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埋着头站在韩先生身后,既没有看谢樊,也没有看白亦陵,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想法。
韩先生摸了摸胡须,向陆启说道:“王爷,石像倒下的确是不吉之兆,但也可以说成是上天的一种示警。王爷平时德行无亏,秉性仁厚,这征兆并不是针对您,而是针对着这府中的宾客!这些人当中一定有一个灾星,为大家带来灾难!”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能坐在这里的人不是家世显赫就是身居高位,谁都不是好对付的,哪里背得起这样的黑锅。当下就有人不满道:“这位道长,空口无凭,总得拿点佐证出来。”
“对啊,如果你能证明谁是那个灾星,就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也别带累其他的人!”
面对着这些质疑和责难,韩先生神色不变,他略一抬手,张鸣立刻从随身托着的布袋当中取出了一条鞭子,毕恭毕敬地递给了自己的师父。
韩先生接过鞭子,轻轻一抖,突然从鞭梢处传来了一声雷霆般的巨响,仿佛半空中平起霹雳,全场当下一静。
大家只见韩先生用力一鞭子向着石像的头部抽过去,喝骂道:“何方灾星,竟敢冲撞仙灵之气!显形!显形!”
这幅场景原本有点荒诞可笑,但当看到随着韩先生的抽动,雕像的头部上竟然真的逐渐迸出黑色的火花,周围的人顿时不怎么敢开口了。
——如此神异,难道……在座的人当中,真的有谁是触怒天女的灾星?
众人的神色忐忑起来,不安地注视着场中韩先生的动作。
白亦陵也将注意力放在了韩先生的身上。他记得系统曾经说过,这个韩先生确实是有几分本事,在陆屿和张鸣的叙述当中,他的言行也十分神异,那么这个有本事的韩先生是否足够识相,他就要拭目以待了。
随着鞭子的抽打,火焰中的黑气逐渐消减,韩先生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一连抛出几张黄符,将火焰生生压灭。
陆协高声问道:“道长,这灾可是消了?”
韩先生缓缓收起鞭子,却像是有几分心不在焉似的,过了片刻才说道:“暂时压下去了,可是灾星不除,将会有血光之灾。”
说完这句话,韩先生也顾不得去管别人都是个什么反应了,因为就在此时此刻,他的心中也同样充满了惊骇和疑虑。
在几天之前,永定侯府的三公子谢樊曾经让徒弟张鸣为他捎来重金,说是侯府定立世子人选的时候也快要到了,希望韩先生能够在赏梅宴上找个时机,在众人面前随便给白亦陵扣上一个不好的名声,让他不适合回到侯府接任。
韩先生又不是真的仙人,餐风饮露就能活,眼看着只是说几句话的事就能得到如此重金,又怎么会不心动呢?于是极为痛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两人密谋在先,偏生这雕像倒下的时机又实在太过凑巧,就连在现场目睹这一切的白亦陵都糊涂了,更何况韩先生之前没在席上,连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不知道。
因此在听到有人前来请他的时候,韩先生理所当然地认定了这件事一定是谢樊提前安排下来,以此来配合自己陷害他的大哥,于是他也就准备过来装装样子。
原本再说出“白亦陵是个灾星”这句话,就可以银两到手,万事大吉。
但现在,他驱邪驱到一半就发现,这个事情不对啊!
这哪是人为安排好的,这他娘的……是真的有大凶之兆!
由于最近没有找到合适的修炼工具,韩先生的法力逐渐衰退,凭着他的本事也就只能看到这一步了。至于凶兆预示什么,那个灾星又是谁,他却根本无法看出来。
——那么,接下来等待大家的,将会是什么?自己还能不能乱说这番话呢?
万一将这口锅扣在白亦陵身上,结果发生的灾难却和他没关系,那自己岂不是也一起要完?
韩先生的神色惊疑不定,额角逐渐冒出冷汗。
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陆启也不愿意再等待下去了,开口催促:“道长,那么这灾星是谁,你找到了吗?”
韩先生心里激烈斗争,又想着干脆就说是白亦陵算了,但又觉得事态超出控制,心中实在不安。
他扣指暗暗占卜,还没算完就听见陆启询问,于是一咬牙说道:“灾星就是白指挥使……”
谢樊同他一样,也以为雕像的事是韩先生安排好的,眼看自己的目的终于要达成了,心里一阵激动,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看到之前帮着自己殷勤带话的张鸣忽然用力握住了韩先生的手臂,咬着牙说道:“师父,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不能这样污蔑白大人——”
从刚才就在心里蔓延的隐隐不安就在此刻得到验证,韩先生愕然回眸,与徒弟眼神交汇,在这一刹那,他突然明白过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被套路了!
张鸣脸上充满了对他的畏惧,可是还是壮着胆子将这番话说出了口,韩先生心念急转,先不说梅园里会不会发生灾祸,他马上就要有大麻烦了!
顾不得再仔细思索12" 我,会算命,不好惹[穿书]11" > 上一页14 页, 这件事到底是谢樊给自己下套,还是白亦陵收买了张鸣,他只知道,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实话实说!
时机稍纵即逝,必须早作决断,关键时刻,他用呵斥打断了张鸣接下来的话:“谁教你乱插话的,为师还没有说完!”
张鸣那句话说出来之后,谢樊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察觉到事态似乎有些不对,而听到韩先生接下来那番话的时候,他简直觉得自己身上所有的血液都凝固了——
只见这见风使舵的臭道士仿佛一身正气凛然,沉声说道:“这次的事情确实和白指挥使有关系,灾星却不是白指挥使,而是他的嫡亲兄弟,谢三公子谢樊!”
第30章 高级配角
他那句话像是一根直钉进来的楔子, 使谢樊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头侵袭到脚,他不敢去看周围人此时此刻的表情,只是双目牢牢盯着韩先生,沉声道:“道长, 你说话可得想清楚了!”
白亦陵也在一旁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嫡亲兄弟?啧, 白某这是何德何能啊!”
他不惊不怒,语气中倒是隐隐有些幸灾乐祸,也不知道是在说自己何德何能被当做谢樊的兄弟,还是在说他何德何能成为这场意外的相关人。
听见这个话音, 韩先生便也隐隐明白过来, 白亦陵估计从始至终都是知情人——不愧年纪轻轻就官居四品, 果然有两把刷子, 这次实在是他太大意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是骑虎难下, 听到白亦陵和谢樊的话, 韩先生面不改色,一副高人风范,义正辞严地说道:“谢三公子, 现在已经得罪了神灵, 如果你不将自己做了什么明明确确地说出来,连我都救不了你!”
他的手向着张鸣一指, 冷然道:“贫道本来想着知错能改, 善莫大焉, 之前有些话瞒下了没说, 事到如今,也不能顾忌这些了,我就实话实说吧。”
“就在前两天,谢三公子买通了我这孽徒,让他拿着重金来给我带话,说是如果我在这赏梅宴上指出白指挥使是灾星,那么事成之后还有各种奇珍异宝相赠。贫道当时就严厉地训斥了我这徒弟,并拒绝了谢三公子的要求,还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他们死心——”
韩先生说到这里,满脸遗憾地摇了摇头,叹息道:“现在看来,他非但没有放弃,反倒又转而和我这孽徒合谋,要污蔑自己的兄长了!”
张鸣整个人都听傻了,韩先生所说的前半段话他还真的没有办法反驳,一开始确实是谢樊跟他联系他也因为爱财劝说自己的师父答应……
可是后来,答应的人明明是韩先生,他反倒被白亦陵一通狠整,不得不决定背叛师父,说出真相。
结果到头来,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兜兜转转,又会扣在他的脑袋上。挨揍的是自己,背黑锅的也是自己!
张鸣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明明……”
“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比张鸣更加激动的人是谢樊,此刻他脸色煞白,语气却是极为激昂:“我没有!我闲着没事陷害白……陷害我大哥做什么?这其中肯定是有误会。”
他顿了一下,索性也指着张鸣道:“是不是根本就是你想陷害我大哥,却借了我的名义?你好大的胆子!”
张鸣:“……”
这可真是太有趣了,韩先生跟谢樊的合作是由张鸣牵线,两人之间反水又是因为张鸣变卦,而最后兜兜转转,他们竟然也在第一时间不约而同地选择将黑锅扣在张鸣的脑袋上。
不能说是倒霉到家,只能说是孽力反噬,白亦陵乐得这些人狗咬狗,正好把他自己摘出来在旁边看戏——一饮一啄,尽是前定,他可没打算替张鸣说话。
听到谢樊这样讲,韩先生反倒也冷静了,他悠然道:“谢三公子莫要推搪责任,你给张鸣的那些银两珠宝,可是很容易找出来的。”
妈的,还要不要脸了,明明你自己也收了!
好在谢樊脑子转的也不算慢,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再去跟韩先生掰扯,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复杂,关键是证明他自己与这事没有关系。
他深吸口气,说道:“那么依道长的意思,是说今日将雕像弄坏的人也是我了?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敢在临漳王殿下的园子里做手脚。就算真的想陷害谁,也用不着这么大的阵仗吧……”
韩先生道:“贫道方才已经说过了,没有谁动手脚,雕像会倒下来,是因为感受到了灾星示警。谢三公子你当然没有动手,但是因为一个世子之位就要陷害自己的兄长,这难道不是违逆人伦之举吗?你是犯了天怒啊!”
谢樊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无耻的人,转眼间就可以这样义正辞严地对他说出这番话来,他眼睛瞪大,嘴唇气的直哆嗦,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再也难以多说出半个字来。
说到底,谢樊今年也只有17岁,虽然和白亦陵同父同母,他却是从小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根本没有受到过这种刁难。
心脏咚咚直跳,简直让人有种天都要塌下来的绝望。此时谢樊心里无比希望父母能在这里,帮着自己度过这一难关,可是眼下除了几个不中用的随从,他身边一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
不过话要说回来,一向宠爱他的母亲也就罢了,父亲听说了这件事,恐怕第一反应是先要把他打个半死。
在座的都是人精,眼看谢樊的表情,已经足够大家意识到他的确做过这些事,人人心中都不由得又是感慨,又是不屑。
永定侯府将最有出息的大儿子送了出去,剩下的实在是越来越不行了。能力低微,只是庸才,人品再不好,那才叫真的没救。
镇国公府的席位上,盛知不由小声冲他大哥说道:“我之前看那些话本上所写,还不大相信,哪有人会这样苛待自己的亲生骨肉,现在看来,话本上讲的那些说不定还是隐晦了呢。太过分了吧!”
盛铎叹气道:“倘若小弟活着,今年大约也是白指挥使这么大……永定侯府的人太不地道。”
不光是他们两兄弟这样议论,其他人心里也同样这样觉得,特别是吓傻了的谢三郎在那里瑟瑟发抖,白亦陵却泰然自若面带浅笑,两厢对比,更是叫人看不下去。
谢樊只觉得周围的轻蔑鄙夷几乎要化作实质将他包围,想离开,闯下的祸却还没有收拾,连走都走不了,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
眼前意外发生的这件事倒是给了陆启一个情绪宣泄的出口。
他刚才被白亦陵堵的心里难受,说白了,陆启想要的无非是白亦陵依旧像以前那样对他依恋仰慕,将他当成世界的中心,这显然已经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要让高高在上的临漳王低头道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现在让他去责难白亦陵,他也开始有点舍不得,因此心里窝的这一腔火,正好落在了谢樊头上。
要不是这家人不讲亲情,白亦陵能有那么大的怨气吗?
陆启想到这里,脸上依然淡淡的看不出太多表情,说道:“照道长的说法,若要解决这件事,就要想办法处置灾星,平息神女的愤怒。你是这个意思吗?”
他喜怒不形于色,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依然是一派深沉淡漠之色,韩先生摸不准这位王爷的脾气,也不知道他爱听什么,斟酌片刻,谨慎地回答道:
“王爷说的是。但平息神女的愤怒也可有其他方法……”
陆启道:“不用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道:“谢三公子,来者是客,你在本王这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由得你高兴,愿意陷害谁更是你自己的家事,与我无关。但现在,触怒神明,非同小可,你就听从韩先生的安排,在神女面前赎罪吧。”
这太可怕了,谢樊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闻言大惊,面带哀求地说道:“王爷……”
刘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他刚才跟石像的距离很远,丝毫没有遇到危险,匆匆赶过来却正好看到陆启拉住白亦陵的手腕,不让他去雕像旁边查看情况。
他心里憋气,正好见到谢樊这样恳求,干脆就帮着说道:“是啊,王爷,谢三公子不过是……”
陆启淡淡地看了刘勃一眼。
这一眼当中威压深重,刘勃心里悚然一惊,知道自己失了分寸,当下果断闭嘴,躬身后退两步。
眼看连他都说不上话,谢樊也不吵了,眼中透出了一股绝望。他踉跄了一下,被身后的护卫扶住。
那名护卫语速极快,在他耳边轻声劝说道:“三公子,咱们忍得一时之气,才能图谋日后。他们不会真的把您怎么样的,您表现出悔恨的样子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