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弹将祝无严胸前的伤口炸得大了一圈,阮锦棉看了看,觉得说成是心脏爆裂造成的勉强能说得过去。又检查了一遍四周,将祝羽芒从废墟底下拖了出来,这才传消息给了穆乘风。
穆乘风接到信以后很快就赶了过来,见到祝无严的惨状后大惊:“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杀了祝师弟!!!”
“祝无严私自修炼魔功,抓了崇儿来做炉鼎,没想到竟被魔气反噬。”阮锦棉在他震惊的目光下平静说道,“我赶到时他还在吸食崇儿体内的魔气,他的修为暴涨,连我也轻易对付不得。若不是突然爆体而亡,怕是现在还在和他苦战。只是不知道他的元神是随着肉体一同消亡了还是已经逃脱,我第一时间就搜寻过了周围,但是什么也没发现。”
穆乘风痛心疾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但他深信小师弟的为人,知道他绝不可能信口开河,又亲自检查了祝无严的尸首,发现果然有长期修炼魔功的痕迹,心中便对此事有了论断。
“那是他二徒弟,”阮锦棉指了指昏倒在地的祝羽芒,“可能会知道些什么内幕。师兄,回去好好查一查旭丹峰上下吧,我担心还藏有大祸端。”
穆乘风面色阴沉,颓然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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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崇昏迷了整整十天。
他的意识仿佛沉进了深渊之海,被黏稠的、浑浊的魔气紧紧包裹着,不留给他一丝喘息的间隙。他昏昏沉沉,几欲窒息,而求生的欲望让他挣扎着努力寻求光亮。
他要师尊。
师尊就是他的光,他的火,他的命。
“但你并不是陆崇。”
一个阴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看看你自己,你是魔,你怎么配当他的徒弟。”
陆崇低头看自己,他的身体分明是一只巨大的怪物,漆黑的鳞甲反射着妖异的光,阵阵魔气从他体内张牙舞爪地扩散出去。
“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他听到师尊这么说。
“师尊,师尊你在哪里?你出来见我一眼!”陆崇在黑暗中绝望地大喊,“我会改的,我不当魔。我会砍掉爪子,扒掉鳞片,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人……求你看看我!”
可师尊没有理会他。
一柄青色长剑划破了浓重的无边无际的黑,干脆利落地扎透了他的心脏。
是师尊的青冕剑。
陆崇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醒醒,崇儿,快醒醒……”
陆崇慢慢地睁开双眼,看到的是阮锦棉满是担心的一张脸。
阮锦棉见他醒来,方才松了口气:“做噩梦被魇住了么?要不要……”
“师尊!”陆崇哑着嗓子叫了他一声,猛地坐起身来用力抱住他,像是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宝物一样。
阮锦棉感觉到自己的肩头传来一阵湿意,于是语气越发的和缓,轻轻地拍着陆崇的背安慰道:“这是怎么了?没事了没事了,只是个梦,醒了就好。”
“师尊……”陆崇回忆起刚才的梦境仍然觉得心悸,此时听到他温柔的话语,突然就生出了一阵委屈。他把头埋在阮锦棉的肩膀,含糊不清地小声说道:“我梦到,师尊不肯认我了……”
“傻小子,”阮锦棉笑笑,揉了揉他睡得乱糟糟的发,“你永远都是我的徒弟,师尊永远不会不认你。”
“就算我是……魔吗?”
“心中无魔,谈何成魔。只要你坚守本心,在为师眼中你就不曾有过改变。”
“是,师尊。”陆崇终于安心,露出一个依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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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玄宗遭此大变,上上下下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穆乘风以最快的速度将整个旭丹峰给封了起来,只许进不许出,峰内弟子都需要经过严密的排查之后再等候处置。他亲自带人去仔细搜查了一遍,果然找到了不少污秽之物,甚至还有祝无严和魔界中人勾结的书信。穆乘风大发雷霆,下令严刑拷问祝无严的几名亲传弟子,务必要让他们将所知道的一切内幕都吐露出来。
陆崇这边自然也是有人来过问的。虽然有阮锦棉替他一力担保,但为保险起见,几大峰主还是在他醒来以后前来细细询问了一番。
陆崇丝毫不显得慌张,坦坦荡荡不卑不亢地顺着阮锦棉之前的说辞回答了所有质疑。他身上的魔气来源虽然始终令人十分在意,但众位师伯都是看着他从一个黄毛小儿长成挺拔少年的,这么多年来他的人品可以说是有目共睹,任谁也挑不出错。此次事件他看起来确实是被无辜牵连,渐渐的也就没人将心思放在他的身上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长玄宗旭丹峰峰主竟是魔界走狗”的消息不胫而走。
穆乘风深以为耻,自此闭门谢客,连续数年不曾下山走动。
其他弟子也都深居简出,极少在外界活跃了。
这样一来倒是正好遂了阮锦棉的意了,他本就存了韬光养晦的心思,自此以后更是一门心思地教导陆崇。
“记住了,”阮锦棉难得严肃,“无论将来遭逢何等变故,只有自身实力强硬方能有应对之力,否则只能任人宰割。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学会隐匿魔气和控制自己变身,在这之前就不要离开泊仙峰了。”
“弟子谨遵师命。”陆崇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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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时光转瞬即逝。
晨课过后,诸位峰主正在讨论近来魔物频频出没害人一事。
“比起前两年频率变得更高了,光是上个月就收到了六个城镇传来的除魔请求。”
“昨日甚至就在离山门不远的地方遇到了一个!似乎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喽啰,竟然自己往宗门里撞。”
“总觉得不太寻常,形势不容乐观啊……”
一众亲传弟子也都听得认真,偶尔也补充几句自己在山下的见闻。突然,离厅门最近的宁鹤屿喊了一声:“小师叔来了!”
话音未落,两个人影已经飘然而至,果然是许久未见的阮锦棉和陆崇。
几年时间并没有给阮锦棉带来什么太大的变化,他看起来依然是那么的淡泊疏离,气质高洁。倒是陆崇,完完全全从一个身量纤弱的小少年长成了高大俊逸的青年模样。
泊仙峰对外的说法是陆崇因撞见祝无严修炼魔功,被其袭击导致了修为大损,不得不闭关数年。因此这五年来见过他的人实在了了,几位师兄师姐都忍不住凑上前去问候他几句。
陆崇的五官已经完全长开,剑眉星目,鼻若悬胆,是一副自带正气的好相貌。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胸膛,一看就知道是长年苦修的成果。外貌上的变化还不算惊人,最令大家惊讶的是他的修为。
“师弟竟已是金丹初期了?真是进步神速啊!”
陆崇谦虚道:“全靠师尊的教导,我只会下笨功夫罢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大师兄拍拍他的肩膀,“三个月后就是宗门大比,你如今的修为在我们当中也属中上,可以好好地大展身手一番了!”
陆崇但笑不语。
阮锦棉听了他们的对话也是淡淡一笑,上前几步对穆乘风说道:“这次宗门大比我泊仙峰就不参加了,我修行遇到瓶颈,想要下山云游一番,崇儿也是时候该出去历练历练了。刚才大家所说的我也都听到了,正好一路上可以顺便探查一番,若有什么发现我会及时传信回来。”
穆乘风抚了抚胡须,似有疑虑:“你徒弟那……”
“似乎是因祸得福,”阮锦棉叫陆崇上前来,“自从祝无严将魔气吸走以后,他身上的就越来越淡,到现在已经是连我也轻易察觉不出来的程度了。”
穆乘风握住陆崇的手腕检查了一下,果然如此,便很高兴:“既无隐患,那便去吧!”
阮锦棉与陆崇相视一笑,自回承月居收拾行囊去了。
第43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6
选在这个时候离开宗门当然不是因为阮锦棉遇到了瓶颈,开玩笑,他有系统帮忙作弊好吗,躺着睡觉修为都能蹭蹭往上涨,哪里有什么瓶颈。
实在是在泊仙峰上宅了五年,太无聊啦想出去转转。另外陆崇自从可以随意化形以后,修为的增长速度简直像开了挂一样,眼看着马上又要升境了。从筑基后期升至金丹还勉强能让人相信是他天赋异禀,可要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从金丹初期蹿到中期,简直摆明了是在告诉大家:“我身上有蹊跷!快来注意我!”
为了避免多生事端,阮锦棉和陆崇商量了一下,便决定躲开熟人暂时到外面待着。
此次出行并无明确的目的地,走到哪儿算哪儿。一路上赏赏好风景,品品当地美食,偶尔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也算是快意。
陆崇依然惦记着师尊爱收集些小玩意儿的癖好,出门在外不方便饲养灵兽,便只留心各色灵石。每每得到一件图鉴上没有的,就赶忙献宝似的捧到了师尊面前。得了师尊的夸奖又总是做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看得阮锦棉抿嘴偷偷笑。
在外游历不到三个月,陆崇便升至了金丹中期。
此次升境又与以往不同,过程中陆崇不受控制地变作了龙形,还招来了大片的劫云。一般只有突破元婴期及以上的修士才会引起天象异常,阮锦棉盯着那滚滚乌云和隐隐的电光,内心十分忐忑。陆崇并不是一般的修士,难道他此时就要经历雷劫?他可什么都没准备呢,能撑得住吗?
好在阮锦棉所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与初次化形相比足足粗长了一倍的小黑龙只是凌空翻腾了几周,很快又落回了地面。黑云淅淅沥沥地下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雨后,也渐渐地散开了,明亮日光再度照耀大地。
“可有不适?”阮锦棉上前几步询问。
小黑龙摆了摆脑袋,虚虚地缠着阮锦棉绕了几圈。他感受了一下体内明显增强的能量,兴奋而又满足地说道:“感觉……非常好。”
阮锦棉好奇地去摸他身上的鳞甲,触感冰凉而又坚硬,手指划过的地方会留下一道奇异的暗红色痕迹,仿佛是闪烁的微弱火光,片刻之后就消失不见。龙角长到了近三寸长,摸上去有点茸茸的。小黑龙好像很喜欢被他这样摸角,撒娇兮兮地蹭着他,把脑袋往他手心里拱。
陆崇没有意识到,龙形的他可比原形要坦率多了。人形的时候不好意思跟师尊太过亲热,化作了小龙却可以肆无忌惮地黏在他身上。师尊的体温,师尊的气息……全都让他无比迷恋。
阮锦棉感觉到身上的大家伙越缠越紧,只好伸手拍拍他,试图将他推远一点:“诶诶诶,想要勒死为师吗!”
一人一龙笑笑闹闹。陆崇有惊无险地成功升境,让阮锦棉十分替他高兴。但是高兴以外,他又无可抑制地生出了一丝忧愁。
阮锦棉抬头望向已无半分阴霾的天空,总觉得是在预示着有事将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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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上一世的记忆,大约就是在这一两年,魔界便会开始渐渐失控。
魔物发了疯似的大量涌进凡人的城镇,再慢慢扩散到较小的修仙门派,最后甚至连三大宗门里都闯进了不少魔物。原主曾亲眼见到过泊仙峰的一名小弟子被魔物虐杀后的残骸,死状异常狰狞,叫人惨不忍睹。虽不是他的亲传弟子,但好歹也是他峰上的人,曾经受过他的提点。此事令原主大受打击,他既悲且愤,独自一人提着剑下山除魔去了。在之后的数年里,他共斩杀魔头四人,小魔、魔怪不下万数,可依然无法阻止人间一步步地变为炼狱。
他走过无数城池和村庄,或是充斥着血气和瘴气,或是遍布尸体与毒虫,总之无一处不是灰暗破败。其中有一座小城,居民尽数被炼化成了尸傀,变成了真正的行尸走肉。原主杀死魔头后,还不得不亲处理了这些活死人,否则周边的城镇也会很快沦陷。
天下间的修道者已经联合起来,却抵挡不了这源源不断的、仿佛永远也斩杀不尽的魔物。未受魔气侵蚀的安全之地越来越少,在对战中死去的修士却在不断增多。仅长玄宗一派,便有宁勋、顾采泓两位峰主接连陨落,牺牲的弟子更是不计其数。
阮锦棉闭上眼,当时的惨状历历在目。
陆崇感觉到他心情不佳,安静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问道:“师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无事,”阮锦棉勉强一笑,“只是师兄传信来说,他夜观天象,近日魔界恐会生乱,届时又不知会有多少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大师伯又来信了?”陆崇的关注点却有些跑偏。
“嗯?”阮锦棉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口回答:“嗯,刚刚收到的,提醒你我二人在外务必一切小心。”
这个月都第二封了,未免也太勤快了些……陆崇小心眼地想,嘴上却道:“师尊既然担心百姓受苦,那我就陪师尊多受点累,总有一天能够除尽天下妖魔。”
说这话的陆崇认真而又矜傲,少年人的锐气、张扬、初生牛犊不怕虎,在他身上尽显无余。
阮锦棉欣慰地摸摸他的头,心中却是苦涩难当。
若是到了最后,发现你也是该被除尽的魔,那可怎么是好啊。
陆崇想要躲开师尊的手,但又舍不得,只嘴硬道:“我年后就满二十岁了,师尊怎么还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揉我脑袋。”
阮锦棉看他这口是心非的小模样就想笑,当即便收回了手,假意自我反省:“是为师考虑不周,以后再也不会了。”
这下倒是让陆崇有些傻眼了。他坐立不安了半天,频频偷瞄阮锦棉,最后还是忍不住凑近了问他:“……真的再也不摸了吗?”
阮锦棉简直要笑死了,两手在他头上瞎呼噜一通,把他的头发揉得乱糟糟:“走啦,找座大一点的都城去探探消息,真要有事也好有个应对。”