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他活着这三世来,最难堪的一天。他宁可阮映辞对自己不闻不问……不,只要不再对他现在的境况那么上心就足够了!!!
周围是一排青松,他走累了就靠着一颗歇息。
他仰头,今夜无月亦无星辰,他就这般出神地望着,脑海里突然闪过阮映辞那句“断其筋骨,剥其体肤”安慰的话。
当初,阮映辞说的时候,脑子里忽然涌现许多他重生前并未在意的细节,可仔细一想却什么也抓不住。
这几日,他一直不听周遭人劝,执意再次修行。虽然结果是自己赖以修行的经脉受损更加严重,但如今,他却好像从中顿悟了一样。
季枭有前世化身期的经验,修炼自然事半功倍。然而他却发现从头开始修炼,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轻松。
上一世,他自入了青鸾派后,扶摇直上,可谓是天之骄子。这一世,他自然以为修炼是水到渠成的事,于是开始筹划着如何与阮映辞长相厮守。
青鸾派招徒大会,阮家主母有意将他送进去,让他一定要争气进清廉殿。
于是季枭就开始了琢磨着,怎样才能做阮映辞的徒弟。
然而,他刚进青鸾派就遇到了两大问题。
第一,阮映辞接到家主的消息后,突然宣布闭关。第二,季枭练气期的修为怎么也提不上去。
最后,他什么也没做成,他连虚幻境试炼的资格都没有。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阮映辞和阮家的关系很糟糕,于是也就不愿再回阮家了。
之后,便是他等阮映辞出关,一等便是三年。
季枭一直以为,从头修炼不是件轻松的事,然而现在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轻不轻松的问题,而是体内似乎有什么在阻拦着他修炼。
这和那镂金的黑木盒子一样,都是个谜,而这两者,似乎都关乎着他的身世。
他现在的情况和前世入青鸾派前,被人挑断经脉的情况,何其相似?
前世,天一道君也说,收他做徒弟,是因为他受了那般重创还能开始修真之路,这无疑是个奇迹。
他虽不知自己的身世,但“破而后立”约莫就是这个道理。
季枭抚过左手掌心,赤红的纹路渐渐浮现,转瞬又隐没了。
他现在很冷静,嘴角微扬。
击穿所有的骄傲,他也终有一天会从炼狱归来。
阮映辞当夜辗转难眠,他以为季枭只是耍耍性子,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夜里,半梦半醒时,他忽感后背靠近肩头的地方微微刺痛,还有些发烫,但等他惊醒后却是没了那种感觉。
他甩了甩头,然后再也没能睡着,脑子里始终想着季枭的事情。大概过了卯正时刻,困意来袭。可他刚准备躺下,外头就有人敲门。
阮映辞以为是季枭,困意瞬间消散。他正了正衣襟后,开门,却发现来人是程若源和清德殿的二徒弟——林子涯。
林子涯也是那日阮映辞胡乱遣下山,让他去福锦楼买东西的弟子。
阮映辞挑眉,还不等程若源给说明林子涯的来意,他就问:“你师父找我有何事?”
林子涯行礼,回道:“师父请师叔去一趟清德殿。”
他顿了顿,想起师父先前交代的事情,继续道:“师尊和师伯都在。”
言外之意,就是非去不可了。
阮映辞多半也猜到,大家都聚在清德殿,还叫上他,是个什么打算了。
于是他对林子涯道:“你先去回话,我随后就到。”
林子涯转身时有些犹豫,他再次开口,道:“师尊和师伯真的在清德殿。”
阮映辞不冷不淡地“嗯”了声,这才让林子涯离开。
程若源也准备离开。
但阮映辞叫住了他,道:“你去剑修谷杂院,将你五师弟也带去清德殿。”
阮映辞见程若源走了后,才回屋。他掬了把冷水净脸后,换上那套备用的派服。
水蓝色的轻纱罩在素净地白袍上,以一玄色腰带束之。
他取下魂玉,重新系好。
做好这些后,他才不紧不慢地朝清德殿走去。
他本想去剑修谷一趟,帮季枭整理整理仪容再去也不迟。
但途中恰好接到天一道君的传讯,他只得折回去,往清德殿的方向走。
清德殿中,天一道君、司元真君、蓝真君三人正在议事,个个都是正襟危坐。而阮映辞进来时,已是一炷香之后。
首座上的天一道君拍桌,震声道:“你还把不把规矩放在眼里了?”
阮映辞端得一副认错的好姿态,他站在殿中央,弓身垂首道:“弟子知错。”
天一道君冷哼一声后,再未说话。阮映辞这才落座。
殿内只有林子涯一个弟子在,这时蓝真君忽然吩咐道:“去将人带上来。”
听了这话,天一道君的脸色稍霁,他看向阮映辞,道:“这次拜师大殿,连我这把老骨头都收了徒弟,没道理你不收。”
阮映辞面无表情,也不表态,只是心中颇有计较。
这副模样在众人眼里成了“软硬不吃”的意思。清廉殿殿主收徒之事,是由天一道君拍板决定,由掌门代为执行。师命不可违,于是掌门一直劳心劳力地给阮映辞塞徒弟,司元真君做旁观者,但阮映辞却是为了这事,时常忤逆天一道君。
林子涯带了个女弟子上来,她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
蓝真君正要介绍这弟子,却被天一道君截了话。
天一道君对阮映辞的态度很是不满,他面容严肃,道:“她是祁连莫家的幺女,如今已快练气大圆满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众人都看着迟迟不变态的阮映辞,颇有些着急。他虽有违抗天一道君的命令,但哪一年成功了,还不如乖乖收个徒弟,也少些不愉快。
天一道君冷哼,“准备仪式,今个儿就把这师给拜了。”
阮映辞看着殿门口,暗道:这季枭怎地还不来,程若源办事效率怎地这么不行?
他胸膛里憋了口气,只是面上不动声色。他的视线从门口转移到那女弟子身上。
她仪容仪表皆是按青鸾派高等弟子来的。天一道君这是铁了心要他收徒弟啊!!!
阮映辞神情淡漠,朝那女弟子招手,示意她过来。
掌门见师弟的态度有些松动,于是介绍了那女弟子的身份。他嘴角始终保持笑容,道:“她叫莫水玉。祁连城离九阳仙剑门不远,人杰地灵,莫水玉这弟子修炼天赋很是不错,还是师父特地为你挑的。”
祁连城比邻九阳仙剑门,但与归凤山却是相隔甚远,也不知莫家怎么会想着把人送青鸾派来?
蓝真君这话说得有多客气,阮映辞心知肚明。
他再次打量那叫莫水玉的女弟子,忽觉得有些熟悉,于是找话拖延时间,问道:“我可是在哪儿见过你?”
莫水玉有些娇羞,她款步走到阮真君面前,有几分即将拜师的兴奋,又有几分不好意思。
她悄悄看了一眼阮真君,目光跳跃,欣喜道:“真君来剑修谷视察的时候,我见过您。”
那时她便觉得阮真君一袭蓝纱白袍仙姿超然,是她此生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儿,如今更是这般觉得,不由多看了两眼,很是崇拜。
阮映辞眉宇微皱,他记得那时候自己是去找季枭,看弟子比试被刷下来的人有没有季枭。
显然这莫水玉是被刷下来的那批。
他道这女弟子的天赋有多高呢?原来是因为祁连莫家的背景,天一道君才给她开了后门。
天一道君要他收莫水玉为徒弟没问题,但他有个条件。
阮映辞冷静道:“我是愿意收莫水玉做徒弟的,但女娃不比男娃,她又是莫家受宠爱的幺女,就怕她日后在清廉殿不习惯。毕竟我那儿都是成年弟子,每个和她的同龄人。”
莫水玉受家中长辈宠爱,这是阮映辞瞎猜的,但他见天一道君此时沉脸、似是在思索的模样,便知自己猜对了。
只是莫水玉即受宠爱,为何莫家家主要将她送来千里之外的归凤山?
岂料天一道君还在思索中,那莫水玉却先一步说话了,她脑袋摇地跟个拨浪鼓似的,道:“不会的,不会的,水玉一直都会很乖的。”
……
这女娃不该是娇生惯养个性么?
阮映辞神情有些变化,佯装一副为难,又很不忍心的模样,转瞬又装作忽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道:“我刚想起,那季枭不正好与这女娃差不多大吗?有人作伴,这女娃也就不至于孤单了。”
他看着天一道君,“师父,要不让他俩一同拜进我清廉殿?”
说着他便开始往外走,要去叫季枭,天知道程若源和季枭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你站住,谁准你去了?”
天一道君又是一拍桌,隐隐发怒。
然而阮映辞脚步却没停,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出让步了,且收季枭做徒弟这事,他也觉得并不过分。
阮映辞无所畏惧。
天一道君却是被气着了,养了两百年的徒弟,最终却养出了这般违抗师命的性子!!!
殿内气氛有些不妙。
此时,久不开口的司元真君忽然说话了,他破觉得无奈,师弟收个徒弟而已,何必如此折腾。先不说与师父的关系闹僵了,也让掌门为难。
他想说些话缓解殿内的气氛,于是问:“季枭是何人?”
“师兄,你有所不知,那季枭三年前上归凤山,本是剑修谷杂院的一名弟子,后来不知为何,突然救了师弟一命,这半月来一直住在清廉殿养身。”
蓝真君的话成功止住了阮映辞的脚步。
阮映辞转身,周身寒气四散,目光像是淬了冰一样射向蓝真君。
第54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阮映辞转身, 周身寒气四散,目光像是淬了冰一样射向蓝真君。
却见蓝真君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阮映辞顿时皱了眉。
这掌门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番话成功地让天一道君黑了脸,他目光犀利, 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便要求蓝真君将事情原委说出来。
阮映辞一直盯着蓝真君,见他嘴角扬起一丝计谋得逞的笑。那丝笑一闪而过,转瞬,蓝真君又恢复了表情。
他恭敬地回道:“师父,季枭三前期拜入青鸾派剑修谷,成了名杂院弟子, 那时师弟正好闭关。而师弟出关后,一直在找季枭,还曾找我要青鸾派弟子的名单。之后找到了季枭, 师弟又恰好要回钧天阮家,就嘱咐程若源好好照顾季枭。”
他顿了顿, 敛下眸中精光, 再道:“只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 那季枭却和师弟一起到了钧天城。”
“季枭就是替你挡了魔修一掌的人?”
天一道君说话的口气已是不善,眼中薄怒,那眼神俨然有将阮映辞劈了的气势。
阮映辞冷眼看着蓝真君, 不知他到底要作甚?蓝真君显然是将季枭调查了遍,而方才那番话说得棱模两可,却是引怒了师父。
阮映辞不语, 却听蓝真君替他回答道:“正是季枭救了师弟……”
“我没叫你说话,你给我说!!”
天一道君怒喝,他看着阮映辞,扬手一挥。
霎时,一个茶杯朝阮映辞飞来,带着化神期的威压。
阮映辞闪躲不及,只能硬生生受着。然而下一刻,他却见犹如离弦之箭的茶杯,在眼前停住。之后,“哗啦”一声,茶水尽数泼向了他脸上。
不知为何?阮映辞总感觉体内真气沸腾,颇有不顾师徒情谊,在这清德殿上溅血的冲动。可他最后还是忍住了。眼中暗红恰在要浮现的前一刻,他生生压下了心头翻滚的情绪。
司元真君和蓝真君的注意力在天一道君身上,方才那番话落下,两人都知师父会对阮映辞有看法,却不知他会如此动怒。而天一道君心头怒气难平,正竭力压下怒火,以至于不出手重伤这个他最得意的弟子。
三人都未注意阮映辞的异样。
隔了许久,天一道君忽然缓和了语气,问:“你和季枭什么关系?”
大家都看着阮映辞,然而阮映辞依旧不说话,站在殿中央,脊背挺得笔直,神情冷漠。
天一道君方才压下的怒气,“噌”地一下涨了数十倍。他一拍桌,那石桌瞬间被震地粉碎。
他道:“你说不说?”
这声音传至清德殿的每个角落,带着震慑的气势,随之而来的是威压。阮映辞本是站得笔挺,膝盖却一点一点弯下去,竟是跪了地,观之其他人无一丝不适。
蓝真君想起青鸾派那件禁忌之事,师父对那事一直讳莫如深。蓝真君看着阮映辞,不由得有些后悔,正欲替师弟说清楚他和季枭的关系时,却被天一道君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阮映辞跪在殿中央,脊背也在一点点弯下去。天一道君大有阮映辞不说话,就一直施压到他匍匐在地上的架势。
阮映辞眼中闪过一丝屈辱,双手死撑在地上,但修为的差距是无法逾越的,下一刻,他的手肘也渐渐地弯了下去。
终是撑不下去了,他隐忍着声音道:“我说。”
身上的压力瞬间撤去,他刚要站起来,就被天一道君呵斥:“跪下!”
一道真气打在阮映辞身上,他竟是又跪了下去。
阮映辞倏地抬头,只觉得有什么要发作,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他目光一瞬不瞬看着师父,道:“师父,季枭只是弟子孙辈的人,阮家家主也曾暗示我收他为徒。弟子想因公徇私一回,竟不知师父如此动怒。”
说罢,阮映辞终是没忍住,冷笑了一声。
清廉殿收的哪个弟子,天一道君不是存了私心才塞给阮映辞的。
在场的人都是倒抽一口凉气,青鸾派正处于发展壮大阶段,清廉殿的收徒制度就像是个毒瘤,多有弊端。虽然大家心如明镜,但这是师父定下的规矩,师弟的每个徒弟都是师父选的,再由掌门执行,便也就无人敢站出来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