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往的行人皆是穿着黯淡的布衣,甚至一些人的身上的布料灰扑扑的,一个补丁又一个补丁的,他们皮肤几乎是黄褐色,手上好像都沾着泥土,连着那旁边叫卖的小贩招待客人舀上一碗面的手都让人觉得那面条脏的很。
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场景让林曜重新放下了车帘。
温庄晏神色不变,淡淡问道:“陛下怎么不看了?”
“无甚趣味,”林曜一句话,肩膀上的力道加重了两分。
若说刚才是让他感觉到安稳的话,现在便是让他觉得疼了。
“陛下以为,什么比较有趣味?”温庄晏的声音仍然温和,却让林曜觉得有几分的害怕,他在生气。
林曜不答,他继续说道:“美酒,美食还是美人?陛下可知道,您所享受的那些东西,皆是那些无甚趣味的人用命给您换来的。”
“不过是一些器物摆件,何需用命,”林曜反驳。
“您倒是真的不知民间疾苦,”温庄晏打量了他片刻松开了他道,“宫中膳食精细,陛下从前每日一餐皆要数十道菜,样样皆要不同,这些食材来自五湖四海,每日要用最新鲜的,自然需要快船运送,快马加鞭,只为了陛下一顿饭,无数的人可能要累死在路上,这还只是膳食。”
随着他的话音,林曜沉默不言,却突然听到外面人声鼎沸,好像到了一处人极多的地方。
熙熙攘攘,有哀哀叫着的声音,有侍卫维护排队的声音,还有无数感谢的声音。
“陛下不以为然,觉得臣欺负您?”温庄晏倾身,从袖中取出了一方丝帕戴在了林曜的脸上,低垂的眉眼中带着认真,将那丝帕系的极为牢固后掀开了车帘跳下了马车,又在车旁静候林曜的下来。
林曜在他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站在这人群之外却是着实的震惊原地,之前他觉得身上这一身极为的不合适,这样粗制的料子即便穿在身上也不舒服,可那些当街的人却穿着比这还要破烂的衣服,他们甚至有的人脸上还带着笑意,仿佛那样足以。
而到了这里,却是真的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这里聚集了很多的人,他们有的衣不蔽体,浑身的衣服破破烂烂不知道沾染了什么东西在上面,看不出来原本的色泽来,有的人脚上穿着草鞋,更多的人却是赤着脚走在膈脚的路上,浑身到处都是伤痕疮疤,满脸的麻木,只有在看到队伍前头的馒头和米粥时好像才能够让他们看到一点儿的希望。
“他们是什么人?”林曜的手指轻颤。
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这样的活着,小皇帝无法理解。
“他们是从各地逃到京城来的难民,”温庄晏对于他此时的问题回答的认真,“陛下要吃穿,要建设行宫,要打赏上下,官员自然只能从他们的身上压榨剥削,种出的粮食还不够交的赋税,吃不饱就只能逃,要不然就会被硬生生的饿死。”
他这话说的很轻,却能够感受到手中那指尖的颤抖。
“陛下怕了?”温庄晏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林曜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温庄晏眸中若有所思,拉紧了他的手到了那施粥的棚下,他初初到达就有侍卫认出,见他过来纷纷行礼道:“温大人。”
一声温大人,就好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激起了千层浪花,刚才还麻木不仁的人群纷纷看向了这里,人群纷纷跪下:“谢温大人救命之恩啊……”
“是温大人呐,您真是救命的活菩萨。”
“谢谢大人……”
连孩子都跪在了地上糯糯的说着,目光中全是敬仰。
他们吃不饱饭,差点儿饿死,是温大人救了他们的命。
“大家起来吧,”温庄晏一声却是无人起来,他略微思慛道,“大家排队一天了,若是真的感谢温某,也应该先用过饭,温某惭愧,难当大家一声谢,只希望大家都能好好活着,便是不负。”
林曜看着那个俊美的男人,他站在那里,无数的人发自内心的拥戴着,他们信任他,感激他,甚至当他这个皇帝站在旁边时都觉得他更像个皇帝。
等到民心安抚,队伍重新排起,温庄晏才注意到了一旁静静站立的林曜道:“臣有一事,想陛下亲自来做。”
他这话说的低声,连最近的侍卫也没有听见。
“什么?”林曜抬眼问他。
温庄晏拉了他的手站在队伍的前面道:“请陛下亲自来施粥。”
“朕来?”林曜有些愣住。
“对,一人一勺清粥,一个馒头,不能给多了,要不然人心会不平,记住我说的话,”温庄晏将他推到了跟前,递给了他一个勺子。
汤勺不大,桶中的粥虽是冒着热气,却不算浓稠,对面是无数人渴望的眼神,林曜对着他伸出的碗舀了一勺汤倒了进去,再给了一个馒头过去,那人道了一声谢,端着碗拿着馒头就到了队伍的末尾狼吞虎咽去了。
林曜从未被人道过谢,一时竟有些怔愣,这样的让他难以下咽的东西,为什么他们却那样的渴望?
一勺又一勺的粥布施了下去,馒头也发放了下去,偶尔的指尖接触,白皙如玉的手上染上了些泥土的痕迹,那漂亮的小皇帝却没有半分的自知。
一直到了暮色降临,施粥结束,林曜被拉上马车的时候似乎还有几分的难以回神。
“陛下可累了?”温庄晏解开了他脸上的丝帕,露出了那张挂着汗水粉色一片的面颊出来。
林曜点头,初时不觉得,现在停下来才发现胳膊疼得快要不是自己的了,他微微张口道:“恐怕比不上他们累。”
“那是自然,”温庄晏淡淡回答道,“他们在吃完粥以后还要去搭建暂住?5" 快穿之殊色0 ">首页47 页, 奈雅铮鸦奶铮戎菹乱鄣亩唷!?br /> “为什么?”林曜不明白。
他真的像是糊里糊涂的当了一回皇帝,温庄晏对于他这样的问题却耐心的很:“为什么什么?”
“为什么要一人一勺,为什么会引起人心不平?”
“因为善心虽好,但人心不足,一旦失衡就会引起人心不平,想要均衡,自然不能一味地只靠善心,”温庄晏看他仍不明白,举例道,“就如同两人都要祈求施粥,一人健康,一人腿瘸,你若因为怜悯多施那腿瘸之人多一碗,有可能他本来只是腿瘸,第二天就会完全没有办法走路,或者难民之中腿瘸之人会更多,一旦长期下去,抗议就会产生。”
“为了一碗粥,”林曜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对,就是为了一碗粥,”温庄晏闭目,那些深刻的场景镌刻在他的心头,“这里还有清粥,还有很多的人只能啃树皮,吃草根,甚至为了填饱肚子连观音土都吃的下去,再甚者易子而食,人吃人……”
“易子而食?”林曜觉得手脚发凉。
“陛下不明白?”温庄晏一时觉得讽刺,百姓受苦受难,可是小皇帝看不到听不到,他甚至不懂,“易子而食,就是说两户人家都有孩子,将孩子交换了,然后吃掉……”
“别说了……”林曜捂住了嘴,莫名的开始干呕,那样的场景他在今日之前还不相信,可是今日见了一次,那些对于食物的渴望让他觉得心惊,对于温庄晏说的话也十足十的相信了。
“陛下今天累了一天了,好好休息,”温庄晏送小皇帝进了寝宫甚至没有进去,那种荒凉涌在心头,无法控制。
林曜也没有管他,进了宫殿就开始呕吐,太医前来诊治却也又诊不出什么,只能让他好好休息。
一次沐浴,洗去了身上的尘土和手上的虚构,林曜将手搭在眼睛上躺在床上,身体疲惫,可是精神却一直阻挠着他入睡,白天的场景,温庄晏说过的话一直萦绕在心口耳畔。
他不是一个好皇帝,照原本的局势下去,即使不是温庄晏,也会是别人,萧国不会存在的太久。
天下没了他林曜不怕,可是没有温庄晏……他即便有信心自己若是重新掌权一定会努力做个好皇帝,可是天下纷乱再起,值得么?
不值得,林曜的内心这样告诉自己,不值得。
从前的他在意自己的帝位,现在的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在乎,不求复位,只求能够保住自己的命,至于那皇位,温庄晏若是想要,给他也无妨。
林曜从床上爬了下来,对着镜子细看,镜中美人不染丝毫尘埃,即便一身布衣也无法收敛光芒,这样的容貌不说离开皇宫,就是不让温庄晏那样的人觊觎都很难。
既是祸水,又是筹码,若是运用得当,或许能够让他逃出生天。
“上百万两银子拨下去,不但灾情没有解决,还引发了瘟疫,”温庄晏语气不重,可是他这样说话的时候,就代表他已经在生气了,“何大人,您是自己说,还是要我去查?”
站在他对面的人连忙跪了下来,一脸惊慌道:“王爷饶命,您有所不知,这赈灾需要地方官员配合,上下打点……”
“上下打点?!”温庄晏轻轻笑了出来,“你们倒是大胆,朝廷拨下去的银子都敢侵吞,官饷不够,赈灾的银子都敢伸手,很好,非常好,卓蒙。”
“在,”卓蒙虎躯一震拱手行礼,“主上。”
别人或叫他温大人,或叫他王爷,只有这些跟着的兄弟从未改口过。
“查,这次从赈灾银上动过一丝一毫的,不论缘由如何,一律杀无赦,抄家关入天牢,”温庄晏一声令下,卓蒙得令,何大人却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天子一怒,伏尸万里,温庄晏虽还未登上那个位置,手段凶残却人人惧怕。
民间传言风云骤变,可是不论谣言再凶猛,百姓们看到的是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被杀,无数的金银成箱搬运,却通通换成了粮食发放给了他们。
“一共查抄官员一百四十九人,累积抄家所得银两共计两千四百五十万两,”卓蒙说的时候浑身都有些颤抖。
一两银子就够三口之家生活一年了,国库之内不过一千多万两,不过一次赈灾的官员加起来却比国库还要多。
国家衰弱至此,百姓流离失所,虽有皇帝之过,但是上行下效,那些蛀虫也是原因。
“全杀了?”温庄晏问道。
卓蒙点头:“官员全杀了,他们的家人怎么处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温庄晏平铺直叙道,“卓蒙,你知道为什么前朝实行连坐么?”
卓蒙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仍然心惊:“主上,稚子无辜,这……”
“想什么呢,全部派去服苦役,享了别人的福气,自然也要受一下别人的苦难,”温庄晏笑道,“在你心里,我这般残暴不仁么?”
“属下不敢,”卓蒙连忙低头,他不过是想到了小皇帝的遭遇。
“下去办吧,”温庄晏看他眼神,却是与他想到了一处。
官员家人可杀可放,但是林曜不一样,他想要坐稳帝位,那么曾经的皇帝就不能留。
第60章 小皇帝风流无双3
在朝为官, 方知能臣清官难做, 领兵打仗,方知将士沙场百战饮血半生。如今做了这万人之上, 别人看着他温庄晏翻手为云, 覆手为雨,好像轻而易举就能够让整个天下起死回生, 可是其中付出的心血却不足为外人道。
一步一步都要计算的清清楚楚,曾经跟随的老臣,拥戴的将军还有朝堂遗留的旧臣之间的平衡都要维系。作为人上人, 即使心烦意乱, 也不能表现出自己的疲惫来,要时时刻刻显得游刃有余,才能够令别人惶恐臣服。
温庄晏偶尔休息之时也会在想小皇帝从前的生活, 并非政令下达就会达到目的,他这皇帝虽是做的不好, 却总是让他自己开心的。
温庄晏撑住了额头,半晌才发觉卓蒙并未下去, 抬起眼道:“怎么,还有什么事么?”
卓蒙低头道:“主上,臣无能, 只搜到了这些银子, 齐大人这里还有别的东西说是要呈给您看。”
“什么?”温庄晏询问道。
卓蒙皱着脸道:“属下也不知道, 齐大人就说了让您看了能够宽宥皇后的过失。”
“拿过来, ”温庄晏接过那奏折静静看着上面的内容, 手指却不断的收紧。
上面不是别的,正是历年来朝堂拨下去用来赈灾的银子,数十万两,数百万两,笔笔记录时间年限,可只有些微的能够到达百姓的手上。
皇帝昏庸,官场腐败,小皇帝虽然贪慕享乐,但到底不是麻木不仁之人,只可惜为帝王者若想守住这万里江山,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蠢。
听信谗言,无法惩治佞臣,无法恢复朝纲,功过当然都要系在那一个人的身上。
“你去告诉齐誉,这次我不会追究他女儿的过错,但是下一次若是再教女无方,就别怪我无情了,”温庄晏将那份奏折合上道。
“是,”卓蒙仍然满肚子的好奇,但是只能话往肚子里面咽,转身跟齐誉通知情况去了。
待他离开,温庄晏反复看着那奏折上的内容,手指划过那些字迹时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小皇帝的昏聩是的的确确的,但他从未想过苛待百姓,十岁登基,温庄晏犹记得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孩子,新朝新皇,那个缓缓登上帝位的小皇帝一身龙袍,十二毓的流冕似乎能把他整个人压垮一样,他就坐在那个高大的龙椅之上,显得有几分的可怜。
温庄晏记得那个时候,他想尽心辅佐,可惜朝廷党派争执,小皇帝耳根子软的厉害,也迷糊的厉害,他被判流放的时候,小皇帝也不过堪堪十五岁。
十五岁的年龄,即使那个年龄的自己已经夺了魁首,入了朝廷,初初学习政务时也会有很多的磕绊,更何况那个时候的皇帝。
在意识到自己竟在给小皇帝的昏聩找借口时,温庄晏的心头微微震动,三年苦役征战曾经刻骨铭心,因着这天下的百姓,因着那些被残杀的忠臣良将,拥有着最高的权力却成了别人手中的刀,小皇帝难以抹去那些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