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枫眸光锐利,片刻之前的正堂上,贺兰凛对晏无咎的评断在耳边浮现。
晏无咎长眉略挑,三分浅笑作十二分的绚烂,矜傲又清狂:“谁会是我背后的那只老虎呢?崔家,副相,还是崔家和副相后面的云妃,皇帝?总有一个可以用来扯这张大旗。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人前,就有的是人会替他们补全。”
果真是,胆大妄为。
“他们会查。”
晏无咎失笑,眨眨眼,从容不迫:“那不是更好。查出来具体的对手,摆在明面上的,不管看上去有多无坚不摧,都有的是办法可以找到弱点来逐一击溃。可若是查不出来,黑暗里未知的强敌,岂不是更可怕。”
木枫定定地看着他,尽管他知道,这个人的话是对的,却不能欣慰赞同。
“聪明,野心,胆识,一个人可以选择其中两个,却不能三者都占全。不然就要危险了。不是危及自身,就是危及天下。很久以前,太子被废的时候,当今是这样说的。”
木枫板着脸说完,补充了一句:“你的意思,我会转告贺兰大人。”
晏无咎看着他的背影,笑容缓缓退去:“现在,我是休沐了吗?”
木枫脚下一停,嗯了一声:“一会儿封赏会下来,连升三级作从六品。不能对外显露,但危机时刻,可以报我的名字。”
晏无咎笑容消失,面无表情的脸上无动于衷,如潮水退去,露出被笑容掩盖的凌厉清狂,还有矜傲无趣。
他要那些做什么?那些可从来都不是他的目的。
晏无咎径直出了贺兰府。
回了他在洛阳下榻的幽静小筑。
夏管事看到他回来,高兴得遮掩不住:“少爷你可回来了,大喜事啊,听说……”
晏无咎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夏管事忽然明白了,压抑兴奋喜色,张望了下低声道:“是不是之前的银子砸对地方了?”
晏无咎隐隐一点倦怠,淡笑往里走去,温和地说:“舅舅那里比起以往会受到一点冷遇,让他不要担心。最多一个月就会好了。比以前更好。”
夏管事笑呵呵地点头,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您不回去亲自说吗?”
晏无咎笑了一下,脚下不停也没有回头,淡淡地说:“不了。以后,都不会回去了。”
夏管事眼中迷惑,却不敢多言。
从很久以前,在禹城季家见到这个表少爷第一面的时候,夏管事就觉得,老爷的那个外孙有些特别。金尊玉贵的,哪里都不像是商贾小官家能养出的孩子。
十岁的小孩子,笑起来的时候,又好看又莫名令人不安。
其实表少爷没有对他们这些底下的人厉声过,可是所有人有意无意地,对着他的时候,都会比以往更恭敬谨慎些许。
做掌柜的,见过的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多了,有时候比算命的还要会看人。就是不会看,也会有一种直觉。
夏管事依稀觉得,季家好像要走一条了不得的路子了。
他一边出神一边招呼着下头的人:“守好院子,别让人打扰少爷休息。来几个人跟我回去报信。”
……
在晏无咎睡觉补眠的时候,凌晨那一把火带来的震荡,才开始真正蔓延出去。
清苑县的监牢,西斜的金辉才初初照进那处小窗,死寂的牢房里便传来骚动的声音。
“县太爷,县太爷!”报信的人气喘吁吁,激动地抓住牢笼栏杆的手,青筋毕露,深呼吸几下,先不忙着说,先喝令狱卒,“快打开门,请晏大人出来啊。”
晏县令略略清减几分,满头灰白的发更白了些许,惊讶又迷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无咎出了什么事?”他眼底满是紧张。
来人气息稍稍平复:“晏公子的消息不知道,是老爷您大喜,那个挨千刀的泼皮被人杀了。上头大人一查,他是满嘴胡话,您是被诬告的啊。这不,加急赶紧命令给您放出来。听说还有安抚,指不得要升官的。”
晏县令没有笑,也没有高兴,虽然这的确是件高兴的事。
他忽然回神,抓住那人的手:“今天是几号!”
问了人,他却18" 所有人都看了剧本,除了我[穿书]0 ">首页20 页, 看向监牢的墙上,被他用指甲刻下的正字。
耳边想起当初晏无咎来的时候,对他说的话。他说,等他七天,最多不会超过十天。
今天是第七天。
晏县令不知道,那样天大的祸事,那个从小被宠大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是怎么办成的。
“您快回家看看。”
是要回去看看,妻子,岳父,还有无咎,他得赶紧去看看。
……
晏家、季家的祸事似乎来得莫名其妙,去得好像也稀里糊涂。
外面的人只道是官场波诡云谲,叹一句时运不济,又祸兮福所倚。
只有事态中心的人才知道里面不可言说的博弈交锋。
冉珩自然不会敲锣打鼓告诉所有人,他看见杀人放火的凶手就是晏清都。但那么大的火势,那姓马的得势之后那般猖狂样,却一夕化作焦土。总有些时刻关注着他的人,听到看到些什么。
洛阳城内坊间议论纷纷,都说那人是得罪了江湖强人,行事太过,遭了天报。只当是悬案一桩。还有人兴致勃勃做局打赌,这回六扇门何时抓到嫌犯。
世家贵族那里,却是讳莫如深一笑。他们不用清楚始末经过,只需知道两点就够了。死的人是旭王的救命恩人,而那个人得罪的人,似乎走了崔家的路数。
旭王和崔家。宗亲和外戚。还用说什么?
只有冉珩觉得这一日荒诞又漫长。
他自然不会将消息散播出去,但对于己方的人,却不会隐瞒。也无法隐瞒。这么大的事,太骇人听闻了。
直到隔着帘幕,神秘人送来上面的消息。
雌雄莫辩的声音说:“主人说,那个人无关紧要,死就死了。但是,有一本册子要找回来。找不回来,也不能让任何人看到里面的内容。公子辛苦了。这事会有人来负责。主人请您好好休息,为了确保安全,在事情未解决前,暂且停止一切联系。”
冉珩的手指握紧杯盏,平静地称是。
那人问道:“还有一点,请教冉公子。那个人知道冉公子与主人的关系吗?听说,昨夜他先来见过您。”
冉珩的瞳孔微微一动。
想起晏无咎疏离寡欢的声音:“还以为今日会来不及,多亏了你帮忙。所以这次,冉家无事。但,没有下次。今夜足够你记住吗?晏清都,相当记仇。”
“不知道。我们之前就有过节,因为我妹妹的事。昨夜也谈得是这件事。”
那声音柔和却无情:“请您节哀。务必注意安全。有需要,我会再来联系您的。”
许久,再无声音。屏风后的影子也消失无踪。
冉珩将手中凉了的苦茶饮尽。
他自嘲一笑,原来,旭王的人连他也在监视。
……
晏无咎一觉睡到黄昏日落,中途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睁开眼的时候,有些不知道时间年岁。
他起身走出门,看到夕照朦胧晦暗的光辉,错觉以为是天光初亮。
直到以为的日出并未到来,世界陷入黑暗。
他静静地看着,黑暗里的蔷花零落,大约是夏天快要过去了。
不知何时,月亮出来了,庭院里洒下空明如水的霜辉。
晏无咎忽然嗅到一缕幽香,侧首看去,那月光里像是走来一个人。
素白僧衣漫着月色,那人怀里抱着一个花盆,里面种着一株花,开着星白的花苞。
花香很熟悉,和清苑县晏无咎门外的荼蘼花一样。
人也很熟悉,是那个每逢月下就会出现变傻的僧人。
沐着仲夏幽静的夜风,那人捧着花,向晏无咎走来。
圣洁禁欲的面容,纯净的眼眸里有淡淡欢喜,沉敛平和如檀香侵染,专注地看着他:“阿弥陀佛。这里没有佛见笑,差点以为小僧又走错了。”
晏无咎不知不觉笑起来,看着他手里的花盆:“是要种在这里吗?”
圣僧摇头:“种在这里,很快就要凋谢了。小僧请教了种花的匠人,有办法可以让它开得更久一些。”
他专注地看着晏无咎,眸光安宁,认真耐心地说:“所以,檀越主如果找不到栖身的地方。可以来小僧这里。”
晏无咎似笑非笑看着他,忽然低声笑起来,笑容从眉梢眼角倾泻,如月光生辉。
他明明艹的是西门庆人设,怎么在这傻乎乎的僧人这里,却是花妖人设不崩。
焚莲只当他是开心,见他笑了,自己也慢慢笑了一下。
为手中的花盆找到吸收日月精华最好的地方,小心仔细摆放好,焚莲走到晏无咎面前。
“有六天没有见面了,檀越主过得可好?”
晏无咎眼角半敛撩起,唇角微翘,露出一点尖尖的牙。盈满笑意的眼眸绚烂,让人想起早春两岸遍生花树的泉水。
“很好。莲莲呢?”
圣僧专注宁静地看着他,手指抬起来,隔着月光的莹润辉光,隔空虚虚抚摸晏无咎笑容华美叫人眷恋的脸。
“现在很好。”那清心寡欲的僧人一脸庄重平静,轻声平和地说,“真的,很久没有见了。小僧有些挂念檀越主。”
晏无咎眉目的凌厉半消,缓缓眨眼看着他,笑容轻薄也轻佻。不是什么良人君子。
偏偏月光落在眸光里,映着笑容华美梦幻,让人心软,便觉被他看一眼,就像饮了一口绿洲里的甘泉。
“只是有些挂念啊。”这个人一笑,绚烂也晦暗,又坏又甜。
僧人的喉结微微一动,克制着什么一样:“不是。小僧说了诳语。我,很想念你。”
晏无咎看着那双眼睛,那僧人背对着月光,但那眸光纯净安宁,比星辰月色皎洁。
他看得清清楚楚。
晏无咎一眨不眨看着,眉目垂敛,笑容垂敛,缓缓倾身。
僧人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他微微偏着头,柔软微凉的唇,落在那略显淡薄微抿的唇上,轻轻相贴。
一动不动的僧人的手抬起来,缓缓放在晏无咎的颈后,禁欲淡然的面容低敛,第一次主动将这个吻加深。
晏无咎微微后仰,垫着僧人的手掌,靠在游廊的柱子上。
修长柔韧的颈项,因为后仰的动作拉长,如矜贵傲慢的孔雀,露出脆弱的脖颈。
僧人亲吻得温柔,像是夜风微雨落在初开的花瓣上。
晏无咎半眯着眼睛,手指抬起抓着他的手臂,湿润的唇瓣微颤,却是缓缓开启。
华美凌厉的眉目染上靡丽绮色,矜傲的眼尾上扬,轻慢疏淡,可有无可,似心灰意懒。
却,引人堕入无边声色炼狱。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啾啾,成功欺骗、诱拐、攻略莲莲~[狗头]
第45章
都怪仲夏夜的月色太美, 圣僧禁欲庄重的神情,让人蠢蠢欲动。
那淡色的薄唇微抿, 看上去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晏无咎没把持住, 为所欲为惯了,想到了就这么亲了下去。却没想到,以往毫无反应任由他欺骗玩弄的和尚,竟也会主动犯禁破戒了。
被按在廊柱上,反反复复地亲了半天,后背都有些发软, 像是溺水一般,刚刚找到呼吸的间隙, 就被如水般的温柔漫上侵占。
晏无咎含含糊糊地咬了他一下。
不过是一次稍稍意外的亲吻,偏生在这黑夜廊檐阴影下,断断续续细细碎碎泄露出的叹息, 旖旎出一种叫人心跳失控, 血液发烫的失控。
被咬了唇,本就很温柔的和尚缓缓停下了动作, 缓缓站直。犀利眉骨下那双眼睛, 眸光纯净眼神温顺,专注静谧地望着晏无咎,一眨不眨。
那张对于出家人而言过于英俊贵气, 气质却沉稳收敛的面容,一如之前宝相庄严,从容平和。
若不是薄唇的线条因为过度亲吻有些红润暧昧, 还残留着一点小小咬痕,任是谁也想不到在月光照不见的阴翳下,这样四大皆空禁欲冷静的高僧,会那样主动地亲吻一个男人。
晏无咎好半天都呼吸不稳,臭着脸满是不高兴地看着这个和尚。
那双眼窝微深的眼眸,眸光纯净温柔,露出微微的茫然,更像是被晏无咎这个恶霸诱骗亲吻,欺负了一通,还不知道自己受害。
而不是,反过来将这惯会嚣张跋扈、为所欲为,总是笑得蜜甜又凌厉,满肚子坏水想着骗人的恶霸,亲到腿软背麻,眼眸湿润,喘不过气来。
虽然心下不爽,但是先撩拨先动手的人却是晏无咎自己。明明占据主动权的也是他,到底哪一个环节输了?
晏无咎眉宇凶狠瞪着他,但夜里那个傻了的圣僧,却只会温和专注地看着他。
“阿弥陀佛。”和尚微微垂下眼帘,伸手温柔小心地抚摸晏无咎红润微肿的唇,“疼吗?”
晏无咎不耐地皱着眉,被唇上酥麻的微痒弄得心烦,直接张口咬了一下他的指尖。
焚莲没有躲,微微一呆,指腹被咬的地方,牙尖压下去那点刺痛,仿佛直接连同心脏,心脏连着灵魂。
他慢半拍收回手,把那微疼的指尖攥进掌心,把那只手藏在身侧靠后。就像是随着心口那一下下奇异的跃动,想要藏到世间最隐秘安全的地方去。
面前那眉目凶狠凌厉,不开心地瞪着的荼蘼花妖,与其说是花妖,更像一只矜贵傲慢的孔雀。越是傲慢凶悍,越是美得惊心动魄。
晏无咎看着焚莲一脸怔愣,还把手背着藏起来,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那样想都不想咬他,好像有些过分。
他缓缓眨了眨眼,顿了顿:“很,很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