗示了你心中所爱三心二意,人品欠佳。订了亲的女人跟外男保持来往,难道还值得彰显吗?你敢说我算的卦没有道理?”
别说朱公子本人,连白亦陵听到这里都不由暗自皱眉。这个张鸣或许真的有几分本事,但他如此咄咄逼人,仗着有易王撑腰,当众将别人的面子踩在脚下,来彰显自己的神通,实在是太没品了。
但这件事也让白亦陵忽然想起,自己的系统好像也有一个算命功能,前几天还给过他一本什么“神算必备宝鉴”。
他突发奇想,张鸣算命算的这样准,或许也有个系统什么的东西呢。
突然激动响起的机械音把白亦陵吓了一跳。
系统发泄了一句之后,又解释道:
白亦陵不小心嘴欠,顺口说了句:“是吗?”
白亦陵:“……”
陆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玩玩而已,朱公子别往心里去,来来来,咱们再找人抽一支签吧!”
第23章 请神
有完没完, 啊?还他妈算!
张鸣仗着有易王撑腰,区区庶民, 竟敢对勋贵子弟肆意羞辱评论,众人表面不说,心底不屑,哪个还愿意出来平白遭受羞辱?大家一时面面相觑, 就是没有上去搭茬的。
看到面前这一幕, 陆协反倒很是得意,大笑道:“五弟, 我这道长灵验吧?你瞧瞧把大家吓得那个样子。”
陆屿“呵”了一声。
白亦陵无暇关注眼前的局面, 他正在试图跟颜狗系统交涉:“你先冷静一下, 有话好好说……算命的事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啊!”
随着系统话音落下, 白亦陵眼前蹦出来一个界面,两边的圆框中各自写着他与张鸣的名字,还配以自动生成的头像,圆框不断旋转, 发出五彩炫光, 中间鲜红的VS几乎要刺瞎狗眼, 整个界面色彩之艳丽,让人不由响起春风楼那个常年穿红戴绿的老鸨。
白亦陵不语, 凝神之间, 界面上的光芒逐渐暗淡, 属于他的那个圆框竟隐约出现碎裂脱离之势!
系统实在没见过这样的,受到了严重惊吓,警报器都变音了,发出的一声长鸣。
白亦陵淡然道:“谁让你不经我同意强制发布任务了?”
系统都要哭了,别的小伙伴在自己的宿主面前都是趾高气扬执掌生杀,何等的威风!轮到它就这么倒霉!跟随的宿主一言不合就怼跑穿越者,一言不合还还还还要跟系统同归于尽!
白亦陵一开始确实有点生气,他从小到大都对这种被迫做事的感觉异常厌恶,但随着后续系统的一系列哀嚎,又让人哭笑不得。他将笑意压下去,故作冷漠地说道:“好吧,下不为例。”
如何利用意念排斥入侵脑海的敌人,还是他在跟穿越者孜孜不倦的斗争过程中领悟到的。随着这句话的话音落下,系统能明显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杀气散开,刚才的界面灰白了一秒,彩灯重新开始闪烁。
白亦陵道:“我将穿越者赶走的时候他就在算命,那时有不少人看见过我的样子,会不会我现在出头之后,会被人当成那个真正的韩先生?”
系统乖巧了很多:
白亦陵:“乖。”
系统:
白亦陵同系统你来我往地交涉,完全没有注意到外界发生了什么,直到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样东西向他飞了过来,白亦陵本能地接住,就听见有人笑道:“是白指挥使啊!”
白亦陵一怔,低头看去,发现自己手里拿着的是一支折去了箭头的羽箭,显然,张鸣下一个选定要算的人就是他了。
这回没有测字,张鸣只是让白亦陵将他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上递给自己,他看了一眼之后,立刻叹了口气。
白亦陵目光中有玩味:“张道长,我的八字有什么问题吗?”
张鸣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你的命格单看起来,原本极好,生在大富大贵之家,本人聪慧多智。男孩就是加官进爵,一生顺遂,女孩就是倾国倾城,母仪天下。可惜,却犯了亲缘煞。”
有人问道:“什么叫亲缘煞?”
张鸣说道:“生辰八字与父母兄弟全部犯冲,这样诡异的命格,注定亲缘淡漠,一生孤寂。幸好我看这位大人似乎是从小就在外漂泊,也幸好如此,你才能活到现在。有富贵命,没有享受富贵的缘法,未同亲人死别,却要活生生分离——真是晦气。”
白亦陵听到这番话,却并未向刚才的朱公子一样,露出惊惶愤怒的神情,他温声打断了张鸣的感慨:“张道长。”
张鸣一愣:“怎么?”
远处的乐坊里传出丝弦管竹之声,使得白亦陵明明就在面前的声音也仿佛遥远起来,无端增添了几分神秘。
他说道:“实不相瞒,对风水术数一学,我也略知皮毛。虽然自己的命无法自算,但从刚才朱公子一事上面,我便与张道长有些不同的看法呢。”
他们北巡检司常年跟各种离奇命案和邪教巫术打交道,为了办案需要,了解这些东西倒也是合情合理。
张鸣目光一沉,唇边挂起不屑的笑容,问白亦陵道:“不知道白指挥使有何高见啊?”
白亦陵道:“我以为,张道长那个‘涩’字,解错了。”
谢樊远远地坐着,看向自己这位从小分别的嫡亲兄长,白亦陵刚刚开口的时候,他本来还直皱眉头,但听到此处,实在没忍住,又在心里暗自的嗤笑了一声。
——虽然知道以他不会忍气吞声的性格,必然会开口说点什么,但这次的借口却找的有些不大好了。
凭着谢樊对白亦陵的了解,这么多年以来,对方连遇到疑案时听人说有鬼怪作祟,都要驳斥回去,再不依不饶将案子查个究竟,可见这方面的东西,他就算知道,也不信。
现在白亦陵这样讲,分明是想寻找一个反驳张鸣的证据,但在大师面前谈玄学,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张鸣固然心高气傲,刻薄自负,但不可否认,他确实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听到白亦陵的置疑,不禁两眼一撇,眼见就要说点难听的话出来。
但这时,陆屿已经在旁边接口,温声说道:“本王一向对测字这门学问很感兴趣,也想听听白指挥使的见解,请说吧。”
他一开口,别人就谁也不敢招惹这个怼精了,张鸣只好把一肚子不情愿都收了回去,勉强拱手道:“是了,愿闻其详。”
白亦陵道:“刚才朱公子测姻缘时,说出的‘涩’字,张道长讲此子分为水、刃、止,天上落刃,却因为地面湿滑而脚步不停,所以是无法见光没有前路,这不能说没有道理,但你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朱公子的姓。”
张鸣的表情很不好看,道:“姓朱有什么稀罕的么?”
白亦陵挑眉,用手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端端正正的“朱”字,说道:“‘网户朱缀’、‘朱鳞火鬣’,此字有旭日东升之意,既然太阳出来了,又如何会晦涩呢?相反,‘涩’字指的是风吹雨打,刀刃加身都已经过去,随之而来的是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的景象。故以我之见,如此姻缘,必可成。”
他这番话和张鸣的观点截然相反,外行人听来却也头头是道,不由纷纷面露疑惑之色。
张鸣脸色一变,就连刚刚算完姻缘之后一直坐在角落里生闷气的朱公子自己,都心里嘀咕起来。
就算他深恨张鸣不留颜面,说话难听,可也没有认为对方算出的事实有误。此时朱公子下意识地想要去相信白亦陵这种对自己有利的说法,却又不大敢信,心里很是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