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亦陵四平八稳地说道:“怎么?这意思就是傅家的家奴背主,一起来诬陷侯府夫人了?那就抓起来一块打……”
他的话还没说完,其他人已经快要吓疯了,眼看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傅敏还要居然凉薄到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死而不说一句话,其中一个中年妇人忍无可忍,破口大骂道:“什么东西!你这个黑了心肝的毒妇!我儿子给你办事,银钱没拿着半分,命倒是搭进去了,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屁都不放一个!还是不是个人,能不能办出人事来!装什么柔弱慈悲,你们一家歹毒心肠,活该断子绝孙啊!”
这话倒是把白亦陵都给骂进去了,白亦陵却丝毫都不介意,微挑着唇角站在一边看热闹,闫洋瞧了他一眼,却总觉得白亦陵的眼神中隐隐带着股悲凉之意,心里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卢宏只觉得她那句“断子绝孙”说的很不吉利,于是道:“六哥,把这妇人的嘴堵上吧。”
白亦陵叹息道:“也是血缘至亲,关心情切,这叫人性,让人怪感动的。罢了,都停手吧。”
打板子和惨叫的声音总算不见了,但是傅敏的心却陷入了更深的慌乱当中。她抢在谢泰飞开口之前,匆忙地说道:“对,这些人是我派去跟着你的,但那是因为你不肯回府,有什么事也不同家里通气,我才会出此下策……”
说了这两句话之后,傅敏的思路稍微清晰了一些,定了定神,放缓语速道:“遐儿,你不要多疑。你弟弟的事最近搅得我昏了头了,想找你帮忙,可是又找不到你的人,这才想出了这个主意。你看看你,要是早说为了这么一件事,今天哪用得着这样闹起来呢?”
她这番话说出来,其实是在努力将这件事的影响变得微不足道,并且旁敲侧击地指责白亦陵性情多疑,小题大做。
事情弄到这个地步已经十分难看了,无论是侯府的人还是白亦陵带来的侍卫都低着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一样。但只要不是傻子,心中也早已自有考量。
就连辛氏都尴尬地站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当着众人的面被白亦陵这个小辈叱骂,此刻的心情也是气恼憋屈极了。
傅敏说了半天,见一个接茬的都没有,心里也乱糟糟的,她下意识地寻找谢泰飞,却发现丈夫正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
傅敏31" 我,会算命,不好惹[穿书]30" > 上一页33 页, 勉强笑了笑,呐呐道:“是真的。”
谢泰飞只觉得心底发凉。不管傅敏多么能言善道,事情也已经明晃晃地摆在这里,他要是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可真的就成傻子了。
想要让白亦陵救谢樊,需要一直找人跟进他的行踪吗?找到白亦陵在什么地方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让他答应!
亲家这么多年,傅家训练出来的这些探子都有什么手段,谢泰飞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傅敏派他们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想捏点白亦陵的把柄,要么就是干脆给他制造点把柄,在以此逼着白亦陵救谢樊。
已经跟她反复说过了,不要再去招惹白亦陵,也不要在谢樊身上耗费更多的经历,孩子一个是因为她送出去的,样样优秀,但六亲不认,另一个却被她给宠坏了,烂泥扶不上墙,除了拖累人,什么都不会!
这些错误谢泰飞都可以原谅,他也已经原谅过了,但现在最让他愤怒的,是傅敏下作的手段。
这些事明明都是她做出来的,她却一会否认一会承认,简直唱作俱佳,变脸如同翻书——这实在让人觉得,有点可怕。
傅敏被谢泰飞盯的心慌,还要说什么,谢泰飞却猛然暴喝一声:“贱人,还不把嘴闭上!回头再跟你算账!”
两人夫妻多年,他连大声对傅敏说话的时候都少有,这一声“贱人”简直把傅敏整个人都给骂傻了,她的脸色阵青阵白,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只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辛氏作为娘家人,也不能干看着,不然回去跟丈夫交代不了。她心中已经对这个惹了麻烦的小姑子有些不满,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去,讪讪道:“妹夫,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不能听外人……”
“谁是外人?嫂子莫不是糊涂了吧?”
谢泰飞正想着这个家里傅敏几乎是一手遮天,他什么事都被蒙在鼓里,简直像个傻子,再听见辛氏这句话,更是扎心,冷着脸说道:“贵府姓傅,这里姓谢,咱们可算不上是一家。嫂子你来者是客,就应该遵守客人的规矩!还轮不到你挑唆我的妻子,责骂我的儿子。今天侯府招待不了贵宾,来人,送客!”
这几乎就是直接赶人了,好嘛,现在他们家里的丑事被闹出来,这黑锅反倒全扣在自己头上了,这到底是图个什么!
辛氏气急,但看着谢泰飞恶狠狠的样子,也不敢多生事端,冷冷地呵斥下人:“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走!”
傅敏现在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侯府当中,已经是步履唯艰,丈夫不在疼宠她,长子视她如敌,小儿子已经流放。唯有一个谢玺此刻应该还在府中,傅敏却知道这孩子性情耿直,更不敢教他听见现在这些事情,否则要是连谢玺都反过来责怪她,他也活不下去了。
现在她唯一的依靠就是娘家,眼看辛氏的脸色不好看,心头发沉,生怕嫂子连自己都记恨上,连忙出声道:“嫂子……”
辛氏没理她,谢泰飞却呵斥道:“这里没你开口的份!来人,先把夫人关到祠堂里去!”
傅敏咬着嘴唇,嘴里都是血腥味。她居然还有被丈夫亲手关进祠堂里面的一天,周围可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啊,这下可是半点脸面都剩不下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样一来,不光她这么多年的名声可也算毁的一干二净,还把傅家也牵连了进去。而且看谢泰飞的眼神,想必白亦陵走后,他关起门来算账也是免不了的了。
她全身发抖,努力让自己不会瘫软在地,声音沙哑地说:“我自己走。”
谢泰飞恶声恶气:“那你就快滚!”
傅敏被人拖走之后,他才回过头来,对白亦陵说道:“你母亲救人心切,算计了你一回,这事我们理亏,你——想怎样?”
他干脆任何事情都不再辩驳。毕竟白亦陵这样气势汹汹地打上门来,绝对有所准备,这小子心眼手腕都硬着呢,达不到目的不会轻易罢休,自己承认总要比事情一样样被他揭出来好看得多。
谢泰飞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戾气过重,折损福报,到底是一家人,相互依靠才会强大,有的事,你应该也想的清楚。”
这话说完,白亦陵却一时无言,缓缓踱了几步,走到不远处的石桥边上,望着雕花桥栏上立着的石狮出神。
谢泰飞丢脸已经丢到了家,见他总算不在众人面前说话,也是求之不得,连忙跟着长子走了过去。
此时日头渐高,一线天光透过头顶桐树的罅隙,斜斜映上白亦陵颊侧,观之神情似喜还悲,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泰飞等的心焦,干咳了一声。
白亦陵回过神来,忽道:“你可还记得,我小时候曾回过永定侯府?”
谢泰飞就等着他给句痛快话呢,没有那个闲心东拉西扯,皱了下眉,下意识地就要说“没有”,然而话到嘴边,他却忽然顿住了。
白亦陵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居然想起来了,真让人感动。”
谢泰飞动了动嘴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白亦陵自己把话接了下去:“我在府里住到三岁,被你们送走,小时候的事情大多是不记得了。唯独一样印象深刻,就是我出门的时候哭着握住门框不肯放开,爹娘就说,只是送我去叔叔家住几日,很快就接我回家。”
“四年。”白亦陵道,“我等了四年,再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也没见到你们接我,我甚至连你们的姓名都已经忘了,是听临漳王提到的,说我的父亲是永定侯,我的舅舅是傅大司马。后来我找到一个机会跑出去,就一路打听着,去了永定侯府。”
谢泰飞的面色渐渐变了,白亦陵顿了片刻,说道:“我就想看看我爹娘到底长什么样子,为什么后来他们都不见了。”
“我一路躲躲藏藏地到了永定侯府门口,心里还在发愁怎么才能进去,结果运气很好,你们恰好刚刚从外面回来。我听人叫了‘侯爷’、‘夫人’,就看过去,那时候你站在一辆马车边上,手里抱着个四五岁的孩子,马车里还坐着另外一个。傅夫人站在你的旁边,一面笑一面给那孩子擦去嘴边沾着的点心渣。你就那样看着他二人,样子真高兴......”
“不要说了!”谢泰飞忽怒道。
白亦陵说的投入,谢泰飞更是满心的羞愤尴尬,他们竟然谁也没有注意到,谢玺从另一个方向匆匆走了过来,听到两人在说话,又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第61章 同心共感
白亦陵神色惘然, 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当中:“我想,那是爹娘,那是弟弟,就走了出去, 想叫你一声爹。”
“可是我还没到跟前, 就把你吓了一跳,你说——这是谁家的野孩子, 怎么脏成这样?你夫人心眼不错,问我是不是没了爹娘的小乞丐,跟姜绣说,让她‘把樊儿吃剩下的点心赏我一块……’”
他叹了口气:“我不想认你们了,所以没回答她的话, 转身要走, 偏巧赶上抓我的人也来了, 当着你们的面要将我拖走。那个时候,二位才知道了我是谁,而我当时也确实很好奇,你们会如何说。永定侯啊……”
白亦陵浅笑道:“你的夫人吓得躲在你身后,不敢说话, 你跟来抓我的人解释,说‘他是自己逃出来的, 跟本侯可没关系’。”
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白亦陵当时的年纪又小, 本来不应该把所有的言语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晰, 但是在他此时讲来,却是字字句句分毫不差,显见当时的印象之深刻。
谢泰飞脸上火辣辣的,深吸一口气,尽量缓和了声音说道:“是,我知道我们做的太过,你有恨的理由。但人生总是两难的,我有三个孩子,却只有一个妻子。不舍弃你,也会舍弃你弟弟,你娘!只是……只是给你娘试药换药这件事轮到了你而已。你以为我不心疼吗?我是没有办法……”
白亦陵截断他:“不,你不是没有办法,你是无能。”
这句话太狠了,正好戳中谢泰飞心里最深的隐痛,他的手发起抖来。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为什么侯府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妻子和儿子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觉得是时运不济,是妻子不贤,是孩子不争气……他想尽一切的借口,唯独不愿意往自己身上去想,但现在,白亦陵将那层自欺欺人的伪装戳开,明明白白地告诉谢泰飞——这些,都怪他没有本事。
“我不喜欢婆婆妈妈地跟人追忆往事,原本也没打算再跟你们有什么瓜葛,但是你们纠缠不休,实在让人太烦躁了。”
白亦陵的语气重新变得波澜不惊,淡淡地说:“所以我今天过来做我早就应该做的事情。一个时辰,侯府的印戳、账册、对牌——全都给我送过去,以后每个月,我会让账房给你们发下月钱,剩下的,无论是调动人手,还是关系往来,都不许你们私自做主。傅家要是还敢跟着掺和,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请你记好!”
这招比谢泰飞想象中的还要狠,这样一来,侯府所有的人就等于都仰仗着白亦陵过日子,被他彻底给控制起来了。
他不由踉跄了一步,睁大了眼睛说道:“你怎么能这样做?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丢脸也是大家一起丢,你就不想想你自己吗?”
“我自己?”白亦陵摇头一哂,“我自己最没什么可顾忌的了。我不在乎面子,也不在乎我这条命,我什么都不在乎。这辈子唯一不能忍的,就再是受人摆布算计。”
他的目光刀锋似的从谢泰飞脸上刮过,扬长而去。
谢泰飞追了两步,要喊他,却终究没敢出声,站在原地,气的用拳头狠狠捶了一下桥栏。
谢玺站在不远处,怔怔看着父亲的背影。
近来他的心情也不好,平时除了必要出门的事情,轻易不会离开自己的院子,下人等闲也不敢招惹这位小爷。
谢玺住的地方距离侯府大门最远,白亦陵过来的时候他恰好身子有些不适,喝过药睡着了,等醒过来听说了这件事赶到,傅家的人已经挨过了打,傅敏摇摇欲坠地被人扶着,白亦陵和谢泰飞站在不远处的桥头说话。
谢玺冲着石樵那边走过去,迎头却听见一句“你母亲救人心切,算计了你一回,这事我们理亏”。
这是他头一次听见素来重视威严面子的父亲说出“理亏”二字,不由停住了脚步,闪身躲在桥边的一棵大树后面,想听听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结果越听越是心惊。
谢玺头脑中一片混乱,过大的信息量争先恐后地涌来。什么叫“四年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什么叫“我们做的太过”,什么叫“给你娘试药换药”!
他知道白亦陵确实很小就被送到了暗卫所,但是他后来也去了军队,很多家族为了巩固势力,的确会有这样的安排,不足为怪,白亦陵身为侯府长子,这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更何况暗卫所虽然是训练死士的地方,但并不是所有进去接受训练的人都真的会成为死士。因为里面的训师懂得很多保命求生的诀窍,有时候甚至连皇子都请来他们作为一段时间的教习。
白亦陵堂堂侯府的嫡长子,即使去了暗卫所,也总不能真的像训练死士一样训练他,更何况他后来也确实又转成了泽安卫,并且年纪轻轻,官位就已经不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